18

上午,老太太身邊的劉嬷嬷将江厭辭請了過去。

老太太因為二兒子的事情瘦了一大圈,精神也不大好。有時候老太太也會想若這事沒有被發現,像以前一樣一大家子的人其樂融融是不是也很好?不過老太太也不是善惡不辨之人,這樣的想法只是一時生起,更多的是一種唏噓。這事若是她第一個知道,也不會縱着老二這般行徑。

見到江厭辭酷似長子的五官時,老太太臉上稍微能帶些笑。

“快到祖母這裏來坐。”老太太拉着江厭辭在身邊坐下。她已經摸出江厭辭的性子,知道他寡言。初時失落,後來倒也習慣了,反正她瞧見江厭辭的眉眼,心中便寬慰。

“這些年你在外吃了不少苦,如今回來了可得好好補回來!”老太太頓了頓,“當然了,這高門子弟要學的東西也多。祖母給你請了幾位先生,都是大家,你可要好好跟着學。祖母不求你考功名,能學一些是一些。”

“是。”江厭辭應下。

老太太話說得委婉。非貧民之家,越是權貴門第面上的競争和暗地裏的手段越是不幹淨。實則老太太心裏很是擔憂江厭辭大字不識一個。為恭賀江厭辭歸家的慶宴已被她盡量往後拖一拖,可書畫籌的事情卻躲不過。

書畫籌是好些年的習俗了。京中權貴富得流油,聖上便想了這麽個法子。每年舉辦一場拍賣,所得充為軍饷。這拍賣之物正是京中高門子弟的字畫。

江家,開國時便被賜了爵。世襲罔替了幾代,論門第底蘊,在整個長安也能排上前三。皇家公主多不勝數,江家這樣的世家高門在整個長安卻是有數的。

當年江眠風與華陽公主成親,都沒人敢說這是尚公主。嫉妒華陽公主的旁的公主,竟酸溜溜地直言華陽是高嫁。一時惹為熱談。

這書畫籌,江家自然要交東西上去。

江厭辭臨走前,老太太忍不住又多督促了幾句書畫籌的事情。望着江厭辭走遠的背影,老太太不由想起很多年前的那場書畫籌……

他的眠風啊,出盡了風頭。玉案一擺,揮筆潇潇,一字千金,求購者排成長龍。

“唉。”老太太嘆息。

她心裏有數,自眠風病逝,江家的風光正在逐漸暗淡。

老太太暗暗下定決心,給江厭辭娶的妻不僅要知書達理,更要聰慧有才!

劉嬷嬷從外面進來,禀話:“老太太,孔家娘子來了。”

“誰?”老太太頗為意外,“孔兮倩?”

因為江雲蓉的婚事,兩家已經徹底鬧掰。孔兮倩怎麽會忽然登門?

“想來孔家也想緩和緩和關系。”劉嬷嬷說。

老太太點點頭,讓人請孔兮倩進來。

·

江厭辭從老太太這邊離去,回到觀岚齋,剛走進庭院,遙遙看見江雲芽被婢女牽着往屋裏去。

小厮令松迎上來禀話:“殿下,大皇子派人遞話過來,白家那邊已經答應了。”

李漳送過來的這四個小厮,并非尋常家仆,要麽進過軍營要麽在禁軍當過差。個個身手了得,也個個冷着臉。

月皊彎腰,牽起江雲芽的小手。她想牽雲芽到院子裏,一擡眼望見了江厭辭,便立在門口不進不出地猶豫起來。

江厭辭轉身,出了府。

他去了一趟白家。

白家老爺以前也在朝中當過官。一場禍事使得兒女喪命,他一下子病倒,也借此辭了官,變賣了舊宅,在這燕子巷買了個不大的宅子,夫妻兩個不問外事,頗有幾分隐于鬧市的意思。

外人都說,老兩口一直都沒從喪子之痛中走出來。

江厭辭對京中不熟,他托李漳尋一對夫婦,要求為人和善且無子女。

李漳很快給他尋到了,正是白家老兩口。

江厭辭立在巷口,遠遠望着白家門前。老兩口坐在門外樹下,正在給他們養的一只看門狗洗刷毛發。

“再跑到泥巴裏打滾揍你!”白老爺揮了揮手裏的木枝。

白夫人笑着拍了拍狗脖子:“快跑快跑!”

那大狗并不跑,反而跑去用脖子蹭白老爺的腿。

“走走走去!”白老爺趕它。

大狗忽然甩了甩身上的水,甩了兩個人一身。

白夫人抱怨,白老爺拿着木枝吓唬它。只是老兩口臉上都帶着笑。

江厭辭收回目光,轉身離去。

江厭辭從不是個心善之人,沒有太多憑空而生的多餘憐憫。初見月皊時,她于他只是個陌生人。先冷眼觀察,是他一慣的作風。

後來華陽公主來了信。他雖然沒有看見華陽公主給月皊的那封信中說了什麽,可從月皊的反應也能猜出二三。

于是,他有了決斷,并且很快付之行動。甚至沒有等華陽公主回來。

知曉自己是江家嫡子,江厭辭對這些年錯失的富貴并無惋惜。他并沒有怪誰,人世間富貴與榮辱不過過眼雲煙。

他更不可能遷怒一個無辜的小姑娘。

他也不需要留月皊在身邊當一個小妾,如此折辱人家。月皊回到江府,一切都那麽熟悉,偏身份大變,心中會是怎樣的酸楚難過。那些落差、那些惡意,不會因為她彎着眼睛笑而不存在。

也不知道她夜裏蒙着被子哭了多少回。

江家,不适合她。

小妾的身份,更不适合她。

所以,江厭辭給月皊重新找了個新家,沒有那些舊地重游的酸楚唏噓,讓她以白月皊的身份重新開始。

等華陽公主回來,他會再勸華陽公主收月皊為義女。有了這層身份,她日後受到的冷言酸語當會少很多。

至于給他當過小妾的污點,遠不及進過牢子去過教坊。江湖人講究不拘小節。江厭辭覺得月皊雖然是個嬌氣的小姑娘,可是她也能坦然面對。

江厭辭眼前浮現月皊彎着眼睛笑的模樣。

再往前走沒多久,江厭辭隐約聽見了求饒聲。他尋聲而去,看見幾個人将一對姐弟堵到死胡同。

他習慣性地去摸腰間的佩劍,卻摸了個空。

江厭辭皺了下眉,随手解下腰間那塊碧綠的玉佩,随手一擲,然後轉身而去。

那枚價值連城的玉佩在他轉身後四分五裂,朝着那幾個地痞而去,似有眼睛般準确從後心刺入。

拼命求饒的姐弟兩個哭着擡頭,茫然地看着倒在腳邊的人。

·

江雲芽來找月皊,是為了貼花钿。

“三姐姐這裏總是有很多花钿!”

可是月皊現在一枚也沒有,所以讓江雲芽将自己的梳妝盒子捧來。

當然不是直接貼上,而是做些改變。月皊那雙手很巧,總是能将尋常的花钿貼出不同花樣來。她以前很喜歡顏色好看的小東西,自己做的花钿比買來的還好看。

比如說她現在就把三個不同的花钿仔細裁了,再拼着貼在江雲芽的額頭。

“真好看!”

江雲芽的婢女柔聲說:“六娘子,這花钿也貼了,咱們該回去寫字了哦。”

江雲芽撇了撇嘴,攥着月皊的手,奶聲奶氣地說:“三姐姐,春玉一直催我讀書,還說我若是不把課業寫完,就讓羽劍門的人把我抓走呢!三姐姐你說她是不是騙人?”

春玉拼命沖月皊使眼色。

春玉這話自然是騙人的,別說羽劍門早就不存在了,就算尚在時,也神秘得很,哪能跑來抓小孩子。

月皊惶惶着瞳子望向春玉,說:“羽劍門好厲害呢!”

江雲芽眨眨眼。

月皊笑起來,拉着她的小手說:“芽芽回去寫課業吧。三姐姐困了想睡覺覺呢。”

“哦……”江雲芽點點頭,從椅子掉下來,乖乖被春玉牽走了。

月皊含笑目送,在春玉頭上的新簪子上多看了一眼。她回頭,望向正擦桌子的花彤。

月皊擰了眉。

快過年了,府裏的下人們得了月錢,還會得格外一份賞,都喜滋滋地給自己添了東西。

可花彤什麽都沒有。

“花彤,你說如果我做些花钿和小首飾什麽的,能賣出去嗎?”月皊認真問。

“那肯定呀!”花彤道,“七彩閣的花钿都沒娘子做得好呢!”

月皊笑了。

白沙腳步匆匆進來,猶豫了一下,才禀話:“四娘子沒了。”

月皊臉上的笑僵住。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白着小臉問:“怎麽沒的?”

“投井。”

四娘子是府裏二爺的女兒。月皊和二爺那一支的女眷一起被送去的教坊。

月皊臉色蒼白。她眼前浮現江念婉。四妹妹哭着問她做錯什麽了,要被送到這裏被折磨?

月皊也哭,和她一起哭。

江念婉哭着問:“我們真的要像他們說的那樣自盡守節嗎?”

月皊搖頭,哭着說不想死。

好半晌,月皊眼睫輕顫落下淚來。若能改律法多好呀,一人作惡為何要牽連家人呢?

夜裏,月皊又開始做噩夢。

夢見那個老鼠滿地跑的髒臭牢獄。耳畔是別的犯人被鞭打的聲音。可憐的婦人被獄卒調戲,污言碎語即使她捂上耳朵也擋不掉。

月皊在睡夢裏喘不過氣來。

她驚醒,坐起身大口喘着氣,冷汗已将她的衣衫打濕。

她一個人抱膝坐在黑暗裏緩了好久才緩過來,慢吞吞地起身去浴室洗去一身的汗,然後坐在燈下擦着濕發。

江厭辭推門回來時,兩個人都很意外。

已經下半夜了。

月皊猶豫了一下,才小聲說:“我昨天晚上說了不該說的話,三郎不要介意……”

江厭辭點頭,道:“改主意就好。”

“不是改主意……”月皊蹙眉,“是覺得不該訛你。那、那天你給我穿衣一定是事有緩急不得已為之。許、許是那人很快就要醒,許是尋不到婢女……三郎是很好的人……”

月皊小聲糯語:“雖然我很想留在三郎身邊,可是說不定三郎已有心上人相約一生一世一雙人,那我不該……”

“沒有。”江厭辭打斷她的話。

月皊飛快地望了他一眼,又立刻垂下眼,沉默着擦頭發。柔和的燈光照在少女皙白的玉頸,她身上殘着沐浴後的氤氲水汽,出水芙蓉當如是。

江厭辭喉間微幹,走到一旁方桌坐下,徑自倒了杯涼茶。

“有熱茶的。”月皊提起熱茶走過去。

許是噩夢裏哭得太久,又或沐浴時悶到了,月皊頭腦沉沉,忽然眩暈。

江厭辭伸手去扶,要倒向一側的月皊便跌坐在他腿上。她濕漉漉的發帶着點淺淺的香,微涼的耳尖擦過江厭辭的唇角。

江厭辭握着茶盞的手微用力。

月皊心想三郎真不愧是行走江湖之人,身上竟藏着堅硬匕首。真硬,硌得她難受。

作者有話要說:

補一個昨天寫的小劇場:

當媳婦兒淚眼汪汪地主動打了一記直球——

姬狗狐貍眼帶笑:承認叔叔比你好看,就讓你抱抱

裴狗慢條斯理:脫了

小公舉亮着眼睛:他怎麽可以讓姐姐哭?不像我只會心疼姐姐

小江眉頭一皺: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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