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新婦敬茶(已修)四月份,晨……

天将曉,顧筠翻了個身,她一夜沒睡,腦子昏昏漲漲的。

大紅喜燭還沒燃盡,時不時能聽見燭心噼裏啪啦爆開的聲音。

紅色的紗帳,紅色的被子,屏風牆上貼着大紅喜字,案幾上擺着桂圓蓮子花生搭成的小山,這是她的洞房花燭夜,可顧筠一點喜意都沒有。

新婚之夜,新郎官出去喝酒徹夜不歸,她一個人丢在喜房,出去尋人的小厮還沒回來,估計找不到人了。

雖然早知自己嫁的是什麽人,可還是忍不住傷心難過,這是洞房花燭夜,哪個女子不盼着嫁人,哪個女子不盼着同夫君琴瑟和鳴。

顧筠懷疑自己的選擇究竟是對是錯,她是平陽侯府庶女,嫁過來算是高嫁,可她自小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女工管家哪樣不是家裏姐妹中拔尖的,除了庶女這層身份,她與裴殊比究竟差了什麽。

就嫁給這麽一個不學無術,不識大體,連新婚之夜都跑出去喝酒的纨绔子弟。

經營着好幾年的名聲,就盼着嫁個好人家,嫁給裴殊,她不圖裴殊對她好,可最起碼的體面和敬重該有吧。

一會兒就該起床給國公府長輩敬茶了,裴殊人在哪兒還不知道,再想想三日後回門若是也這樣,那才是丢臉丢到家了。

顧筠翻了個身,事已至此,傷心難過也沒用。

顧筠坐起來,喊清韻綠勺進來,這兩個是她的陪嫁丫鬟,自小跟她一起長大,不管裴殊回不回來,她都得去敬茶。

裴家的長輩也知道裴殊是個什麽人,總之這回是他們理虧,既然理虧,她才不白吃這個悶虧。

清韻綠勺正要推門進來伺候顧筠梳洗,澄心院的大丫鬟春玉讪讪道:“清韻姑娘,夫人可用奴婢伺候?”

她在外頭等了一夜,還沒世子的消息,一會兒就該去敬茶了。

清韻冷冷道:“夫人只喚了我們進去,春玉姑姑還是在這兒等世子爺吧,萬一世子爺一身酒氣回來,沒個伺候的人怎麽成。”

春玉笑得更幹了,她不好再說什麽,側過身,看着清韻綠勺端着銅盆熱水進去。

門阖上,春玉轉身嘆了口氣,讓檐下一衆小丫鬟該幹啥幹啥去。

“小廚房備好飯,熱茶溫水,去前門側門守着,要是世子回來先告訴我。”春玉一雙眉毛都要皺死了,“一點消息都沒有嗎?”

“春玉姑姑,世子常去的酒館賭坊都找了,還是沒有。”

春玉身子顫了顫,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原以為世子只是愛玩,這麽一看根本就是分不清輕重,這要是連累她們被少夫人厭惡……

“這可如何是好。”

不僅顧筠一夜沒睡,英國公這一夜也沒睡。

他揉了揉眉心,外頭蒙蒙亮,再等下去太陽都該出來了,他喊門外的小厮,“人還沒找到?”

很快門外傳來一道聲音,“公爺,還沒消息……”

英國公胸口起伏,雙目瞪得跟銅鈴一樣,手指着門口罵道:“這個逆子!”

話音剛落,一雙纖纖玉手就撫上他胸口,徐氏靠了過來,一邊給他順氣一邊道:“公爺消消氣,為這麽點事氣壞身體可不值當的。”

英國公:“這麽點事,他多大人了?平日胡作非為也就算了,昨兒是什麽日子,他成親,大喜的日子!”

他俨然是氣急了,“再照這麽下去,這個世子他別當了!”

徐氏跟着嘆了口氣,“公爺在氣頭上,妾身勸什麽您都聽不進去,只是世子平日愛玩,身邊又沒個勸着的,成親之後自然就好了,您別因為一時氣惱,傷了父子情分。”

英國公喘着粗氣,眼睛看着床帳,“……我是管不了,就盼着他媳婦能治治他。”

躺了一晚上,再躺下去也沒什麽結果,英國公起身下床,徐氏跟着下來,要服侍他穿衣,英國公擺了擺手,“你躺着。”

看着英國公快要穿好衣服,徐氏倚靠在床上,欲言又止,英國公皺了皺眉,“怎麽了?”

“公爺,是不是妾身做的不夠好,所以世子才……妾身記得姐姐在時,世子很上進。”

“與你無關,是他不思進取頑劣不堪。”說完,英國公頂着晨露出門了。

徐氏望着門口,不一會兒,貼身嬷嬷就進來了。

徐嬷嬷附身在她耳邊說:“世子在城南巷子胡同裏,一般人尋不到,喝多了,不到中午是醒不過來的。”

那徐氏就放心了,“澄心院那邊可有動靜?”

“有人去尋,但是還沒找到人,這一晚,少夫人肯定會銘記于心,只是,老奴怕少夫人跟您作對。”徐嬷嬷就是不太明白,既然裴殊已經失了國公的心,世子之位丢了是早晚的事,何必多此一舉給他娶平陽侯府的女兒。

娶個平庸的也就罷了,顧筠顯然不是。

她一個奴才就聽過不少,什麽去賽詩會拿頭名,去城外布施,還救過安王妃,一個庶女,能把嫡妹壓一頭,怎麽可能是省油的燈。

徐氏道:“這你就不懂了,這些年裴殊頑劣不堪,公爺嘴上不說,心裏也會疑心是我有意放縱,若随意定門親事,公爺那裏說不過去。世家嫡女誰願意嫁給他,挑來挑去只有顧筠了。

顧筠的性子未嘗不好,新婚之夜,夫君徹夜不歸,夫妻離心,她要強怎麽會把這口氣咽下,日後裴殊失了世子之位……”

徐氏笑了笑,“她嫁進來想着做世子夫人,到時她對裴殊定有怨氣。”

徐嬷嬷恍然大悟,徐氏輕飄飄瞧了她一眼,道:“不管他們能不能做夫妻,顧筠都不會輕易放過裴殊,至于會不會對付我,她才多大,我吃過的鹽都比她吃的米多。”

一個小姑娘,她還不至于放在心上。

所以說,顧筠就算不好惹,受罪的也是裴殊。

徐嬷嬷憨笑兩聲,“還是夫人思慮周全。”

“我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繼室難為,我又是妾扶上來的,靖兒讀書用功,什麽都不差,若是裴殊德才配位,我能說什麽,怪只能怪他自己不争氣,且等着吧,公爺真以為成了親就能收心呢,再失望一次離裴殊世子被廢也不遠了。”

徐氏起身穿衣,一會兒敬茶,裴殊回不來,她還要好好安慰顧筠幾句呢,“把我那壓箱底的镯子拿出來。”

她平日舍不得帶,連兒媳都沒給,送給顧筠雖不舍得,但也算用到刀刃上。

四月份,晨起霧氣蒙蒙,特別冷,裴殊從草木灰堆裏爬起來,腦袋還暈乎乎的。

周圍是一片灰牆,牆角堆着竈灰和爛菜葉子,還有棵樹,樹上有幾只飛鳥在跳腳。

他怎麽在這兒。

他記得他熬夜在實驗室記錄數據,忽然心髒絞痛,臨死前還聽見有人喊救護車。

他揉了揉太陽穴,他腦袋裏有很多不屬于他的記憶,亂七八糟的,喝酒賭錢聽曲看戲,花幾千兩買只金貴的蛐蛐,他兄長考取功名,用看廢物的眼神看他,以及昨晚新婚之夜,他挑了蓋頭就出去和賓客喝酒,酒過三巡還不過瘾,不知道誰說了句繼續喝,幾個人推推搡搡就出門了。

喝完之後扶着牆往外走,不知走了多久,最後倒在了巷口的垃圾堆裏。

裴殊坐在地上懵了一會兒,才弄明白,原身是英國公府世子,幼時母親病逝,父親擡了姨娘徐氏做繼室,他心裏不滿,三天兩頭鬧一回,到後來私塾也不去了,招貓逗狗,貓憎狗嫌,連八歲的孩子都不如。

到了娶親的年紀,沒姑娘願意嫁給他,繼母給她挑了平陽侯府的庶女顧筠。

這算是徐氏這麽多年辦的唯一一件人事。

顧筠雖是庶女,卻頂頂漂亮,名聲也好,嫁給他可以說是鮮花插在牛糞上。

可是原身不以為意,還是該玩玩,他以為顧筠是徐氏的人,自然不放在心上,掀了蓋頭就去喝酒,以至于不知誰說了句咱們出去喝,原身也沒反駁。

因為喝得太多,還丢了小命。

裴殊嘆了口氣,他從小讀書厲害,接連跳級,二十三歲讀完博士,直接進了研究所,就開始沒日沒夜的研究,最後過勞而死。

陰差陽錯來到這個時代,還多了個媳婦。

原身處境艱難,但好歹是個世子,他只要不賭錢喝酒,好好把日子過下去就行,再加上生前的研究,日子總不會太差。

裴殊拍了拍臉,他從沒想過結婚的事,昨晚拜堂的雖不是他,可占了人家的身子,顧筠就是他的妻子。

他不太了解這個朝代,但也知道古代對女子是多麽苛刻,感情可以培養,他接受現代的教育,只認可一夫一妻制。

本來他們這種科研工作者私人時間就少,他以後若是結婚,估計也是相親,顧筠是他妻子,應該好好對人家。

至于是個纨绔,大字不識,沒人看得起他……反正他也不在乎這種虛名,別人愛怎麽看他怎麽看他。

裴殊拍拍衣服坐起來,他先回去,好好給顧筠道個歉。

——————

太陽升起,顧筠一出門就把春玉吓得一個激靈,少夫人眼睛怎麽這麽紅,一張小臉看上去委屈巴巴,一副哭過的樣子,看得她都覺得世子不是個東西,把這麽好看的新娘子放着自己去喝酒,春玉低下頭,行禮道:“少夫人。”

澄心院的大門開着,院門口處栽了兩棵柏樹,上面還挂着紅燈籠,院子很大,三進三出,後面還有個小花園。

此刻院門寂靜,守門的婆子眼睛看着腳尖,房檐下站着一排小丫鬟,行禮之後跟鹌鹑似的。

顧筠道:“世子還沒回來嗎?”

春玉:“世子應該一會兒就回來了。”

“那不等了,我剛進門,不好讓長輩等,你去門口守着,世子若是回來,讓他直接去正廳。”

聽顧筠這麽說,春玉趕緊道:“少夫人,世子只是一時高興,才出去喝酒的,并無半點薄待看輕之意!”

顧筠笑了笑,好像一朵被風雨摧殘過的白花,“是嗎。”

顧筠帶着清韻綠勺去正廳,英國公基業大,院子就有十幾個,從澄心院到正廳要半刻鐘,穿過垂門和花堂,這才到了。

正廳裏坐滿了人。

為首的是英國公和繼夫人徐氏,英國公眼下一片青黑,徐氏穿得很是素淨,外人提起這位繼夫人,沒有一句壞話。

都說繼母難當,徐氏做到這個份上已經是不錯了。

她續弦幾年,親子裴靖考取了功名,一門心思讀書,對世子之位無半分想法,女兒裴珍嬌俏可愛,身為妹妹謙遜有禮。

左邊坐的是姨娘劉氏,右邊坐的是二公子裴靖,下首坐的是他夫人,還有一個年輕公子,後面坐着的兩個姑娘都低着頭,看不清神色。

正廳裝飾倒是古樸雅致敬,顧筠是新婦,不好四處看,她抿了下唇,行了一禮,“媳婦來給父親母親敬茶。”

英國公冷着一張臉,徐氏拍了拍他的手,抿唇笑道:“昨兒委屈你了,等裴殊回來定要罰他,他性子貪玩,你多擔待些。”

徐氏目光溫柔,裴殊來不了,被這麽多人看着,一個人敬茶,不知有多難堪,看顧筠眼睛紅的像兔子,不知昨晚哭到幾時。

她輕輕扯了扯英國公的袖子,“世子還沒來,阿筠站了許久,公爺,先讓阿筠敬茶吧。”

話音剛落,廳外就傳來一道聲音,“我來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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