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唢吶山

第17章、唢吶山

困龍淵哭聲一片,配合上唢吶悲怆凄切的聲音,聽上去宛若白事現場。

魚哥泡在水裏,魚都傻了,甚至不敢冒出頭。

不是,怎麽回事?他們怎麽一個個都開始哭起來了?

聽得它眼睛都開始酸澀。

然而魚是沒有眼淚的,因為它在水裏……小金魚晃晃腦袋,把奇怪的情緒甩走,再次望向鳴珂。少女低垂眉眼,手腕纖細,從寶藍長袖探出。

她散着墨發,容顏沉在乍破的天光中,似是鍍上層若有若無的霧氣。

雖沒有修為,看似荏弱,可是奏出的曲調,似乎有種攝魂心魄的神秘力量。

小金魚心想:連本君都被影響到,可見恐怖之處!

鳴珂一曲《出殡》奏完,睜開眼睛,發現面前跪了一圈孝子賢孫。

“不必如此。”她站起來,朝喬祈笑道:“你們太客氣了,也不必如此捧場。”

喬祈悲傷地看着地上的少年,“少主——”

雲懷瑾顫巍巍地擡起一只手,氣若游絲地說:“喬叔,我覺得我還可以再搶救一下。”

喬祈連忙過去,把少年扶起來,“少主,你沒有死!”

雲懷瑾虛弱地擡起眼皮,“我……怕我再不出聲,你們把我埋下去了。”

鳴珂在旁邊溫聲道:“他中了蛇毒。”

喬祈連忙拿出靈藥,喂雲懷瑾服下。少年咳嗽兩聲,攥緊喬祈的袖子,“喬叔——”

“少主,你休息一下。蛇妖在哪裏?這兒交給我。”

雲懷瑾仍然不放心,顫聲囑咐:“喬叔,你、你別太激動,把我埋下去了。我還可以搶救、搶救一下的。”

喬祈抱住他,心疼道:“少主,你別說話了,我最開始不是以為……”

他的聲音逐漸變小,看了眼鳴珂,“仙子都在吹《出殡》了。”

鳴珂提着唢吶,笑意淺淺,“我練習一下音律。”

劍鳴山一個修士忍不住道:“大早上誰練習音律會用唢吶吹《出殡》?”

鳴珂笑道:“修身養性。”

“這能修身養性?”他叭叭道:“怕不是修墳養屍。”

鳴珂:“也差不多吧。”

修士:???

喬祈用靈識探查到雲懷瑾無事,又得知蛇妖已死,總算放下一顆心來。他真誠感慨道:“仙子真是勤勉,一曲簡單的《出殡》,竟有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之感,勾魂攝魄,惑人心智!”

通常來說,音修并不像劍修那樣,能直接拔劍出擊。對戰之時,他們只能在旁邊進行輔助,通過音律來影響他人。

鳴珂沒有修為,一曲《出殡》,卻能讓他們一行有修為的人頭皮發麻,産生雲懷瑾原地升天的錯覺,可見造詣之深。

他看向鳴珂的眼神更加敬佩,“不愧是仙子!”

鳴珂又讓喬祈看了下地上的少女:沈小晏腦袋上砸個大包,又吸入一些毒霧,吃完靈藥休息一下就好。

喬祈準備看看蕭君知的情況時,鳴珂喊住他,攔在蕭君知面前。

“我來吧,你去照顧懷瑾。”她吩咐道。

喬祈點頭,一如百年前的乖巧少年,聽話地去幫雲懷瑾調息。其他人看見這幕,對視一眼,皆看出眼中錯愕:

喬祈好歹也是劍鳴山的長老,還曾親身經歷過仙魔大戰,德高望重,性情也沉穩。而且他還長得老,白胡子白頭發,頗有大能的風範。

現在他們的長老,卻在一位看似毫無修為的妙齡少女面前低頭。

鳴珂注意到他們審視的目光,偏頭和善地笑了一下。

他們一齊往後退,腳步整齊劃一。

鳴珂轉身,跪坐在蕭君知面前,彎腰湊到他的耳畔,低聲道:“劍尊?蔓兄?”

蕭君知面孔雪白,越發襯得他額上那塊被砸出的紅明顯,怪可憐的。

鳴珂想一想到這塊是自己砸出來的,就更加愧疚,伸出手指揉揉。

喬祈忍不住問:“仙子,你很讨厭劍尊嗎?”

鳴珂瞪圓眼睛,“為什麽這麽說?”

喬祈看她下手的力度,瑟縮一下,“我看您戳得好用力,笑得好開心。”

簡直像與人不共戴天,想親手把人給送去出殡。

鳴珂默默收回手,面不改色地說:“我們音修,手勁大一點也很正常的。”

喬祈看着慘白着臉昏迷不醒的青年,很是焦灼,“劍尊是為了救少主才受傷的嗎?”

他愧疚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雲山一群老弱病殘,就這麽一個厲害的劍修了,萬一要為了救他們少主也受傷,他怎麽對得起當年雲山之巅的松風仙君?

鳴珂仰頭望天:“差不多吧。”

破曉的天蒙上層空蒙的青光,一點一點亮了起來。

“天要亮了,”她回避蕭君知昏迷的問題,輕聲說:“既然你們已經找到少主,我便放心。能否送我一輛飛舟,讓我帶着他們兩個回到雲山。”

要是被師父發現他們集體失蹤,怕不得又被罰去掃山階。

喬祈:“我來送您回去吧。”

鳴珂搖頭,“不必了。”

倒在地上雲懷瑾顫巍巍地爬起來,朝喬祈說:“喬叔,我也想去雲山。”

鳴珂看過去,少年對上她的目光,雙膝一軟,回憶起被唢吶支配的恐懼。鳴珂耳畔響起任務完成的聲音:“滴!恭喜宿主,主線任務【蛇女娶親】完成,念念不忘,必有回響,男三號也開始追随你的腳步了呢!”

鳴珂蹙眉:……追随我的腳步?

少年推開喬祈的攙扶,努力站直,認真地說:“我想來雲山學藝。”

喬祈驚聲道:“少主,你想拜入劍尊門下?”

“不,”雲懷瑾深深凝視鳴珂,膝蓋微曲,半跪在她腳下,“我想當音修,仙子,請讓我拜入你門下吧!”

鳴珂:“你想當音修?”

她問系統:“劇情裏,雲懷瑾是音修嗎?”

系統也茫然:“不是啊,他劍修啊,音修哪有劍修帥?”

鳴珂這就不服了,本來還想和系統舉例,從前雲山六景,就有一景是她師叔白衣抱琴行過白雲間。但緊接着她就聽到,面前的少年興致勃勃地說:“我也想學唢吶!”

鳴珂:……

場面陷入良久的沉默,一時很尴尬。

喬祈愕然片刻,抓住雲懷瑾的肩膀,“使不得啊少主,你都練劍練這麽多年了,怎麽突然想去當音修?你不是最向往人間劍仙,斬妖除魔嗎?”

雲懷瑾認真道:“以前是我孤陋寡聞,原來音修也能練劍。而且,對于音修而言,天下之物,無不為劍,連丢唢吶也可以成為一式華美的劍招,攻其不備,出其不意。”

原來他以為唢吶只能吹,他大意了!原來唢吶是掄起來砸人的。

等他成為音修,唢吶是他的劍、玉簫是他的劍、瑤琴也是他的劍,天下之器,無一不是他的劍。

他激動道:“仙子,我悟了!”

鳴珂搖頭,“你練劍的心不誠。”

喬祈:“少主,你在說什麽?不會是毒壞了腦子吧?”

另一個修士說道:“是啊少主,我們可是劍鳴山,你不練劍,以後想把我們宗門改成唢吶山嗎?”

雲懷瑾思索片刻,“這也不是不行。”

喬祈臉色慘淡。完了,他護送少主出來一趟,結果少主被蛇妖抓走不說,還被蛇毒給毒傻,現在一門心思想學唢吶,還要把宗門改名,這可是大事。

要是少主不修劍道,偌大的家業誰來繼承?

鳴珂擡頭,問喬祈:“我可以讓他打消這種危險的想法嗎?”

喬祈眼睛一亮,“仙子有辦法?”

鳴珂颔首,擡手抄起唢吶,哐當一聲砸在少年的腦袋上。

“啪”

雲懷瑾的腦袋被拍出一聲脆響,他晃蕩兩下,喃喃:“喬叔,你看,這就是唢吶,是不是好實用。”

喬祈抱住再次被打暈的雲懷瑾,痛心疾首地說:“少主,你掄起板磚和板凳砸不是更實用嗎?”

但不管如何,雲懷瑾這個危險舉動暫時被鳴珂“打消”了。

鳴珂借走一架飛舟,和喬祈告別。她沒讓人去碰蕭君知,青年身上渾身都是異常,輕易就會被人發現端倪。

她俯身去扶蕭君知,剛觸上對方冰涼的手,就被一把抓緊。擡起頭,對上雙深黑的眼睛。

鳴珂松口氣:幸好沒有再犯病了。

蕭君知微微睜大桃花眼,察覺到抓住她後,飛快撤開手,環顧四周,不解地蹙起眉。在他開口前,鳴珂及時堵住他疑問的話:“是的,你為了救少主,被蛇妖給砸中了腦袋。”

蕭君知:???

鳴珂又說:“雖然你身受重傷,可能以後會有點後遺症,比如深夜犯病什麽的,但是身為劍修,不平而鳴,這是我們應該做的。”

蕭君知:“什……”

鳴珂:“什麽也不用說了,回去讓我師尊給你看病吧,雖然我們雲山已經破落,沒有多少靈藥,但是從我和師尊的藥裏扣點出來,就能給你治傷了。”

劍鳴山衆人聞言十分感動,不僅把飛舟送給他們,連身上的所有靈石靈藥全部拿出來,堆了整整兩個儲物袋。

鳴珂:“太客氣了。”

喬祈:“應該的應該的,劍尊可千萬不要有事啊。若是真出什麽大病,就是我們的罪過了。”

鳴珂莞爾,心想,他們劍尊已經有大病了。

送完東西,劍鳴山衆人帶着雲懷瑾飛快地遁走,仿佛生怕被這個破落的宗門訛上。

鳴珂彎彎眉眼,目送他們離開,抄起自己的唢吶,走到飛舟上。蕭君知緊盯着她手裏的唢吶,眉頭皺起。

鳴珂把唢吶放到背後,與他對視,表情無辜。

蕭君知按住眉頭,“……”

算了。

回到雲山,鳴珂看着昏迷的沈小晏,想了片刻。

蕭君知問:“讓她留在天音峰?”

鳴珂:“勞煩劍尊幫我把人送回去吧。”

蕭君知看了她一眼,對上她淡灰的眼眸,輕聲問:“你一個人待在天音峰嗎?”

鳴珂攤手,“還有只小傀儡陪我,也不算一個人吧。”

她笑容溫溫柔柔,朝蕭君知致謝後,轉身走到偃甲房,把沈憐青留下的偃甲人修修補補。修到一半,她曲指,敲敲銀朔木,“行了,別裝。”

偃甲人坐起來,機括轉動嘎吱嘎吱響。

它張開嘴,裏面傳出沈憐青的聲音:“師姐,你昨晚去了哪裏?”

鳴珂手指停在偃甲背後,那兒有道分神符,可以讓遠在浮白城的沈憐青分出縷神識操縱這個偃甲人。

偃甲人費力歪歪腦袋,看向鳴珂,重複問:“師姐,昨夜你去哪裏了?”

鳴珂沒有理他,繼續俯身在它身上修修補補,偃甲人發出少年不耐煩的聲音:“別修了,你把我的手摘下來幹嘛?你——”

鳴珂把它的腦袋摘下來,鎖在底下櫃子裏,等把被蕭君知一劍轟出來的洞補得差不多,才把它重新放出來,放在桌上。

她揉揉酸疼的腰,坐在躺椅上休息。

沈憐青咔咔幾下把自己的腦袋安裝上,站在她身邊,替她揉肩膀。偃甲人冰冷的手指拂過她肩頭,然後猛地收緊,一下去按得她幾乎以為自己肩膀廢掉。

“你……”鳴珂癱坐着,氣若游絲地說:“你可別按了。”

是想把她再送下去嗎?

沈憐青倔強拒絕,“怎麽我就不行了,之前師姐身邊也有一個傀儡人,你不是讓那傀儡天天給你按肩嗎?”他氣得手指一抓,“我連個傀儡人都比不上嗎!”

鳴珂:“你輕……”

沈憐青打斷她,“師姐從來都不喜歡我,是不是樓洗又說我壞話?樓洗呢?我要和他打架!”

鳴珂擡起手指,顫巍巍地指了指桌子,趁着沈憐青不注意,眼疾手快把它後面的機括拿了。偃甲人頓在原地,四肢僵硬,表情呆滞。

她站起來,揉着更疼的肩膀,來到沈憐青面前,“樓洗打傷陸奚辛,被師尊關在靜心谷,現在還沒放出來。”

“你想找他打架就自己去,別來我這鬧。”她摸摸偃甲人的腦袋,像從前那樣,溫聲問:“小七,師姐把你修好,是想問你一件事。”

偃甲人嘎吱嘎吱扭開頭。

鳴珂手摸個空,不以為意,繼續道:“當年雲山之巅,界外天魔的魔核被擊碎,它的碎片去了哪裏?”

沈憐青:“不知道。”

鳴珂拍拍他的臉,繼續問:“那我們雲山的劍尊,你曾經見過嗎?”

沈憐青別開臉:“不認識。”

偃甲人突然伸出手,來抓鳴珂的手腕,鳴珂後退一步,掌中出現團深紅火焰,丢了過去。火焰轉瞬包圍上機關木頭,将偃甲的左手燒成一團灰燼。

沈憐青驚呼一聲:“幽冥火?”

鳴珂颔首,手伸到偃甲後背,撕掉上面的分神符,笑道:“好吧,師弟,那你可以走啦。偃甲留在這裏,給師姐當護衛吧。”

眼前的偃甲人又變成一堆無知無覺的木頭,鳴珂向來很喜歡這樣永遠忠誠不會背叛的死物,讓偃甲人去庭院守着,然後抖落兩下符咒,問:“師弟,你還在嗎?”

沈憐青:“師姐,反正我分抹神識在這裏。”頓了片刻,他又說:“師姐,當年,我最先發現你的……”

鳴珂:“我的屍體?”

沈憐青悶悶應了聲,便不再說話。鳴珂耐心等了許久,才聽他苦悶地說:“罷了,若你願意随我離開,再來叫我吧。”

鳴珂将分神符折疊好,放在儲物袋中,而後合上窗戶,盤坐在床頭繼續修煉。在她看來,醒來以後的生活和過去沒有什麽不同,無非就是修煉、修煉,照顧師弟。

只是如今,照顧師弟要換成照顧更年輕的小孩,但于她而言,差別也不大。沈小晏比師弟要乖巧聽話,讓人省心。唯一的意外,就是窗外那株斷蔓,和每晚都會自由生長的蔓兄。

她想起雲山之巅聚散的雲霧,和一掠而過的灼灼紅痣,微微蹙起眉,想不起當年那場大戰,到底在哪裏見過蕭君知。

鳴珂默念兩句靜心訣,沉下心,繼續吸收天地間的靈氣,嘗試練習掌控幽冥火。

接下來的幾日也是這樣過去。

她在天音峰修煉,白日會陪上完課的沈小晏一齊喂喂魚,看沈小晏給小土堆松土拔草,晚上打開窗戶,就能發現牆外梨花樹下貼着一個蔓兄。

鳴珂随便解釋幾句,沈小晏就把那日蕭君知的一聲女兒以及橫空出世的唢吶精當成一場夢,醒後還是很感動。

她發現,自己這個小師妹對她的話有種莫名的信任。

沈小晏信任她,也害怕蕭君知,就像出自本能。

梨花盡,春日暮。

在沈小晏每日锲而不舍澆灌靈水的努力下,小土堆上終于長出一根綠芽。而再過幾月,就要到指月城的天峰大會。

鳴珂其實還好,并不怕自己輸了會如何,躍躍欲試想要參加。然而幾次說起,餘夢覺都面露不快,最後直接一揮手,讓她不許再想這件事,然後把她丢到六道院,讓她跟年輕的弟子一齊修行。

六道院是雲山新入門的小弟子最開始學習基礎道法的地方,相當于人間的私塾。少年們聚在這裏,修習最基礎的法門,選擇日後自己修行的方向。

然而百年前,鳴珂是沒有去過六道院的。她的天賦極高,又是餘夢覺的第一個弟子,直接跳過“私塾”,跟着幾位尊主修行更深奧的道法。

所以當餘夢覺把她往六道院山裏一丢時,鳴珂望着眼前的密林和蜿蜒山路,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師父我不認路,你……”她擡頭一看,餘夢覺禦劍飛走,只留給她高冷的背影。

想到師父這段時間,天天忙着在上清宮貼地板,火氣大也屬正常,鳴珂搖搖頭,決定原諒這個空巢百年的孤寡老人,自己走到六道院。

她順着山路往上走,來到分叉口,想了想,選擇一條幹淨的石砌小道。石板光滑锃亮,蜿蜒往上,兩側青翠松林被微風吹得沙沙作響。

鳴珂走了會,聽見前方松林裏響起幾個少年的議論聲。

“你們見過剛蘇醒的那位了嗎?聽說她和小晏師叔長得很像。”

“義之,你是見過她的,對吧?”

孟義之站在一群少年中,侃侃而談:“沒錯,我與她有過一面之緣。她、她……”

“義之,你怎麽不說話?她同小晏師叔長得像嗎?”

孟義之想起少女淺淡的眸色,疏離的笑容,晃神片刻,聽到同伴的詢問才回神。他默默攥緊掌心,心道,自己一定不能被誘惑!

他是小晏在雲山僅有的朋友了,如果他都倒戈,小晏身邊就沒有真心相待的人了,那也太可憐。他要團結力量,讓大家一起支持小晏!

想罷,他跳到山石上,振臂道:“大家聽我一句話——”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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