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沒有動靜。

束慎徽望一眼經閣之外通出去的那條路,很快,似若有所悟,眼中方才露出的淩厲之色消失了,視線掃向南窗的方向。

“還藏什麽?出來吧!”

他又道了一句。

這回話音落下,伴着一道窸窸窣窣之聲,南窗之下,竟真應聲鑽出了個腦袋,是個個頭高瘦的少年,戴頂小帽,宮裏小侍的打扮,眉眼生得甚是俊秀,只是臉容尚未完全長開,唇邊一圈淡淡茸毛,透出幾分尚未脫盡的稚氣。

“三皇叔!”

他沖束慎徽扮了個鬼臉,“才潛進來,還沒蹲下呢,就被你知道了!沒勁!”

“你怎麽猜到就是我?”他的表情顯得有點不甘。

束慎徽沒應,只立刻起身去迎,口稱陛下,向這少年行禮。

少年忙一個疾步蹿了進來,伸手攔他,口裏抱怨了起來,“三皇叔,我說了多少遍了,人後你不要和我行這些虛禮!”

束慎徽禮畢,微笑,“簡禮不可略,此君臣之道。”

幾名貼身負責少帝今日出行的親衛,也遠遠地從門外通道盡頭的拐角處現了身,跪地,神色惶恐。

這少年便是當今那位年方十三的少帝束戬,再過幾個月,到明年,也才十四歲,但因為長得快,如今個頭看似就有十五六的樣子了。只是他竟這般着裝,原本戴的那頂垂珠冠和身上的弁服,全都不見。

他打量少帝的裝扮,倒也沒露出什麽詫異之色。

少帝一見他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不待發問,立刻先行坦白。

“方才一直不見你跟上來,我不想就這樣回去。我就叫邊上人脫了衣服,在車裏換了,我觑了個機會,下車回來找你。三皇叔,你留這裏做什麽?”

Advertisement

束慎徽看着他,似笑非笑。

“就算太後車駕在前沒有察覺,後頭那麽多的大臣跟着,莫非全被風給迷了眼,任你就這麽半路大搖大擺離隊?”

少帝知瞞不了他。反正在這位他從小就親近的三皇叔跟前,也沒什麽不能說的。從前比這更荒唐的事,他也不是沒幹過。

他索性老實交代,說經過一處有個小樹林的道路拐彎處,等太後的車駕拐過去後,他稱內急停車,下來鑽進林子,逼随行的小侍和自己換衣裳,再命跟來的另幾人擁着小侍回到輿駕繼續前行。停下來等他的百官渾然不覺,見車動了,全都跟着繼續前行,他就這樣偷偷溜了回來。

說起自己脫身的經過,他頗是得意,哈哈大笑。

“哎呦,這可太好笑了!那麽多人,全都無知無覺!還以為我真的又上了車!”

束慎徽眉頭微皺,“陛下,你如今和從前不一樣了——”

他的話剛開了個頭,就被少帝打斷。

“三皇叔,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不用你說,丁太傅天天就在我耳邊念叨,我耳朵裏都要生疔了!是,我知道何為天子威儀,我當如何去做,只是我都已經半年多沒有出來過了!我快要悶死,不悶死,也會累死!今日好不容易有這個機會,三皇叔你就可憐可憐我,別再教訓我了!”

他又嘆了口氣,“要是我的太子皇兄還活着,那該多好,我也就不用這麽累了,似從前那樣,天天逍遙快活……”

他的太子皇兄幾年前外出行獵,騎馬出了意外,不幸身亡。後來查出竟是二皇子母族之人的算計,暗中将一種能令馬匹癫狂的毒藥以特制的厚蠟密封之後,混在草料裏,喂入馬腹。蠟層完全融化之後,藥效發作,馬匹發癫狂奔,将一衆随衛抛在身後,太子自己無法停馬,最後堕馬而亡。

事情查清後,牽涉到的皇子遭到重懲,便是如此,皇位最後落到了束戬頭上。

束戬雖是皇子,但因年幼,且母家蘭家,從前也非顯要,将來不過就是一個享受清平的閑王罷了,所以一向并不引人注意。他喜歡尋他的三皇叔祁王玩,加上天性大膽頑皮,從前常找各種機會偷溜出宮去祁王府。因是個普通皇子,明帝和自己三弟的關系也極是親厚,雖對這個兒子的舉止有所耳聞,但知他和祁王親近,也就聽之任之,沒有特別約束,如此,竟養成了他不受拘束的性子,待到後來命運使然,叫他變成繼位皇子後,生活驟變,課業管教之嚴,可想而知。

已有幾年了,束戬卻至今還是沒有完全習慣,平日人前倒也中規中矩,看不大出來,今天趁着這機會,竟又舊态複萌。

束慎徽聽侄兒如此哀嘆,想到自去年他登基以來,确實也算努力,各種事情學得有模有樣,丁太傅對他的學業,也算認可,幾次自己問詢,應稱陛下聰敏,每日皆有所進益,唯一不足,便是定性不夠,偶會取巧躲懶,倘能改掉這一點,那便大善。

其人清慎,乃至迂直,向來不會作迎合違心之語,如此評價,可見侄兒真的是有進步。

人如禾生,揠苗助長,彈壓過度,怕也是不妥。

想到這裏,他的語氣緩了下來,“我知道你辛苦,課業繁重,還要學着處理奏折應對國事。你不是最崇拜皇祖父嗎,他在位時,天下群雄割據,諸國林立,戰亂不斷。那時我比你還小,不過七八歲,卻至今記得,你皇祖父白天上馬作戰,夜間處置快馬送至他戰營的緊急奏折,勤奮不怠,辛勞之程度,遠超你我今日能企及的地步。你将來若也想成為像皇祖父那樣的一代聖君,今日這些苦,都是必須要經歷的過程。”

他說一句,少帝便點一下頭,宛若小雞啄米。等他說完,手一揮,“我記住了!”說完挨了過去,靠到他身邊,扭頭,看了眼身後剛來的方向,壓低聲,“三皇叔,我剛才進來,看見溫家女兒正出來,我不想被她撞見,就躲了起來,卻見她低着頭匆匆走路,眼睛紅紅,好像哭過——”

束戬臉上露出暧昧之色,沖自己的皇叔擠了擠眼。

“三皇叔,她是不是……”

“大司馬伏誅。”束慎徽出聲打斷,說道。

少帝一愣,張着嘴巴,方才想說的話頓時被抛到了九霄之外,他圓睜雙目:“三皇叔你說什麽?大司馬死了?”

束慎徽颔首。

也不用他再解釋什麽,束戬迅速反應了過來,自己醍醐灌頂,猛地拍了下額。

“我明白了!早上你忽然出去,我見他也跟了出去,後來你回,他卻沒回,走時也不見他人!莫非就是那段時間,三皇叔你——”

束慎徽再次颔首,“果然聰明。”他贊了一句。

少帝嘴巴圓張,在原地定定立了片刻,突然,一下蹦得老高,整個人竟直接在空中翻了個蜻蜓筋鬥,連頭上的帽兒都飛了出去,雙足落地之後,哈哈放聲狂笑,笑聲驚得栖在附近枝木裏的鳥紛紛驚慌飛散。

“我懂了,我懂了!”他手舞足蹈,繞着他皇叔不停轉圈,快活得像只不小心掉進了米缸的老鼠。

“父皇駕崩前指他為輔政,不過是迫于局面,穩他罷了。如今他終于沉不住氣了!打算動手了!卻沒想到三皇叔你等的就是他動,否則還真動不了他!老東西!早該死了!”

“哈哈哈哈——”

少年又一陣頓足大笑,“太好了!老東西死了!他再也休想騎我頭上了!三皇叔,你還記得上月我叫人送你府裏去的南方進貢來的果子嗎?小侍偷偷跟我說,那批果子入宮之前,竟被老東西的孫兒先給攔了,說老東西最近口淡,揀了一層好的,剩下的才送進宮!反正事小,見慣不怪,三皇叔你事忙,我也就沒和你講。我呸,他算個什麽東西!我也不稀罕吃,但真要論第一份,那也該孝敬三皇叔你,什麽時候輪得到他了!”

少帝一把攥住束慎徽的臂,用力搖晃,仰着臉看他,目光亮晶晶的,充滿驕傲和崇拜。

“三皇叔,我的親皇叔!你可太厲害了!居然不動聲色就這麽除掉了人!我可做夢都沒想到,原來今日這一趟還另藏玄機!真是半點也看不出來。走的時候,一直不見那老兒,我心裏還尋思,到底去了哪呢!”

束慎徽待他情緒稍稍平定些後,請他入座,鄭重解釋,“陛下,今日如此大事,本該提早叫你知道。但大司馬精明過人,臣恐陛下萬一臨場沉不住氣,神色有所表露,若是被他看出端倪,莫說下回想再動他,眼前恐怕就生大亂。先帝臨終将事交托于臣,未料今日始成,這兩年來,令陛下受盡委屈,是臣無能。事先不告之罪,還請陛下恕罪。”

少帝眉開眼笑,手一揮,“三皇叔你說什麽呢,我怎麽會見怪!三皇叔你考慮得極是周到!只要能把人除掉,我怎樣都行!”

說到“除掉”二字,他咬牙切齒,目光不善。

束慎徽一笑,又正色道:“其人今日雖除,京中黨羽也一并被捉,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我若所料沒錯,某些心懷叵測之輩,必然還會有所反應,且動靜不會小。不過,這也是必然之結果。他既伏誅,其餘便成不了大氣候,不足為懼。”

少帝點頭:“我知道,是青州成王吧?和那老東西一個鼻孔出氣!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只要有三皇叔你在,天塌不下來,我什麽都不怕!”

他說完,眼睛一轉,再次重重拍了下腦門,“我又明白了!”

“你又明白何事?”束慎徽問。

“三皇叔你之前是故意放出求娶姜祖望之女的消息,就為刺激那老兒,是吧?今日事既成了,三皇叔你就不用真娶了!太好了!趁還來得及,快快,趕緊的,快派人把皇伯祖叫回來!要不然事情要是定了,板上釘釘,三皇叔你豈不是慘了?”

他急急忙忙,從位子上一躍而起,跑出去就要喊人。

“陛下!”身後傳來一道聲音。

少帝停步扭頭,見他微笑道:“你說對了一半,确有逼迫高王之意在內。不過,求婚一事,也是當真。”

少帝無奈,只好折了回來。

“三皇叔,我知道你想示恩信于姜祖望,可是你這樣,也太委屈自己了!我聽說姜祖望之女從小以狼為母,月圓之夜還要嗜血,否則便會化為狼身,獠牙利齒!”

他比劃着雙手,瞪大眼睛,“就算那是傳言不實,但姜祖望之女從小在北地軍營長大,上陣殺人,那是實打實的事!可見她即便不是獠牙利齒,也必容貌醜陋,舉止粗野——”

束慎徽出聲打斷,“陛下!倘若換成一位男子,如她那般軍營長大,上陣殺敵,陛下是否還會以容貌醜陋舉止粗野來下論斷?陛下就不怕寒了那些為朝廷奮勇殺敵的将士的一腔熱血?”

束戬臉一熱,“我錯了,我不該這麽說,但……但我就是覺着……”

他耷拉了腦袋,一聲不吭。

束慎徽語氣原本帶了幾分嚴厲,但見他這模樣,神色緩了下來,“戬兒,三皇叔是想讓姜祖望知道,朝廷是真正看重他,希望他一心一意,為朝廷效力。”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