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你不是說要去混沌之境麽,我與你一道去。”青鱗輕聲說，眼眉在閃動的火光中跳動,亦沉穩,沒有彷徨之色。

有點震驚,我望了望他，然後低聲說：“你真的要與我們一起去麽？”

老實說,我不想拒絕青鱗。

混沌之境是什麽地方？這個世界與外界空間交彙的縫隙，那裏充滿着強大的氣流,如果不小心，就會被氣流卷進縫隙之中撕得粉碎。單憑我與洛的力量，能否到那裏都是問題，更別說安然度過氣流,找到琉。

如果有青鱗幫忙，一切都會簡單得多。

但，青鱗為什麽會願意與我們走呢？

懷揣着這樣的疑問，我擡頭望着青鱗，而他卻微微搖頭，好似看出我心中所想，苦笑道：“無論我是否阻止你，你都會去，說不定你還會悄悄離開……混沌之境充滿了危險，你現在只是一介凡人，根本受不了那裏的氣流，沒我在你身邊，肯定寸步難行。”

他說的句句在心頭，我垂下頭，抿唇，說：“……謝謝你。”

竟有點兒不好意思。

“不必道謝。”青鱗凝望我，眼裏緩緩露出悲傷的神色，“我幫你是我的事情，至少你……還願意依靠我，讓我幫你，我就很滿足了。”

他的話令我心中更是愧疚。

而此時，洛走了上來，仰頭用那雙赤色的眼珠望向青鱗，挺起腰板子，叉腰道：“不必你來，我也能保護好辰。”

青鱗則不以為然，他輕瞥了眼洛，想說什麽，卻最終只是抿唇，然後轉過身，回到火邊，他靜靜望着火苗，背對我們，低道：“天亮就啓程。”

便不再多言。

望着青鱗的背影，我心髒糾得疼，不由揉了揉洛的腦袋。

“小辰？”洛好奇望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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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則嘆息，搖頭，說：“現在離天亮還有段時間，你好好休息。”

然而哄睡了洛，我卻一夜輾轉，怎麽都睡不着，兩只眼睛一直盯着靜坐于火堆旁的青鱗的背影，看不到他的臉，也不曉得他現在的表情，只有那團火，還有他是不是默默撥動篝火的動作，心裏越來越難受。

有那麽一瞬間，我希望我真的是神。

如果是這樣，我就能夠說些安慰他的話了吧？或者，我依然什麽都說不出，只能這樣悄悄凝望他刻意疏遠的背影。

明明只有幾步的距離，卻覺得彼此隔着天涯。

遠的，我連抱歉都說出不出口。

……

沒等到天亮，危險還是來了。

誠如洛所言，白鶴是個小心眼的男人，也是個非常有計謀的謀士。記得最初琉遇見神，也就是我現在占據的這幅身體原來的主人的時候，白鶴就一直跟在琉其後。那時候琉失去一切，國家，人民，甚至被流放于時空縫隙，只有白鶴忠心耿耿，不離不棄。

後來，這塊大陸建成，也是白鶴相伴其左右，出謀劃策，歷經百年，才有如此境界。

然而只怪白鶴太聰明，也太癡情，為了得到琉的歡心，他組織了一群暗衛，幫琉暗殺異己，鞏固統治，但随着時光流逝，這個暗衛組織最終成為了白鶴排除異己的工具，并且在私底下發展的越來越茁壯。

對此，琉雖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心裏始終有所戒備。

畢竟面對眼前把我們幾人團團包圍住的，擎着火把黑壓壓一片的龐大的殺手組織，換做是誰……都無法忽視的吧？

仔細環視一圈，大約得有兩三百人。

跳動的火光仿佛照耀了半片天空，卻并非溫暖，而是比夜幕還要冷。

白鶴站在最前方，冷眉怒視，垂下眼角，輕蔑地看着我們。

嘴角，泛着冰冷的愉悅。

而我身旁的洛望着眼前這些身着黑衣，面目冰冷的殺手，赤色的眸子忽地滲出陰寒的光，指尖他眉頭緊蹙，額角緩緩滲出冷汗，不僅如此，洛不由自主露出尖牙和銳利的指甲——這是鬼族緊張的表現。

我頭一回看到洛這樣緊張。

“是‘麒麟’的人。”倏地，他低聲叮咛，兩眼卻一直警惕地看向前方，手心發涼，“這幫家夥全都是白鶴訓練出來的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說到這兒，洛的表情愈加緊張。

麒麟，正是白鶴手下的暗殺組織的名稱。

此時，洛又開口了，他試圖鎮靜，輕輕抓着我的手，擡起頭，對白鶴說：“哼，想不到我們竟然有這麽大的面子，可以讓白鶴叔叔把整個‘麒麟’都派了出來。”可是腳步在退後，唇角發白。

注意到洛的動作，白鶴蔑視而過，挑高眉毛，鄙夷道：“洛，你很怕麽，為何一直在退後。”

“害怕？！”想不到洛的反應巨大，“你以為我還會像以前那樣被你控制麽！”

“你以為你們能跑麽！”雙眼狂妄地盯着我們這邊，他狠狠笑道，“你知道背叛我的下場是什麽，你從來也根本沒有資格背叛我，洛……你早應該非常清楚的，不是麽！”

聞言，洛的身體明顯一抖，像是失去力氣般将整個身體全部靠在我身上。

見狀，一直未開口說話的我不禁擡眉一笑。

“你笑什麽！”白鶴瞬間惱火，手指直直指向我，清秀的臉猙獰着，“你已是甕中之鼈，還不快準備受死！”

随意捋了捋頭發，我不以為然地再次看着周圍“麒麟”殺手，雙手輕輕搭在洛僵硬的肩膀，安撫他的情緒，然後輕柔笑道：“啧啧，只怕你的人，未必擋得住我。”

“大言不慚！”猛地皺眉，白鶴狠狠瞪大眼。

頃刻間，幾名黑衣殺手猶如電光火石迎面而來，而我輕輕拉着洛的手，不躲也不閃。

當他們飛躍至我倆面前，忽然間，地面轟然裂開，躍出一條青色大蛇，張開大口将幾人盡數吞下，随後在衆人震驚的目光下，青蛇漸漸幻化成人形，風輕輕拂過他的發絲，清冷的眸子宛如寒冰，黎明時分臉上的銀色面具泛着淡淡的，青色的光。

美麗，突然映入腦海的字眼。

按理來說，美麗應該是溫和、柔美、無暇這些詞的代言，與樣貌醜陋的青鱗不沾邊，但最上乘的美，并非相貌容貌之美，通常是奪人心魄的氣質。

白鶴面色一變，挾着鞭子退後幾步。

“蛇妖！”他低低喊道，面色發白，雙手顫抖，好似在害怕什麽。

青鱗只是定定站在我們前方，對他說：“滾。”

清淺的語氣像能輕易勾走魂魄的惡魔，青鱗身上的殺氣教人不寒而栗，不敢凝視他的眼神，因為一旦被卷入進去，就會遭受到可怕的事情。

不僅僅是我，我看到白鶴已經怕得發抖。

這種對強者的臣服，是人類的本能，此時此刻，他或許只想着逃跑。

淺淺擡眉看了青鱗一眼，白鶴抿唇，最終一聲不吭拂袖而去，而他走後，那些黑衣殺手也盡數離開。此時，黎明的第一道曙光穿透天際，映入青鱗淡漠的眼瞳，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幻覺。

青鱗慢慢走到我面前，距離我只有幾步的距離停下，他說：“走吧。”

點頭，我扯扯失神的洛，三人一起上了路。

在路上，我問起洛“麒麟”的事情，只見洛垂下眼簾，死咬着嘴唇，稍會，他擡眉，看了我好久才終于娓娓道來：“我從小就是在‘麒麟’長大的，自打我有記憶開始，白鶴就打算将我訓練成一名殺手，他待我極好，就像我之前說過的，是他救了母親和我，并且将我撫養，我很感激他，他讓我做什麽我都做，那時候，他是我的天。”感受到他手指微微發抖，我不由得扣緊他的手指，洛仰頭望我，然後低頭繼續說，“本來以為是這樣的……可到我六歲的時候，白鶴對我說，我的血有毒，需要放血才能維持生命，增加力量，我信以為真，結果……”

洛突然猛地蹲下，用力抱住自己的身體，雙眸緊閉，額頭上流出汗水。

乍一看，他腦袋上的角竟然開始發出紅光。

“洛，你怎麽了！”我着急，趕緊過去扶他，但卻被青鱗扯住，我回頭道，“你做什麽？”

搖頭，青鱗看我一眼，淡淡說道：“別過去，他現在開始陷入無意識狀态，你過去的話，會被灼傷的。”

“可是……”

青鱗始終沒有松手。

洛卻似乎進入自言自語的狀态，他緊緊抱着自身，周圍的空氣也開始逐漸變得炙熱，他緊緊咬牙，說道：“白鶴不停把我的血抽出來喂給那些黑衣殺手，讓他們身體變異擁有鬼族強大的力量……三年，整整三年，我的身體因此每況愈下，而他還不滿足，甚至開始抽我筋骨，剜我的肉……雖然我早已知道他用來做什麽……但我不想被人抛棄……”

難以靠近，洛身上的紅光越來越重，甚至能感到四周的熱風。

青鱗揮手在我身上灑下一層結界，保護了我，而他非常霸道，根本不允許我靠近洛半步。

洛，卻還在繼續。

“可他……卻為了得到更大的力量，竟然割掉我的一只鬼角……”

聽到這兒，我不由得咯噔一下。

鬼角可是鬼族的力量之源，一旦被摘除鬼角，這只鬼幾乎便成了廢人，而且很有可能會死……突然想起最開始見到洛的時候，他就是一只角，還以為天生如此，想不到，竟然是被人摘了一只，而且還是被自己信任的人摘除的！

可想而知，當時的洛有多麽痛苦，不論是身體還是心靈……所以他怎麽還能信任別人？

想到這裏，我有些難以自抑。

以前總覺得這小孩明明心眼不壞，為什麽心機這麽深，說話也自私自利，還以為單純是因為琉小時候抛棄他，還殺了他母親才導致的陰影，卻不曾料，他竟然遭受了這樣殘酷的折磨。

“我好疼啊……我好疼……為什麽沒人來救救我……”緊緊擁着自己，洛顯得很害怕，精神狀态幾乎陷入崩潰，他好似回到過去的痛苦，嘴裏不斷胡言亂語，“為什麽要割掉我的角……白鶴……叔叔……我好疼啊……”

四周已經燃起大火，熱浪滾滾。

“好痛！我好痛啊！”他哭泣般大吼，猛地擡頭，眼珠子已經沒有理智，只剩恨。

“這孩子已經失控，趕緊走。”青鱗皺眉，冷眉瞥着洛，低聲說，“否則待會兒他入魔，你我都有危險。”

“入魔？你是說……他會失去心智？”

“對，失去心智。”青鱗說。

這種時候我怎麽能抛下洛不管？別說我知道他經過這樣的慘事，就算我知道，扔下一個小孩自生自滅，我個大老爺們兒可做不來。

于是用力甩開青鱗的手，趁他還沒來得及捉我，我就向洛的方向沖去。

“辰！”青鱗大喊。

但我執意過去，雖說有青鱗的結界保護，可熾熱的火焰依舊狠狠灼燒我的皮膚和毛發，火辣辣的疼，但，我顧慮不了那麽多了，當着臉頰，我向着熱浪的中心走去……那片炙熱的紅色中，只是個無助的孩子。

然後，我輕輕抱住了顫抖的他，而他拼命掙紮。

“是誰！你是誰！你是不是要害我！”他大喊，恐懼與回憶的疼痛使他不顧一切咬住我的手。

登時出了血。

但我并沒有退縮，也沒有推開他，只是繼續用力抱着他，然後輕柔地摸摸他的腦袋，說道：“洛，快醒醒，這裏沒人要害你。”

他的身體微微縮了縮，很久，他不可置信地擡頭，用那雙恐懼的瞳看着我，問：“真的麽。”

“是真的，不會有人再害你。”我小心擁住他。

下一刻，洛暈了，身旁的火焰漸漸褪去，額頭上的角也恢複原狀。

看着周圍一片狼藉，我回頭，心疼地刮刮他的臉頰，手卻被青鱗捉住。他怔怔望我，然後低下頭，輕柔舔上被咬破的手背，溫柔又心疼地眯眼說：“如果不是你護着這小鬼，光憑他咬你這口，我就會立馬把他撕得粉碎。”

覺得動作過于親密，于是尴尬地想抽回手，但青鱗湊過來，把彼此間的距離拉得更近。

“青鱗……”

手指捂住我的唇，他搖頭，制止我繼續說話。

“別說讓我難過的話。”他說，“如果你心裏，還有點點我的位置，就別說讓我傷心的話。”

作者有話要說：越來越割舍不下小蛇了！不行！我要堅持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