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天敵
九一路上再沒什麽波瀾,梁奕生應該也是一早就趕飛機,沒用多久就睡着了。
許沿安安靜靜坐着看風景,窗外的景色飛速倒退,看久了也實在無聊,最後也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快到村子的時候路面顯然颠簸許多,面包車搖搖晃晃,許沿一睜眼發現自己歪着腦袋馬上就快蹭到梁奕生肩膀上。一時之間沒敢動,不知道梁奕生醒了沒有,在繼續裝睡慢慢靠上去和起身之間猶豫了會兒,還沒猶豫完,面包車猛地一颠,他直接撞在梁奕生肩膀上。
前頭的小趙也被這麽一颠吓了一跳,趕緊回頭看看坐在後頭的人,想道歉的話卡在嘴邊,正看見許沿閉着眼睛靠在梁奕生肩膀上。梁奕生表情淡淡,正低頭看手機。
許沿貼在梁奕生大概鎖骨的位置,額頭抵着,猛然撞下來腦袋隐隐作痛,覺得這麽大動靜自己也該醒了。
看許沿睜了眼睛,小趙及時開口,“不好意思許老師,村子裏的路就這樣,不過咱馬上就到了。”
“醒了?”
許沿能感受到聲音從梁奕生的胸腔悶着傳上來,這麽貼着,跟平時聽到的質感好像不大相同。知道他醒了梁奕生也沒刻意把肩膀挪開。
歪着腦袋睡了一路,坐正的時候落枕的感覺蹿上來,許沿一邊擡手揉後頸一邊應了聲,“不小心睡着了,辛苦梁老師了。”
說完就感覺到有一只手靠近,攜着熱氣,落在脖子上。
力道稍重,兩根手指捏着後頸的兩根筋狠狠地揉,把許沿揉得龇牙咧嘴,趕忙握住那只手,“梁老師,不用,我自己……”
“我來。”梁奕生的語氣不容置疑。
那股疼勁兒緩過來,許沿後知後覺感到不自在,下意識想往前跑,但被緊緊捏住無處可逃。熱度被碾碎了揉進他身體裏,拇指卡在脖子最脆弱的地方,如果是兩只動物,咬在這裏幾乎宣判了他的死亡。
幾不可查的戰栗和情緒,許沿現在有點反感這種感覺了。明明馬上要散場,梁奕生還在敬業地當一個好演員。
但他已經無心演戲。
難怪梁奕生是影帝,而他是只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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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這段時間因為燃放煙花,空氣中到處都充滿了火藥味兒,許沿的鼻子都已經麻木了。車門一打開,他這才感覺到渾身上下好像每個毛孔都通暢起來。
“兩位老師先去宿舍看一眼還是先過去跟陸導打聲招呼?”小趙打開後備箱,看着兩人的行李問。
“先去跟陸導打個招呼吧?”許沿回答的時候下意識看一眼梁奕生,征求他的意見。
村子裏昨天剛下了場小雪,腳下的泥土混着已經變了顏色的雪凍得結實,踩上去是硬的。
“梁老師,我先把行李搬過去吧,您和許老師既然來得早先去組裏打個招呼。”梁奕生的助理是個看不出具體年歲的男生,約摸二十五左右,說三十歲可能也是有的,性子想比小袁沉穩許多。
小袁這時候就不太敢說話,那邊是她的大老板梁奕生,這邊是她的小老板許沿,但她跟着許沿的時候更多,心裏其實是偏向許沿的。面對梁奕生總有種身在曹營心在漢的心虛,垂着腦袋,鹌鹑似的。
梁奕生叫了她一聲,“許沿的東西也先送過去吧。”
小趙帶着兩個助理去了宿舍,臨走的時候給指了個方向,村子裏的路很少,基本不會迷路。沿着這條路往上走就能看見劇組了,很顯眼。
“拍陸家鴻的戲別把自己當人看。”梁奕生突然開口,“他不管你什麽咖位多少粉絲,覺得不對就罵人。連我他也罵。”
許沿點頭。
“他說什麽就聽着,就算說錯了也當哄着他玩了,別有情緒。”梁奕生說。
“您放心,我拍戲一向沒什麽情緒,總也得看看自己在什麽位置。”許沿帶了點笑意,半開玩笑地答。道理如此,耍大牌也得人紅了才能耍,他這種地位的小演員如果拍戲被導演罵了還要發脾氣,第二天就連人帶鋪蓋卷被扔出劇組了。
梁奕生不置可否,“我看過你演的戲,陸家鴻也看過,如果不認可你不會讓你來演青樹。他轉型拍的第一部 片子,很看重這個角色。”
“您要是真的認可我,還會這麽擔心我被陸導罵嗎?”許沿被鄉間清新的空氣熏染地心情不自覺放松,說話語氣放松不少。
梁奕生唇邊彎了個不明顯的笑,沒說什麽。
第一天進組忙活的事情很多,順利的話今晚能舉行開機儀式,明天就可以正式開拍。
兩個人沿着小路爬了個大上坡,上來的時候正看見陸家鴻和一個男人站在一棵很大的樹旁邊,兩人擡頭往上看,不知道說些什麽。陸家鴻似乎心情不是很好,煩躁地轉了個身正好看見許沿他們,擡手讓他們過去。
“許沿,你來看看,這棵樹怎麽樣?”陸家鴻沒頭沒尾地來了一句。
許沿便擡頭往上看,估計是村子裏最大的一棵樹了,但隆冬時節,光禿禿的樹幹,看不出來夏季枝葉繁茂的時候是個什麽模樣。他仰着腦袋,聲音不大,“看樣子是健康的樹,到了春天葉子抽出來就知道了。”
“真他媽,秋天的時候我來踩點,事事都想到了,就是忘了看看樹。大冬天的都他媽是禿子,萬一夏天長出來不合适,再換來不及了。”陸家鴻罵罵咧咧的,從上衣口袋掏出來一盒紅塔山,摸了半天沒摸到打火機。
“火。”陸家鴻這才看梁奕生。
梁奕生眼睛一眯,“沒帶。”
“放屁。”陸家鴻罵。
“……我剛從飛機上下來,哪兒給你找火?”梁奕生頗感無語。
陸家鴻這才信了,又把煙盒塞回去。
站在他旁邊的男人開口,“陸導要不這樣,咱們直接把村兒裏幾棵大點兒的樹都拍了,等夏天看哪個長得好就用哪個的素材。”
陸家鴻煙沒抽到,人更煩躁了點,搓了搓手只能點頭,“只能這樣了。”
許沿一直聽着,等到差不多拍板決定了才終于開口,“陸導,我有個建議。”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一直沒看梁奕生,只看着陸家鴻。陸家鴻态度還很躁,“什麽。”
“我覺得是不是去村口找找有沒有合适的?”許沿說。
陸家鴻又把煙盒掏出來,這次捏了根煙出來叼進嘴裏,轉頭對旁邊的人吩咐,“你進去給我找個火。”
等他走了陸家鴻也沒說話,反而蹲下來,叼着煙看面前的樹根。樹根露出來些在土地外頭,虬結地盤起來。
許沿再次開口,“我的想法是這樣的,首先,青樹和魏遠的初見是在村口能通大巴車的地方,這個場景只能是外面的村口,車上不來,如果初遇的時候能拍進去這棵樹說不定有很好的意境;其次是出于我對青樹的理解,村子裏的人給他起名叫青樹,是想讓他能在這裏紮根,但是他實則永遠不會在哪裏紮根,所以這棵樹在村口會不會更好?”
梁奕生和陸家鴻都不說話,許沿靜靜站在原地。
等到去找火的那人揣着一個打火機出來,把陸家鴻嘴裏的煙點燃,陸家鴻才擡頭看許沿,“哪個學校畢業的?”
許沿知道陸家鴻問這句話是以為他是學表演出身的,沒撒謊,“我大學讀的是金融相關。”
陸家鴻果然沒再問具體院校,而是用手裏的煙指了指面前的樹根,“你來看這個樹根,露了一半在外面。”
許沿湊近了看,語氣謙虛,“陸導的考量比我成熟,這棵樹意境更符合些,而且在村子裏的話入鏡機會自然更多一些。”
“入鏡多了不好。”陸家鴻站起來,“走了,我去村口找找樹,你們倆先進去吧,我一會兒就過來。”
他煙抽了一半,直接按在地上。旋了兩圈,留下一塊黑色的痕跡。
梁奕生擡腳往前走。
許沿被他甩在身後,先是快步追上去,“陸導這麽大的導演竟然抽的是紅塔山。”
沒人理他。
許沿反應了一會兒才從這個背影裏品出來些情緒。相當遲鈍地想到,剛剛梁奕生才在路上擔心他被陸家鴻罵,這會兒自己就敢在陸家鴻面前提意見,在梁奕生看來可能就是不把他放在眼裏。
許沿連忙加快腳步追上去,“梁老師,我剛剛是不是多嘴了?”
“沒有,你膽子還挺大的。”梁奕生硬邦邦答。
“站在您旁邊我才膽子大一些,是您推薦我來的,我想讓陸導知道您的推薦沒有錯,再說,就算我說錯了陸導也會看在您的面子上不會跟我一個新人計較。”許沿說。
梁奕生不回話。
他闊步往前走,兩條腿邁得開,許沿幾乎要小步地跑才能跟上,最後急急抓了一下梁奕生的衣角,“梁……”
梁奕生錯開身子,那塊衣角脫手。
“別表現欲太強了,招人煩。”他說。
腳下的土還是硬的,被許多人踩過,踩成一塊平整的殼。
許沿愣了半晌,聲音卡在嗓子裏,半天才回話,“我知道了,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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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個人喜歡上了誰,他最先感到的應該是自己最近變得喜怒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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