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春境
晚上從夢裏驚醒,房間裏黑漆漆一片,窗簾拉得太嚴實了,外頭的燈光月光都沒能透進來,模模糊糊一層朦胧的光暈籠着。
想起來上次被夢魇住這麽醒過來,夢境裏是梁奕生反反複複地用愈來愈冰冷的語氣颠倒“越界”二字,掙脫不開,被那兩個字淩遲似的。今天不知怎麽,可能這個糾纏他已久的夢魇終得驅散,撥雲見日,便換了個相當得寸進尺的美夢。
太陽穴“突突”地跳,許沿深深吸了口氣,伸手往被子裏面摸,摸到之後耳根後面紅了一片,一時之間定在被窩裏不敢動彈,怕又蹭到哪兒。
魏遠和青樹有一場吻戲,這場戲許沿從來沒敢經常在回憶裏或夜深人靜時拿出來獨自品味。他功力不夠,沒法坦蕩地告訴自己于這場戲僅僅是魏遠的嘴唇吻到青樹,但凡回想起來,必定是他和梁奕生接吻了。
撥雲見日之後可能神經放松下來,被他壓抑着的那點渴望從夢裏奔騰而出。
夢見滾落一地的空酒瓶。他們沒用假道具,喝的不是清水。陸家鴻不介意讓演員真的喝點酒,許沿酒量沒有青樹那麽差,一瓶啤酒不足以讓他喝醉,卻只能假裝自己已經喝醉。梁奕生唇齒之間帶着跟自己相同的味道,吻過來的時候好像是在往喉嚨裏灌清色的啤酒。
鏡頭沒有拉近景,陸家鴻講究氛圍,他讨厭直白到像襲擊一樣将一切展示給觀衆。但一切卻好像将會被放大十幾倍一樣嚴苛細致地表演。表演,演呼吸,演動作,演愛而不得的憤怒,演情動難以自控的顫抖。許沿的嘴唇被咬得發紅,真的醉了一樣。
許沿緩不過來神,難得有這麽強烈的煩躁情緒,伸手抓了抓頭發,他目前仍然是沒有發型可言。距離魏遠給青樹剪頭發那場戲過去一段時間,“造型師”技術有限,青樹的頭發就這麽堪稱野蠻地長到現在,昨晚殺青,他沒有時間打理自己。
房間定在吃飯的地方附近,劇組其他人吃過飯之後醉醺醺地回了劇組宿舍。許沿睡了兩個多月的硬床板,乍一睡酒店的床恍惚躺在雲間。他打開手機看時間,淩晨四點半。
微信有幾條消息,幾個還算認識的人得了消息恭喜他殺青,他昨晚沒看到,未讀消息的小紅點孤零零又醒目。許沿點掉消息,沒有回複,點進了梁奕生的朋友圈。
梁奕生這兩個多月難得沒有發一條朋友圈,不知道為什麽。
這不太像他的風格,以前拍戲的時候他總喜歡發點牢騷,看他的朋友圈會覺得拍戲對他來說是件生活小事。諸如冷死了這個天;今天這個盒飯人能吃嗎;磨磨唧唧過不了一條戲,導演給我灌雞湯說一個演員的瓶頸期等于突破期,他期待我給他一個爆破,挺無語的。梁奕生發這些其實都很招黑,随便一條截出去他那個“俠客風骨”的人設都能碎裂一地,但是從來沒有一個人截了他朋友圈的圖出去黑他。
那只叫辛德瑞拉的小狗是梁奕生發的最後一條朋友圈,現過去這麽久還挂在最上頭。
程心露昨晚已經連夜趕飛機回去了,正好是周六,她趕回去還能陪兒子兩天。許沿懶得折騰,白天再走。小袁給他房卡時說程姐走的時候還讓我多注意您的情緒,小姑娘一臉不明所以,顯然不明白程心露含蓄的表達背後是什麽意思。
食髓知味,青樹叫了魏遠那麽多聲的哥。在許沿夢裏,梁奕生不放他走,用牙齒咬他右耳的耳垂,所有的話都讓他聽得一清二楚,逼他換了“梁老師”的敬語,改成“哥”。
此時此刻許沿住在守山村下邊縣城的酒店裏,二十公裏之外的劇組宿舍,梁奕生仍然睡在狹窄的硬床板上。梁奕生還是魏遠,他卻從夢裏驚醒,清楚自己從來都不是青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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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天後劇組殺青,劇組殺青跟許沿殺青陣仗完全不同,酒店還是那個酒店,劇組群裏相當熱鬧,紅包接力了半個小時,時不時還有人艾特許沿出來搶紅包。
他們飯還沒吃完,熱搜就已經挂上了。
陸家鴻加梁奕生的陣容,還是梁奕生沒怎麽演過的文藝片,自然備受關注。前幾天有個小插曲,小到梁奕生本人可能都沒關注到,但格外關心《蔭》相關動态的程心露發現了。梁奕生有幾個大粉前幾天聯合起來想抵制這部片子,想拒絕雙男主,拒絕許沿。但沒起波瀾,粉圈自己就解決了這個小風波。
今晚許沿有個活動參加,他代言的一款紅酒今晚舉行品嘗酒會。這個代言是許沿最重要的代言之一,小高端的紅酒牌子,當初這個代言拿給許沿被撕了好幾天。不過消費群體本身也不是粉圈,品牌最後還是沒把許沿從代言人位置上撸下來。
除了許沿這個代言人還請了幾個小明星來充場子。
劇組群叮叮咚咚響個不停的時候許沿正在化妝,程心露瞟了一眼,“一會兒肯定有記者cue殺青宴,你自己心裏有數。”
許沿沒接話,程心露有許沿不接話就重複一遍的習慣,擔心他是沒聽見。
“幹嘛呢?”程心露坐在旁邊的沙發上,說話的時候高跟鞋的鞋尖輕輕推了一下許沿的椅子。
“嗯?”許沿下意識轉頭看她,化妝師也因為許沿轉頭的動作而停手,陰影差點打到臉頰上。許沿很快轉回來腦袋,對化妝師說了聲抱歉。化妝師抿着嘴笑,說沒關系。
程心露重複了一遍剛剛的話,又問他是不是在劇組群聊天。
“沒有,不小心搶到了手氣王,正在發紅包。”許沿說。
“挺好的,你多在群裏互動一下,省得成天有營銷號閑着沒事瞎編料,一會兒說你人糊架子大被排擠一會兒說你演技太差耽誤進度陸家鴻不喜歡你。”程心露說這話的時候牙都癢癢。
這些營銷號不是一天兩天了,以前許沿本人都不在乎,她當了這麽多年經紀人了倒也能心如止水。但程心露陪着許沿演完青樹這個角色,親耳聽着喝大了的陸家鴻嘴裏沒個把門的,說梁奕生配不上許沿,這麽一來又覺得不愛聽營銷號瞎扯淡。
許沿收了手機,他嘴唇上正在塗潤唇膏,不方便說話,只在心裏笑了笑。
五月初晚上氣溫也算宜人,但西裝襯衫一穿,額頭上就開始冒層層的汗。許沿今天穿的也是有過合作的時尚品牌,為了劇組殺青宴,他人雖然不在場但還是挑選了一套深紅色的西裝。
今天出席的人圈子很雜,品酒會這種場合,商人明星網紅學者。外場鬧哄哄的,記者的話筒都快怼到許沿的臉上,果然提到正挂在熱搜上的殺青宴,問題問得也相當不給今天的代言人面子。
問許沿身為主角之一今天的殺青宴卻不在場,也很少在微博跟劇組官方號互動,是否真的在劇組被排擠。
許沿笑容得體,扶正話筒說“排擠”的話可能也有吧,不知道為什麽陸導發的紅包我總是手氣王,我都不太敢搶紅包了,除非大家cue我出來搶紅包,不然是不敢點的。
“聽說因為您耽擱了很多進度,不知道這個是否屬實?”
“我是新人,跟前輩們合作确實會吃力些。很感謝劇組所有前輩對我的照顧和教導。”
許沿被罵得太多,打太極說套話已經相當自然。過了三四個問題都是這種風格,程心露出面擋了一下話筒,護着許沿往內場走。
“就知道是這樣,要不是必須參加我就不讓你來了。”程心露有點煩,語氣也不好。
內場就是今晚的品酒會主場,比外場安靜太多,沒有攝像機也沒有記者。露天草坪,入場處是白色爬滿綠藤的拱門,門口有兩個穿燕尾服的男生負責登記。許沿簽下自己的名字,男生擡頭看了他一眼,扔下一個冷冰冰的“請”。
許沿穿的衣服顏色紮眼,程心露想讓他進了內場換一套淺色的,低調點混到結束就行了。拎着衣服去更衣室的時候程心露瞥到一個相當眼熟的背影,下意識喊出來一句“我靠”。
許沿順着她的視線看,只看見茂盛的灌木叢和灌木叢上星星點點的led燈,便問,“怎麽了?”
“可能看錯了,但也很有可能就是他。活動方沒公布他的名字,這波熱度沒給品牌蹭到還能讓他直接進內場。”程心露自顧自說。
許沿又往那個方向看,這次隐隐約約看到半個人影,被一棵樹擋了一半,只覺得身形挺拔,即使這麽遠的半個身子也能嗅到這人身上非同一般的氣質。
程心露湊過來,盯着那個方向,“你看那個人像不像卓陸?”
卓陸。
許沿這才把這個人影對應到更準确的身形上去,他沒有程心露那麽驚訝,只要今天的場子沒有梁奕生,不管來哪號人物他都不太關心。
但後知後覺想到家裏的許媽媽對着電視發花癡的模樣,想了一會兒問程心露,“姐,你覺得我方便跟他要個簽名嗎?”
“啊?”程心露更顯驚訝,“你還喜歡他,沒聽你說過。”
“我媽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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