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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沿入圈的第一個可以稱之為角色的是一部古代言情劇裏的公子哥。男女主坐在學堂裏讀書,學堂裏總還得有其他人在吧?許沿就是其中一個,在最角落的位置,鏡頭很少能對上他的臉,偶爾掃過去的時候可以帶過他,根本無人注意。

只拍了大半天,學堂這個場景的所有戲份是一起拍完的,這部分結束之後許沿的戲份也就殺青了。用殺青二字都有些言過其實,連配角都算不上,都不能出現在正式的演員表裏,“許沿”兩個字擠在“參與演出”的一堆名字裏,輕易找不到。

“許沿老師您好,我是娛樂時報的記者,想問一下《蔭》的原作名字是《青樹》,也就是您所扮演的角色,請問您對于這個有什麽想法呢?或者說您在出演這個角色的時候給了自己什麽定位呢?”

首映式是直播的形式,網絡直播鏡頭對準了許沿,精準地捕捉到他臉上每一秒的表情變化。今天許沿的妝容很淡,為了配合“青樹”這個角色,如果不是為了上鏡他今天根本不會化妝。

許沿依舊笑着,話筒從梁奕生手上傳給他,許沿接過來話筒的時候感覺到梁奕生的拇指在他手腕上安撫性地蹭了兩下。

“您好,關于您提出的這個問題,我想在場的每一個演員,上到梁老師,下到每一個配角都會這樣回答。戲裏的番位是無法限制一個演員的表演熱情的,每個人在自己的角色線裏都是主角,您認為呢?”

許沿看着那位記者,手裏的話筒握得堅定,“我萬分榮幸陸導和梁老師能把青樹這個角色交到我手上,劇本裏有這麽一句話,是魏遠用來描述青樹的,‘青樹,這兩個字游離世外,我看着他的時候能感受到風’,或者可以這麽說,梁老師是這部電影的基石,我很惶恐能有這麽穩固的後盾,讓我乘風而起。”

“兩位老師好,我是原著的粉絲,很開心今天能到首映式現場,更榮幸能有提問的機會。其實在原作中兩位主角的感情線最後并沒有明确的結局,連載期間讀者也因為他們到底喜不喜歡對方發生許多争論,請問兩位老師在表演過程中對主角之間的情感有什麽見解呢?”

許沿還在認真聽這個問題,突然聽見身旁站着的人發出一聲極輕又短促的笑來。旁邊的主持人顯然也注意到了梁奕生的反應,連忙把話筒遞給梁奕生:“梁老師好像對這個問題有話想說啊!”

梁奕生接了話筒,看了一眼許沿:“我記得許沿跟陸導第一次見過面之後我問過他這個問題,青樹喜不喜歡魏遠,他當時說的意思大概是沒那麽喜歡。殺青之後有一次他又跟我說,當時自己說錯了,青樹是喜歡魏遠的。我覺得這個問題應該問許老師,請問你覺得青樹到底喜不喜歡魏遠?”

梁奕生和許沿站在最中間,導演、編劇老師分別站在兩旁,到場的還有流量稍高的兩位配角,分別是一男一女,站在最外側。臺下距離最近的位置,正中間是一臺直播攝像機,前排是業內的老師們,包括陸家鴻的兩個朋友,再後面兩排是記者,更後面坐滿了粉絲。

等會兒就在這裏,采訪結束後他們将一起觀看首映。

許沿看着攝像機:“我不得不承認,兩次梁老師問我的問題都是在戲外,我摻雜了許多個人情緒。青樹對魏遠的情感我無法自控地投射了少部分到我自己的情感上,我的回答并不客觀。但是一部好的作品,就像您說的——”許沿看問問題的粉絲,“是會引發讀者與觀衆的思考與讨論的,不如這個問題我們看過電影之後再做讨論。”

許沿回答完之後把話筒交還給主持人,耳邊梁奕生不冷不熱地說:“許老師太極打得越來越熟練了。”

“那你覺得呢?”許沿小聲問他,“你覺得魏遠喜歡青樹嗎?”

“不如這個問題我們看過電影之後再做讨論。”

有的首映式會選擇播放一些片花或者片段,也有的首映式會直接将一部電影播放完。陸家鴻最後還是選擇了全片播放,因為排片量不多,現在能放出來更多的片段也是好事,可以通過現場的記者傳播出去吸引更多的觀衆坐進電影院。

他們幾人坐在最前面,梁奕生和許沿在最當中的位置。這種場景梁奕生應該是經歷過很多次了,坐在下面以觀衆的角度來看自己出現在大熒幕上,就好像檢閱自己的工作一般。

許沿坐得端正,背挺得也直,他手邊放了盒爆米花,是主辦方發下來的,每個人都有一盒。許沿根本沒心思吃,黑色的熒幕亮起來,上頭是綠色的一棵樹,天地遠大,只有一棵青樹伫立在此。許沿呼了口氣,微微張着的嘴瞬間被塞進來顆飽滿的爆米花。

又脆又甜。

沒有燈光,只有熒幕的光。許沿嘴裏嚼着一顆爆米花,緩慢地嚼,感覺到甜味在嘴裏迸發,流進胃裏,整個上半身都暖了起來。牙齒咬下去的時候爆米花碎裂的聲音很大,跟片頭的音樂混合在一起,許沿看到屏幕上出現自己的名字。

許沿 飾青樹。

一月的京城幹冷,這幾天沒下雪,有種冷得很不值得的感覺。耳朵露在外面半小時就凍得沒有知覺了,兩人都穿着黑色的羽絨服,臉上只戴着一個口罩。

梁奕生煙盒拿在手裏轉了好幾圈,淩晨兩點,新苑裏的道路上除了他倆一個人都沒有,只有路燈還在兢兢業業地亮着。

“大半夜的,戴什麽口罩。”梁奕生語氣有點不耐煩,伸手想把口罩扯下來。口罩戴得他心煩,呼一口氣就捂了一層水汽在臉上,濕漉漉地悶着。

“萬一有人拍呢?”許沿坐在椅子上,四處看了看。

梁奕生腕上戴了個手表,伸出來給許沿看:“寶貝兒,淩晨兩點十七分。再說我在自己家,又沒去夜店蹦迪,拍就拍了。”

他口罩一摘下來,說話的時候就在空氣裏散開一團白霧。

淩晨兩點十七分的一月,兩個人坐在樓下的椅子上看星星。

京城的冬天很少能看到星星,連月亮看起來都費勁。今天不知怎麽回事,好像空氣格外好,顯得遙不可及的晶亮的星努努力也能夠到似的。

“少抽點煙!”許沿拿過來梁奕生的煙盒。

“啧。”梁奕生被搶了煙盒,也不生氣,“這不是沒抽嗎,坐了十分鐘了盒子都沒敢開,備孕都沒有這麽備的。”

“說什麽呢。”許沿又把煙盒塞給他。

“你以後還拍電影嗎?”許沿問。

“拍啊,你就想這個想得睡不着?”梁奕生看他。

十五分鐘之前梁奕生還在床上睡覺,許沿翻來覆去許多次,最後還是決定出來坐會兒透透風。結果下床穿衣服的時候吵醒了梁奕生,一個人的透風變成了淩晨一起看星星的約會。

“也不算……明天電影正式上映,可能有點緊張。”許沿說,他轉頭看梁奕生,這人十五分鐘前還在睡覺呢,披上羽絨服就陪自己出來了,臨走的時候摸了一個煙盒帶上了。

梁奕生安慰他:“白天首映式上播放效果不也看見了嗎,沒問題。”

“我媽前幾天給我打過電話,問我今年過年要不要回家。我說看工作安排吧,不一定,如果忙就不回去了。其實沒跟你說過,從……那件事情之後,他們不想讓我繼續在娛樂圈裏呆了,催着我回家相親。”許沿說話聲音低低的,在幹冷的淩晨顯得空蕩又寂寞,“我下午把那個發給她了,‘許沿 飾青樹’的那張截圖,她跟我爸到現在都沒有回複過我。”

許沿家是北方的一個小城市,比京城下雪要多得多。許主任從許沿記事起就是班主任了,每次下雪的時候很早就從家裏走了,冒着大雪騎自行車去學校,組織班裏的學生打掃衛生區裏的雪。

後來許沿上了高中,讀許主任任教的學校,經常在下雪天帶一份許媽媽準備的包子或者煎餅,跑到許主任班裏的衛生區。他急匆匆地給爸爸送早飯,闖進別人的衛生區,把早飯塞進忙碌的男人懷裏,男人甚至趕不及跟他說一句“小心點”,卻會瞪大了眼睛讓自己班裏的學生不要摔倒。

許沿站着看了一會兒,轉頭跑回班裏,他自己的班級也有分管的衛生區,他也要掃雪。

許沿不是經常想東想西的性格,但許主任的嚴厲名聲在外,經常有學生來問許沿:“哎許沿,你爸在家也這樣嗎?”

許沿只點點頭,笑着說:“他在家裏也很嚴肅。”

所以有時候許沿也會忍不住想,在他心裏到底是我重要還是他的學生更重要?很長一段時間裏,許沿都認為一定是他的學生更重要,許沿甚至覺得在許主任的心裏根本沒有“兒子”這個概念,只有學生。他有自己的學生,而許沿是別的老師的學生,所以他對許沿不夠關心。

許媽媽前幾天打來電話,語氣蠻好,溫溫柔柔地問他過年要不要回去呀?但是許沿能聽到背景音裏許主任的聲音,聽起來陌生卻也熟悉,還是那副嚴厲的語調,說“你問他幹什麽,他的心早不在這個家裏了,不回來拉倒,等我死了再讓他回來給我收屍”。

許媽媽嘆了口氣,讓他不要随便亂說話。

許沿不覺得難過,反而想許主任這輩子都很難說出這種話。他當了大半輩子的老師,雖然嚴厲,但是從來沒有體罰、辱罵過學生,也不會把學校裏的情緒帶到家裏來發洩,更沒有跟許媽媽和許沿說過這種話。就像許沿上次從家裏走,許主任說不去送他了,卻只穿了一件毛衣在樓底下抽煙。

“宋姿之前還問過我,問你父母認不認識她,要是你這邊不順利,她也可以登門拜訪。”梁奕生突然出聲,打斷許沿的走神。

“我媽喜歡卓陸。”許沿想起來什麽,很認真地說。

梁奕生沉默了一會兒,手指翻開煙盒,捏出來一根咬進嘴裏。摸了半天才從兜裏摸出來打火機,“嚓”一聲點燃,在煙霧缭繞中悶聲應下:“那我去求卓陸,讓他去給我說兩句好話呗。”

許沿要笑出聲了,擺擺手驅散面前的煙霧:“梁奕生,今年過年你跟我回家吧。”

————

不出意外還有一章完結,應該不會出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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