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梁言念是在肅王府中自己房間醒來。
醒來時,是翌日淩晨。天尚未亮,屋外仍被夜幕籠罩。隐約可聽見院中傳來幾聲不知名蟲子的輕鳴。
梁言念緩緩睜開眼,腦中餘留着些許不适感,她擡手揉了揉眼,又支起身體坐起來。房內安靜且幽暗,未曾燃燭,只有她一人。
緩息片刻後,她摸索着起床,在黑暗中懶懶打了個哈欠,舒展雙臂後稍活動了下身體,按照記憶走向桌子,又摸過桌上的火折子,點燃一根紅燭。
房內瞬間亮堂些許。
她開門行至屋外,立身于屋檐下,擡頭仰望而去。天色不明亮,黑沉沉的,也瞧不見月亮與星辰。
感覺會下雨。
忽有風起。風裏夾雜着絲絲涼意,毫無遮擋、迎面撲打在梁言念身上。她忍不住哆嗦了下,擡手摩挲了幾下胳膊,将風帶來的涼意拂去。
她眨了下眼,看向院中的眼神裏仍有幾分迷離恍惚,又茫然着擡手往腦袋上拍了拍。
她……是什麽時候回來的?
猶記得,昨日與白路迢在迎風樓吃飯,她貌似飲了兩杯酒……
梁言念眯眼,忽有感慨。她的酒量怎麽不進反退了?以前好歹喝三杯才會生出醉意,如今怎麽只飲兩杯便會倒下?
她用手指在額間敲了敲。
不……她的酒量應該沒有倒退,一定是那酒的緣故。以前喝的只是花酒與果酒,昨日在迎風樓所喝,酒勁太大,非她以往所飲類型……大約是不習慣才那麽快倒下……
對,定然是這緣故!
梁言念心中才松懈半口氣,驟然間又有擔憂湧上心頭。她醉了後沒在白二公子面前說胡話吧?迷糊間,她記得自己好似是嘀咕了幾句,但記得不是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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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就說了她想睡覺、送她回家這樣的話。
應該……沒有記錯吧?應該沒有別的話語了吧?
“唉……”梁言念忍不住低頭輕嘆一聲。
天初破曉時,翠翠端着熱水來了。
剛到門口,便瞧見房門已經打開,屋內桌上那根紅燭已經快燃盡。她愣了下,往屋外檐下的長廊左右探看而去,才瞧見坐在檐下圍欄邊的梁言念。
她趴在圍欄上,眼眸緊閉,神色淡然,好似是睡着了。
翠翠一驚,小姐是何時醒來、又何時跑到外邊來的?天色尚未,風也涼,她怎麽一個人坐在這外邊睡着?
“小姐?”翠翠小心翼翼走到她身邊,再次呼喚:“小姐?”
“嗯?嗯……”梁言念沒睜眼,嗓音懶懶,尾音不自覺拉長,帶着點迷糊意。
翠翠無奈:“小姐啊,時辰這麽早,您怎麽在外邊坐着睡覺啊?該着涼了!”
她匆忙端着熱水回了房間,放下後連忙取過梁言念的披風,腳步匆匆走出房間。
梁言念在外頭坐了許久,身上涼,翠翠為她披上披風時,倒是被吓着了。
“小姐啊,您在外頭坐了多久了?身上都涼冰冰的!”翠翠用披風将她裹住:“您要是想睡覺,還是回房間睡吧?”
翠翠伸手欲去扶她。
梁言念懶懶睜眸:“不用,我就想在坐在這裏,吹吹風,挺舒服的。”
“這哪裏是舒服啊,再吹下去,您怕是要着涼了。”
“我身體還不至于那麽差。”梁言念轉頭面向另一側:“吹吹風而已,不礙事。”
翠翠拗不過她,只好聽她的吩咐。
梁言念又坐了會兒。
待倦意散去後,才去洗漱。
翠翠道:“小姐,您吹了許久的風,泡個熱水澡舒緩舒緩如何?”
梁言念想了想,點頭:“好。”
翠翠很快去安排。
主卧隔壁小屋是梁言念沐浴之所,裏間陳設簡單,浴桶一只,衣架一副,還有放置物品的兩個小櫃,以及遮擋浴桶所用的三塊屏風,此外,便是自房梁而下的白色簾幕。
翠翠給浴桶添置三分之二的熱水,溫度适宜後放入兩個香包,香包經熱水浸泡後,有香味緩緩溢出,随着升騰起的熱氣散于空氣中。
梁言念稍後而至。
翠翠将小屋房門關上後,轉身走向她,伺候她将衣裳一件一件脫下,嫩白如玉的肌膚随即顯露。
她擡足登上小樓梯,邁入浴桶中。
入水聲輕潺潺,溫暖舒服的熱水将她渾身包圍。梁言念聳了聳肩,表情很快放松,熱意席卷,将她白皙皮膚染上一層淡淡紅粉。
梁言念閉眼靠在浴桶邊沿,一臉享受。
翠翠挽起衣袖在旁伺候,側目瞧了她一眼,眼珠子轉了轉,略顯八卦着笑問道:“小姐,昨日您與白二公子吃飯時,您飲了多少酒啊?我不過是出去買了些吃的,回來後您便倒在桌上不省人事了,還是白二公子将您從酒樓抱出來,到王府後,又将您抱回了房間。”
聞言,梁言念有些許羞意,默默往水中沉了些,水面漫過她下巴,即将過嘴唇。
他抱她回來的……
也是,自己都不省人事了……
翠翠追問:“小姐,您怎麽發呆呢?是不是喝了很多,怕我告訴王爺呀?”
梁言念眉頭上挑了些,話語略心虛:“其實……才飲兩杯。”
“兩杯?”翠翠詫異:“小姐,您的酒量怎麽反而差了?以前不是能喝三杯麽?”
“……”
“還有,我不在的時候,您怎麽能随便喝酒?您不是說,您酒量不好,不會在外人面前随意飲酒的麽?”
“……”梁言念抿了下唇,帶着幾分心虛笑意往翠翠那邊瞥了眼:“白二公子……應該、不算外人吧?”
翠翠倒是驚奇,繼而笑道:“小姐,您好像挺喜歡白二公子呀。”
梁言念眨眨眼:“怎麽說?”
“以前您與二皇子一同參加宴席時,每次都只是客客氣氣喝一杯,之後便不再飲。可您這才是和白二公子初次在外用午飯,您竟然就在他面前喝醉了,這般放心,可不就是對他有些好感的麽。”
梁言念擡手撥弄了幾下水面,細長的睫毛随着眨眼動作輕顫了幾下。要這麽說……倒是也沒錯。
她是挺喜歡白二公子的。他為人直爽,說話也不拐彎抹角,尊重她的想法,與他在一起時也顯自在輕松,除去初次見面時的尴尬,目前為止,各方面尚可。
起碼,不曾有抗拒感。
“對了,”翠翠忽想起另件事:“白二公子昨日送您回來時,還将那個裝銀票的箱子留下了。我替您放在梳妝臺上了。”
梁言念一驚,随即錯愕:“什麽?”
而後又疑惑不解:“他把裝銀票的箱子留在我這裏做什麽?”
“白二公子說,那些銀錢本就是白夫人和白琦小姐交代他讓他給您添置物件、買喜歡的東西的,您沒花完,他帶回去肯定會挨說,索性便留下來給您當零花錢了。”
梁言念睜大眼,眼中盡是詫異。
翠翠笑了下:“我昨日閑着無事,替您稍微數了下那箱子裏的銀票。最小的額面是五十兩,最大的是五百兩,具體的數量我沒細數,但看裝銀票箱子的大小,我猜,那裏邊吧,起碼裝着上萬兩的銀票。”
這話一說出,梁言念臉上表情可就不僅僅是詫異那麽簡單。而是震驚和難以置信。
翠翠笑着感慨:“白府和白二公子出手真是大方,這上萬兩的銀票,居然說給就給。而且您現在還未嫁過去,便有這麽多零花錢……要是等來日您嫁入白府,那零花錢還不知道有多少呢!”
“……”
梁言念一臉不可思議,眼眸顫動着,裏間全是錯愕。
這可不在她意料之中。
而且,那麽多銀票,她可不能收!
梁言念急忙道:“你別在我這裏伺候了,趕緊去收拾一下東西,我要去一趟白府。”
“現在?”
“我穿好衣服就去。”
“恐怕……不行。”翠翠笑了下:“您這會兒去白府,是見不到白二公子的。”
梁言念皺眉,不解:“為何?”
“那個……白二公子昨日黃昏時來過王府一趟,說陛下臨時交給了他一個差事,需要緊急前往雁城,昨日便出發了,算來回路程,即便快馬加鞭,也得有個七八日才能回京都。”
“……”
梁言念眉頭皺的更緊了些。她從水中擡起手,手上尚且沾着水便捏住翠翠的臉,稍用力扯了扯,嗔怒道:“我要是不說我要去白府,你是不是都沒想起來還有這回事啊!”
“哎哎哎……”翠翠吃痛,連忙按住梁言念的手,認錯道:“小姐,奴婢錯了……奴婢只是一時沒想起來,不是故意隐瞞不說的……”
梁言念皺眉輕啧一聲,這丫頭真是的,事情也不知道挑要緊的說!
她憤憤拍打着水面,眉頭緊鎖,面有些許煩悶。
沐浴後,梁言念便在“曲幽”待着,心情仍然有些不太好,但也沒有影響她照料院中花草,只是臉上沒有平日那般笑意。
她舉着水壺往花道上灑着水。一邊灑水,一邊嘆氣。
她這好不容易才算是跟白二公子有了點話題,互相了解也在順利進行,還沒來得及再多了解一些,他就被派去雁城了……要七八日才能回來啊……
等他回來,怕是又要開始着手準備大婚之事,婚禮諸事繁瑣細碎,需要花不少時間籌備再檢查,那會兒他定是沒時間搭理自己。
唉……
唉!
翠翠端來茶點時,剛入院門,便瞧見梁言念一邊嘆着氣、一副心不在焉模樣提着水壺在花叢中亂灑,絲毫沒有平日裏那般小心呵護的樣子。
翠翠不解,小姐這是幹嘛呢?再灑水下去,那花都要被澆死了吧?!
皇宮。
禦書房內。皇帝秦與奕坐于桌案前,面色凝重,眉頭緊蹙,眼中寒意驟生,手中信紙被他用力的指節捏皺。
桌案之下,是跪在地、身體顫巍着不敢擡頭的兩個侍衛。
秦與奕冷冽嗓音響起:“凜王離開骞州已有一日,你們竟然才發現他人不在骞州別院?你們是瞎了,還是聾了,那麽多人,卻連一個武功盡失的廢人都看不住!”
“請、請陛下恕罪……”侍衛頭抵着地,嗓音不自覺發顫:“凜王殿下畢竟曾經是……”
“住口!”秦與奕忽怒出聲,将信紙猛然拍于桌面,發出沉悶一聲響。
侍衛立刻磕頭下去,身體發抖得厲害。
禦書房內頓時寂靜下來,別說是開口言語,那屋子裏的人就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秦與奕深吸口氣,怒言:“滾出去!”
兩個侍衛一愣,連忙朝秦與奕磕了個響頭,匆忙着退出禦書房。
盧清小心瞥了眼秦與奕臉色,心中猶豫着是否要開口時,卻忽聽見秦與奕一聲輕嘆息在禦書房內響起。
盧清愣了下,謹慎着往他那邊看去。
秦與奕道:“在骞州看守凜王的那些人,辦事不力,都殺了吧。連個廢人都看不住,留他們也沒有用處。”
“……是。”
“還有,”秦與奕幽幽擡頭,眼中盡是寒意:“你親自去一趟肅王府,替朕轉告肅王,凜王已離開骞州,想必已朝京都而來,大婚之前,便不要再讓梁家三小姐離開肅王府了,以免意外之事發生。”
盧清低頭拱手,姿态恭敬:“是。”
秦與奕擡手捏了捏眉心,眼雖閉,緊鎖的眉頭始終沒有松下。他再次嘆息一聲,情緒陡轉直下,冷冽之意散去,嗓音裏夾雜着幾分疲憊:“派于飛去白府,将白元帥和白夫人請入宮來。”
盧清眼裏閃過一絲詫異,小心着瞥了幾眼秦與奕臉色,但很快又低眉順眼下去,姿态謹慎道:“是。陛下還有別的吩咐麽?”
“沒了。去辦吧。”
“是。”
盧清走出禦書房,驟然有風迎面刮來。春末之風,卻有着幾分痛感。
他眯了下眼,神思頓憂。
起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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