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歸雲一去無蹤跡(1)

宋度宗鹹淳九年,襄陽城陷,消息傳至臨安,舉國悲痛,人心惶惶,國祚飄搖,猶如迎風之燭。坊間盡傳襄陽消息,或言守将開城投降,或言守将自盡殉國,城池遭屠,也不知孰真孰假。

自襄陽被圍以來,在其地為官的未婚夫便斷了音訊,莫吟菊日夜思念,求神拜佛,以求平安。如今城池已陷,未婚夫生死未蔔,更多了思量。回想那日赴任之前,絲帕裹手,他執玉镯,親戴于她腕間。蒙古犯境,此去襄陽,受命危難,若有不測,另擇他人。她下淚如雨,斷不信會有不測,只說今生今世,非他莫嫁。

怎能信此噩耗?莫吟菊不信他遭難,更不信他投降。他赤心忠義,怎麽會降于敵仇?兩者若有其一……她寧信沒有其一。或許他已突圍,只是一時未有消息。瞞着家人,她收拾行裝,踏上前去襄陽的千裏路途。深知此行危險重重,但她今生既已緣定于他,自當生死相随。

從臨安到新城(今湖北省沙洋縣境內),走了近半年,而襄陽不知還在哪山哪水之後。一路走來,雖未見兵慌馬亂之象,但沿途城鎮多見蕭條,城門店鋪都關得早,更有攜家帶口絡繹南遷者不絕。蒙古自滅大理後,從西境侵宋,因而西境百姓又東逃。南遷的南遷,東逃的東逃,世間混亂不堪。然而這新城亦不是安身之所,襄陽失陷,東進之門大開,蒙古大軍很快便會到來。

“掌櫃,還有客房嗎?”莫吟菊進了店門便問。

“姑娘,本店早已客滿,還是投別家吧!”掌櫃答道,說完埋頭撥打算盤。

她問了幾家客棧,均已客滿。這家客棧是新城最昂貴的了,本以為逃難的百姓不會住此店,怎想這裏也是客滿。看來不僅窮人逃命,富人錢再多也買不來蒙古兵刀下留情。

正當要離去,樓上起了喧嘩之聲,似有群公子聚會嬉鬧。盡管不見其人,卻聽得一個聲音高喊:“在下願出一百貫,買得公子畫作!”接着,輕蔑的聲音答道:“本公子的畫才值一百貫?本公子寧将這些紙扔出去給外邊逃難的百姓擦屁股!去!把它們扔出去!”屋內起了噓聲。

莫吟菊聽了頓起厭惡,這些富家子弟不知疾苦,附庸風雅,嬉戲玩樂,揮金如土不說,更是出言低俗不堪。

書童退出樓上廂房,懷中抱着揉亂的一疊紙。待到從莫吟菊身旁經過,莫吟菊抽了張,她要看看這一百貫也買不到的畫是何佳作。展開揉成團的宣紙,不過尋常花鳥,莫吟菊雖不作畫,可也學過幾天,此畫只算一般習作水平而已。上有落款,紅章印下“山中堂”幾字,想必是那位喊着要把畫扔出去擦屁股的公子的名號了。

“一百貫不賣,我當是何名家,原來名不見經傳!也只能拿去擦……”莫吟菊說不出那個兩個字。

主人未答話,書童到辯起來,“姑娘不要小瞧人!這些不過平時随手畫的,我家公子還未露真本事!”

“見畫如見人。作畫不認真,何況做人?”莫吟菊譏嘲。

廂房的門突然開了,公子衣色淺如水,九月柔風冷涼,從其身後屋內的窗戶緩入,吹動衣擺。莫吟菊擡頭仰視,乍一看,翩翩俊公子,文采多風流。随後,廂房內又出來幾位公子,像是他的同道。

“賢弟,這位小娘子說你的畫只能給賤民擦屁股。”一位着褐色長衫的公子說,面露譏諷。

作畫人歪動嘴角,冷笑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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褐衫公子不與同道調侃,反對莫吟菊道:“小娘子定是懂畫之人。丹青之道,本公子略知一二,家中存有幾幅名家手筆,不如小娘子去本公子家中鑒賞如何?”

這些登徒子弟言行輕佻,說是賞畫,定然不懷好意。莫吟菊辭了邀請,背上包袱欲走。

“站住!”褐衫公子阻道,“本公子好意相邀,小娘子怎不識擡舉?今日必要請到小娘子,否則本公子豈不在友人面前失了顏面!”說罷,他那左右爪牙奔下樓,攔住莫吟菊。

莫吟菊出不得客棧,回頭對登徒子喊道:“光天化日,新城之內還要強搶民女不成?國家正值多事之秋,你們這些富貴公子不思國難,盡幹龌龊之事!”

“龌龊?本公子今天就龌龊一回!”莫吟菊之言激怒褐衫人,左右爪牙抓住莫吟菊要綁,莫吟菊呼救掙紮,周圍無人敢救。

“黃兄,把這女子讓給小弟如何?”自露面起便未說話的作畫人說道,“黃兄帶她回去不過玩玩,可小弟對這女子到有幾分中意,或許會納她做個妾室。”

“怎了?山中公子動了凡心?”褐衫人猥瑣壞笑。

作畫人道:“我本凡人,見了美人哪有不動心的?黃兄可否割愛?”

“這小娘子雖有幾分姿色,然本公子不缺女人。賢弟既已開口,就送給賢弟!”褐衫人對爪牙吩咐,“綁了送到蘭府!當心,勿傷了賢弟的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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