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節

第12章節

加沉寂。沉寂得出奇。

他關了D107的燈走出來,落地窗的反射光倏忽消失,此時,我的眼睛也逐漸适應了黑暗的環境,窗外的景象終于款款映入眼簾——

幾束燈光斜斜地從樓上照下來,照在窗外的大樹之間,或者更遠處的廣場一隅,竟然幻化出了一個供能工巧匠縱情揮灑技藝的天地。那些肉眼看不見的能工巧匠,用他們的手,以地面為底,光源為頂,造出了一樽樽薄得吹彈可破的乳白色錐形琉璃罩。

那一樽樽巨大而傾斜的錐形“琉璃罩”中,有羽毛狀的細小東西正在不斷地飄落。

近處的樹冠、樹根、草地,遠處的廣場、屋頂,隐隐約約散發着斷續的微弱白光。

下雪了。

“難怪這麽安靜,”他說,“原來是下雪了。”

“好久沒看到雪了呢。”我嘆道。

“為什麽一下雪,世界就會變得那麽安靜呢?”Alkaid問。

他低頭看Alkaid,笑道:“因為雪會吸音,”

“原理呢?”Alkaid又問。

“雪花稀疏地聚合在一起,中間會存在許多小孔,和吸音板的構造相似,”他鎖上D107的門,披上一件鉛灰色的風衣,“音波進入小孔後,會在雪的內部産生亂發射,能量就這樣被消耗掉了。”

走到醫學所門口,才發覺雪比原先想象的大,遠遠近近,都快成了一片白色的世界。

醫學所門前的櫻花樹,除了溫室屏障壞掉的那一棵,其餘依舊頂着巨大的絢爛樹冠,在夜色之中,我幾乎要将它們與雪花混淆起來。

他從自動租借機處取來一把黑色的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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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走到各自的車前只有幾步路而已,”他将傘撐開,示意我靠近些,“還是用一下吧。”

“謝謝。”我抱起Alkaid,鑽進傘下。

我和他的車,都停在幾十米外。

地上鋪了一層薄雪,踏上去依舊能感覺到地面的渾厚堅實。因為摩擦的緣故,雪粒在鞋底與地面之間,随着我和他邁開的每一步,發出“嘎吱嘎吱”的輕響。

細碎的雪花不停地落在傘上,也化作了點點蟲鳴。

耳膜微微有些鼓脹。實在是太安靜了,仿佛全世界聲音的來源都被壓縮在我們兩個人的周圍。

不禁用拳頭搗搗耳朵,好讓自己好受些。

“我的母親曾經告訴我說,當覺得屋外有不尋常的寂靜時,掀開簾子看,八成能看到雪正在下。”他笑道。

“是麽,”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腦海中回蕩,“那确實是一種獨特的體驗……”

我打開車門,他幫我撐着傘,直到我坐進駕駛座。

Alkaid從我懷中輕車熟路地跳到副駕駛座上,用兩只細細的前爪巴着車窗,看外面的雪景。

關上車門,轉頭卻見他仍舊站在車外,看着遠處不知什麽地方,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北鬥教授?”我搖下車窗,“您怎麽了?”

然而,他卻好像沒聽見似的,依舊看着遠處,思考着什麽。

那種姿态,讓我突然有一瞬間的恍惚。

那是,一種非常特別的,水□□融的感覺。

該怎麽形容呢,此時的他,似乎完全化入了眼前這個白色世界,變成了它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與億萬片正在降落或已經在地面堆積起來的白雪一起,分享同樣的呼吸,同樣的脈搏。

仿佛此刻,世界就是他,他就是世界。

和母語口音很難完全消除一樣的道理,一個人曾經長期生活過的地方,會在他身上烙下深深的印記。一個人,當他處在他最熟悉的環境之中時,周身所散發出來的氣息,與他身處其它地方時是截然不同的。

仔細觀察的話不難發現,那多出來的一樣東西,便是“無”。

融入一切,無聲無息,無邊無際。

——可是,不應該這樣的。

千川市地處溫帶,一年四季中,也只有冬季的一部分時間有降雪。

而他此時的姿态,卻讓我覺得他已經在某個終日飄雪的世界裏生活了無數個年頭。

為什麽?

“啊我想起來了!”他終于開口,語氣竟是少有的雀躍。

“想起什麽?”我忙問。

“千川語中的‘雪’和‘寂’,”他眼中突然大放異彩,成了我視野內唯一的綠,“也是字形相近,讀音相同的!”

雪更大了,他趴在我的車窗之外,一手插在風衣口袋中,一手撐傘,黑色的巨大傘面甚至蓋住了擋風玻璃的小小一角。

他輕輕啓唇,發出一串全新的短音,又重複一遍,似乎是在念給我聽,又似乎是在自己進行确認。

千川鼻音,在靜谧的大雪之中顯得更加清晰,也更加柔和。

雪,寂。

一物,一感,在語言學意義上,彼此間似有不可逾越的鴻溝。

然而,千川語竟賦予它們聽覺上的引申關系,并且将它們固化成一對近形同音的詞!

這是我至今接觸過的任何一種語言都不具備的。

此時此刻,我似乎獨占了一門幾乎就要滅絕的語言所有的美。

劄吉老師身處九泉之下,欣慰之餘,也許也會暗暗嫉妒一番的吧?

“晚些時候我将這兩個詞的字形和錄音發給你!”他說。

“你現在去哪兒?”我問。

“醫院,”他直起腰,抖抖傘柄,抖下一陣小雪來,然後揮一揮手,“還有一些事情要處理,再見。”

“再見。”我也朝他揮揮手。

他點點頭,轉身走了。

我隔着車窗,隔着飄得愈發密集的雪,看他走向幾十米外的車,看他開車門,看他坐進駕駛座,看他朝着與我相反的方向調了個頭,最後開進了茫茫的雪幕之中。

“Alkaid,今晚吃大餐,”我轉過頭,“慶祝你的左腿徹底修複。”

Alkaid并沒應話。

“Alkaid?看雪景看呆啦?”我忍住笑,“想什麽呢?”

“啊?”Alkaid才反應過來,“你說什麽?”

“沒有,”我打開雨刷,踩下油門,“我們回家吧。”

機械國手

雖說是為左腿的徹底修複慶祝,但Alkaid不需要吃飯,所以晚飯實質上是我一個人的事。所謂的“大餐”,其實只是稍微用心煮出來的一盤意粉。

Alkaid為我打下手。她并非與廚房完全隔絕,将細細的機械爪子換種用法,淘米洗菜、刮鱗切肉之類的也能充充行內。

但是,雖然她裝備有全套能夠精确探測油鹽含量的探測器,也終不能與人的味蕾分庭抗禮,做出口味适當的飯菜。

我的頭有點痛,似乎從被骷髅們的“視線”吓了一跳開始的,幾個小時過去,不見好轉。

身體的其他地方并無任何不适。普通的感冒不是這樣的。

——那個時候,果然是“越界”了麽?

氣溫下降了些許,家家戶戶均由政府通過統一的管道供應暖氣。

并不是特別有效,我又另外加了一個取暖器。

熱氣騰騰的意粉端上桌,澆上茄汁、肉碎和蔬菜,心滿意足地坐下來獨享。Alkaid自如地跳上飯桌看我吃,我伸手從沙發上的書堆中抽出一本《大陸語史稿》遞給她,她的注意力立刻轉移了,乖乖坐下來看。

打開收音機,正好碰上天氣預報。

“為保證建州五周年慶典順利進行,經總府特批,北部靜安州将在近期實施大型人工消雪計劃。由于雨雲南移,預計未來一周,與靜安南部接壤的赤岩州北區還會有數次較大的降水過程。”

看來将是水分相當充沛的一周呢。記憶中似乎很久沒下雪或下雨了。

新大陸擁有一套相當完善的氣候調控系統,菁英學園所在的赤岩州屬于學術機構密集區域,平日只需通過調控系統維持空氣的溫度和濕度即可,并沒有多少降水的必要。

為什麽連正常降水都排斥呢?說起來令人啼笑皆非,新大陸的機械程度非常之高,連地底都被各種精密的線路所占據。然而,新大陸最初的總規劃師卻是個冒進分子,這位冒進分子,在為地底線路設計依托平臺時竟然完全沒有将防水部件插槽考慮進去。

這個後果,最終由全面加裝的氣候調控系統來買單:

一邊是一次次地将雨季阻擋在門外,為絕對不能出大故障的地下線路們争取正常運作的空間,另一邊是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進行亡羊補牢。

幸運的是,補救的措施如今似乎已經初見成效,至少是在有特殊需要的時候,已經有勇氣将降水大大方方地讓進門來,或者絲毫沒有必要愧疚地踢到“鄰居們”那兒去。

今晚的大雪,也許就是調控的結果呢:

頭頭們在某次茶餘飯後的閑聊中說,終于入冬了,今秋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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