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他們可不會關心我的死活,當然了,死了是更好的
那個當之無愧的護“花”使者站在不遠處定定地瞧着我,那表情顯然比我此刻顯出的更要驚訝。我剛要開口,卻被他喝了回去:“愣着幹什麽,還等我來就你嗎?”
我想着“小命要緊,不和你一般計較”,下一刻便已經十分靈活地閃到了他的身邊。他一邊很有風度地把衛二月推進路邊的咖啡廳裏,一邊卻是像提溜小雞一樣把我拎了進去。
我仍舊沉浸在震驚的情緒裏緩不過來,我看着他本來就棱角分明的臉頰已經完全陷了進去,一大眼睛鑲嵌在瘦削的臉上更顯得疲憊。我伸手拉着他的胳膊,一直呆呆地望着他,直到他臉上的笑容都開始變得僵硬:“你再這麽看下去我都要以為自己哪裏缺了些什麽呢。我和你保證我是活的,貨真價實,如假包換!”
他這話一出我卻突然悲從中來,眼淚止不住地落成了珠簾。我覺得丢臉,想要強止住眼淚,可沒想到越是壓抑便越是激烈,到了後來不由得抽噎起來。
眼前的人也終于繃不住了,眼眶微紅,聲音也有些暗啞。他一邊輕輕地拍着我的背,一邊安慰我:“好了好了,然然,別難過了,你看二哥我不是回來了麽。”他甚至十分配合地轉了一個圈:“你看看,好端端的,完好無缺。”
我們倆這一場活劇不知不覺就成了大家關注的重點,正在用餐的人紛紛回頭,無數的目光聚焦在了我們的身上。
二哥于是只好好脾氣地扶着我坐了下來,一邊壓低了嗓音:“你看你就是容易激動,害得我都快要忘了說正事。你讓我先喘口氣,我把這段日子的事情同你說說。”
我瞧着他,雖然心中滿是重逢的欣喜,可是嘴上卻不肯饒過他:“你既然活着為什麽不告訴我,你知道這些天我有多辛苦麽。我自己傷心也就算了,還要努力瞞着媽和爺爺不讓他們知道……”
二哥看起來有點手足無措,他伸出手來想要拍拍我的肩,卻一不小心帶翻了水杯。杯子“咚”地一聲倒在桌子上,一大片水漬瞬間蔓延開來。他想抽出餐巾去擦,卻不小心把刀叉都弄到了地上,發出一連串叮鈴桄榔的響聲。以至于鄰近我們的幾桌客人都面帶困惑地竊竊私語起來,我們今日見面的這幅光景實在是有些尴尬。
一陣手忙腳亂之後,卻是衛二月給他解了圍。她小聲地讓侍應生給我們換了幹淨的桌布和餐具,又不忘安慰二哥:“啓智二哥,然然這段時間有多傷心無助只有我最清楚。她不信你就這麽離開了,用盡了了各種方式來找你,一連多少天了都不曾好好休息過。”
二哥到了這個時候才像是猛然驚醒過來:“慢着慢着,有件事我一直覺得奇怪,為什麽你們都認定我死了,我不過是受了傷,沒法和你們聯系而已!”
我和衛二月面面相觑地望着對方,只覺得自己此時此刻的表情一定讓人不忍直視。我愣了好幾秒,才弱弱地向他解釋:“可是你的朋友給我寄來了幾本日記,說是找了你好些天都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還有……”我硬生生地把後半句話咽了下去,我想若是讓二哥直到我為了打探的消息而受了顧作言的脅迫,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麽事兒來。于是我立刻巧妙地轉換了話題:“還有你那麽長時間一點消息也沒有,不能打電話至少也寫封信回來啊。”
二哥無奈地摸着後腦勺的頭發:“所以我才要你冷靜,這件事說來話長,你這副樣子讓我怎麽說。”
我得理不饒人:“那你就長話短說。”
二哥斜眼觑我:“行行行,簡而言之就是我遇到了土匪不小心滾下山摔掉了半條命,然後被個漂亮的妹子撿了回去養了很久才恢複過來。沒想到還因禍得福碰到了一個大貴人,所以我這下也算衣錦榮歸了。”他看着我,咄咄逼人地問道:“你聽明白了麽?”
我搖搖頭:“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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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問我:“哪裏沒聽明白?”
我認真地回答:“怎麽個衣錦法,怎麽個榮歸法你倒是說說呀!”
二哥:“……”
我有些忿忿地怼他:“我把你的生死安慰當成頭等大事,你現在卻用小孩子都不信的謊話來搪塞我,你這麽做真的對得起我麽?”
衛二月偷偷地拍了我一把,:“最重要的是你二哥如今完好無損地回來了,這不正是你最想要的結果嗎?”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她,二哥卻做出一副大度的樣子,擺擺手說:“沒關系,我知道她心裏是關心我的就好了。”他一面說一面還撫着自己的胸口,和西子捧心似的,演技真是拙劣無比。他演完了,才自豪又驕傲地告訴我:“我現在在彙豐銀行做事,你一定想不到,現在就連上海灘上的那些個大亨看到我,也是要恭恭敬敬的,因為我手裏握着他們最想要的東西。”
我配合着他拙劣的表演歡呼:“哇嗚,二哥你可真是了不起!”
他斜了我一眼,也不以為忤:“你用不着這樣假惺惺,反倒讓我覺得不自在。我真覺得這份工作挺好,說不定還能幫到爸和大哥呢。”
我回過頭仔仔細細地看着他:“二哥你不在的這段時間,家裏出了好多的變故。爸和大哥都離開上海了,他們倆一個去了大後方,一個正在薛岳手底下當參謀。”
在我的心裏,這是天大的變故,是天底下頂頂危險的事情,我以為頭一回聽說的人肯定和我一樣無法接受,可不曾想二哥卻是一副了然的神情:“哎,這個世道沒人能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不是麽。”
我們三個邊吃邊聊,一直聊到太陽西沉新月如鈎,才意識到時間已經過去好幾個小時了。我心裏隐隐覺得二哥這一次回來有許多地方都同以前不一樣了,可究竟是什麽地方不一樣了,卻也說不上來。我側首聽他将這段時間以來自己的經歷和遭遇,還是過去那種容易激動和興奮地少年心性。他的笑容不像是假的,可是對于一個歷經千難萬險死裏逃生的人來說,這種毫無城府的笑容和輕描淡寫卻是假的不能再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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