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改天
楚怡柔安慰了方皓兩句,就起身先走了。方皓本來坐在koza發呆,站起來想走的時候,突然看到陳嘉予其實沒走遠,而是站在航站樓燈光明亮的大廳裏。他身邊也不是三道杠的岳達超了,而是一個高挑漂亮的女空乘。兩個人談笑風生,這角度只能看到女孩,女空乘笑臉盈盈的,過一會兒兩個人掏出來手機——似乎是在掃碼加好友。方皓就這樣看了他們一會兒,然後決定還是上去再問陳嘉予一下。他不擅長發信息,感覺怎麽也表達不清楚自己的意思,反而見面了會比較好。這次,陳嘉予不可能再轉身跑掉吧?
他想了想,空手出現似乎不太好,就轉身回到了koza點了一杯拿鐵,拿在手裏走過去了。
這周,陳嘉予的排班挺好的。飛了香港兩次之後仿佛老天開眼,給他排的還挺輕松,幾乎沒有特別晚落地過。他和岳達超下了飛機聊着天,就看到孔欣怡穿着一身空乘制服從他身邊走過。孔欣怡認出他來了,他也看到孔欣怡了,很禮貌地揮了揮手,沒想到孔欣怡跟身邊的幾個女空乘打了聲招呼,然後又折返回來找他了。
岳達超一看這麽一個長發飄飄的大美女過來找,他也是明白人,立刻找了個機會先告辭了。
孔欣怡先打了招呼,很客氣地說:“陳機長,那天在3146航班……真是謝謝你了。”
陳嘉予那天下飛之後就十萬火急地跑去塔臺了,兩個人沒說上話,所以他自然也是回複得體貼得當:“不用謝謝我,欣怡,是他當時那樣做太不應該了。”
孔欣怡看他态度這麽支持自己,內心自然感激一片:“你這麽說,我真是……唉,之前也和他飛過一次,那次就是這樣。”
陳嘉予點點頭,很肯定地說:“你要是想報告給人力,可以跟他們說我的名字,讓他們有問題來問我。”
孔欣怡嗯了一聲。她見陳嘉予沒有走,便又多問了句:“那天下飛以後……沒出什麽事吧?”那天飛到大興之後,陳嘉予和段景初兩個機長火急火燎地走了,之後也沒出現在航站樓裏,她做空乘好幾年,自然感覺出事情不對。
陳嘉予也無意隐瞞,只是說:“嗨,段副機長着陸沒打開着陸燈,所以我們被塔臺叫去寫事故報告了。不是你之前那件事。”
孔欣怡嘆口氣,過了一會兒,又覺得有點好笑:“真是麻煩啊。”多的她也不敢說了,畢竟段景初是飛行員,她不想惹不必要的麻煩。
陳嘉予也笑笑,不說話了。
孔欣怡擡起頭,往前站近了一步,問他:“對了,可以叫嘉哥嗎?我看大家都這樣叫。”說這話的時候,她拂起一下自己的頭發,眼睛彎彎,笑容很溫柔。
陳嘉予是八面玲珑的人,也猜到了她的心思,只是點點頭道:“嗯,都可以。”
孔欣怡見他回答肯定,大膽地問:“那,加個好友方便嗎?有機會請你吃飯。”
陳嘉予猶疑了一下,但還是同意了,拿出了自己的手機。他知道,孔欣怡的幾個朋友在遠處看着呢,他不想當着她們的面拂了她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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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孔欣怡走遠了,似乎是和她同路的幾個女孩說了些什麽,大家都偷笑起來,有幾個人還往陳嘉予這邊偷看了一眼。但是,這些陳嘉予都沒看見,因為方皓從koza往他這邊走來了。
他真的就考慮了一毫秒要不要轉身走掉,因為他沒想好怎麽面對對方——但是方皓皺着眉頭走的很急的樣子,兩個人目光都對上了,現在再走或者裝沒看見就太晚了。
陳嘉予只好原地杵着,等方皓走進了,跟他不冷不熱地打了個招呼。
方皓也有點沒想好怎麽開口,他找上來也是挺沖動的。眼下,他只好找了個話題:“今天……飛得順利嗎?”
陳嘉予話不多,就說:“今天挺好的。”他也只字不提剛剛燃油快要緊急,然後方皓給他便宜的事。
方皓只好主動問他:“後來……着陸燈的事情,不嚴重吧?”
陳嘉予回答得中規中矩:“後來也沒我什麽事,公司可能找段景初了吧,我也不太清楚。”
方皓見他這态度是不想聊,但他手裏還拿着咖啡,只能硬着頭皮開口:“那天我在氣頭上,話說重了,你別放心上。給你買的,就……算補償一下吧。今天,剛剛,也算補償一下。”他是指降落直飛和給他最好的長跑道這件事。言罷,他就把咖啡推給他。
陳嘉予點點頭,嗯了一聲,只是說:“謝謝了。”他接過了咖啡,但是也沒喝。
方皓覺得氣氛有點太冷淡,但他還是堅持了一下:“可以找個地方聊聊嗎?”他想問問他,到底是哪句話讓他那麽生氣,是不是歸根結底是因為香港的事情。他隐約感覺到陳嘉予是有心結的,那天吃火鍋的時候他點到為止,沒有說更多,但再遲鈍的人也感覺到了。
陳嘉予張口,猶豫了一下,然後低下頭看了看表說:“在這兒說吧?”
方皓也有點尴尬,航站樓人來人往的,實在不好聊那麽私人的事情:“額……那,要不算了,改天吧。”
陳嘉予見正合他意,就說:“嗯,改天有空吧。”
方皓看他還是不想聊,也不想再打擾他,畢竟自己已經努力過了,就說:“嗯,那我先走了。”說完就打算轉身離開。
陳嘉予這才叫住他:“方皓。”
方皓立刻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難道是有希望?
可是,陳嘉予只是說:“17左不17左的這件事,算了吧,我不應該問你的,以後你也不用給我開例外了,就忘了我之前問過你吧。”說這話的時候,他眼眉垂下來,沒有再繼續看着自己,聲音也很冷靜,不像是還在生氣,可語調卻還是疏遠的。
這回輪到方皓愣住了:“你的意思是……我今天,不是看你們燃油緊急嗎,而且今天飛機多,按程序飛沒準兒就要排隊了。”
陳嘉予說:“我是說以後,就該怎麽辦還怎麽辦吧。”
方皓明白了,他這是介意自己說他搞特殊,現在想割席了。這讓主動好意提出幫助的自己挺難堪的,他突然不知道說什麽好,所以只能勉強應了:“那好吧,如果你想的話。”
陳嘉予又擡起眼睛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堅定了信心,點點頭。
方皓突然有些感慨,他似乎之前一直沒有仔細看陳嘉予的臉,因為曾經有段時間他的名字在電視網絡上鋪天蓋地,以至于方皓覺得他很熟悉了。他從來沒發現,陳嘉予似乎長着一雙會說話的眼睛,溫和注視,或是含笑不語,他曾經從這雙眼睛裏面看到過一百種不同神态,但最近卻只有一種,就是冷靜旁觀。
他說改天聊,這話是客氣話,方皓比別人都清楚,他就是不想聊。其實,陳嘉予搞特殊這件事,他從最開始兩個人起沖突的時候就跟他說過,他的态度和想法也沒有瞞着他過。陳嘉予當時雖然不滿意這個說法,但也沒有顯得太介意,現在怎麽就突然諱莫如深了?這件事方皓左右想不通。
可事已至此,他大雨裏面追過、短信發過、咖啡買過、道歉說過,陳嘉予那邊還不松口,方皓也覺得招數用盡了。唯一的遺憾,大概是本來覺得兩個人可以做不錯的朋友——陳嘉予最開始看起來也有此意,但是現在又變回了陌生人。他想到之前所有心照不宣的默契時刻,比如陳嘉予在波道裏面逗他,耐心滿足他對方晟傑的生日祝福,還跟他在koza三天兩頭碰面,在雷達事故之後安慰他——這些時刻彙成小小河流,在他心裏面澆灌着,然後一夜之間河流幹涸了,露出幹枯醜陋的河床。他想,也許他比遺憾更多了點別的感受,但他不想細想,細想心裏就揪着難受。到現在這種程度,方皓倒巴不得陳嘉予再跟他鬧一場,把事情掰開了揉碎了說開一次也好。陳嘉予看起來冷靜,他心裏卻慌了,好像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濺不起一點波瀾。
他走開的時候,方皓覺得有些挫敗,似乎他們聊了,說上話了,但是并沒有達到自己的目的。突然之間,表面上一切都沒變,但是一切都變了。
下午五六點鐘開回雙井的路上果然堵車了,陳嘉予有些無奈地想,要麽就是六七點鐘航班進場趕上晚高峰,但是開車回家一路暢通,要麽是下午四五點鐘航班降落無阻,但開車回家堵得不行。今天,恰好是後者,讓他有了很多天馬行空瞎想的時間。
其實,陳嘉予決定不回方皓關心他的那條信息之後兩天,他就在波道裏趕上了方皓值班。他們的對話很簡短,公事公辦,泾渭分明,不需要的廢話一句都沒多說。可對方的聲音到語調都太過熟悉,勾起了他之前的那些回憶,好的壞的,總歸都是有陌生人以上的交流,比現在一切清零要好。那時候,他就有點後悔。如今,兩人之間橫亘着這麽一道溝壑,本來他都下定決心就這樣維持現狀,兩個人也就漸行漸遠了,可方皓大膽往前邁了一步,他又動搖了。
他知道,如果他也想往前邁一步,重新跟方皓聊聊,總還是有機會的,再晚他也是可以找個借口去回複方皓的信息。這想法像個執着的羽毛,一直在他的心口撓癢癢。他平時絕不是優柔寡斷的類型,該做決定的時候殺伐果斷,無論是工作上還是生活上。416號班機上面200多名乘客的生命就是最好的證明。但是這次,他自己都不知道怎麽了,明明都決定放下了,他是還會翻來覆去地想這件事。
他左手握着方向盤,右手放在座位中間的隔檔——那裏完完好好放着一杯拿鐵咖啡,是方皓給他買的。他平時會要脫脂奶不加糖,但是方皓不知道他習慣,應該要了全脂牛奶,他抿了一口就發現了。但是,這出乎意料地竟然很好喝,奶香濃郁,溫暖絲滑,整個車上都是咖啡的香氣。按說下午五點喝咖啡太晚了,他平常中午十二點過後就不會再喝任何帶咖啡因的飲料。但是這也可能是他們最後的交集,所以冒着晚上十點睡不着覺的風險,陳嘉予也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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