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就是玩兒

洛瑤南怔怔看着虛浮的人影,“可是你分明和我說……”

人影是個須發皆白圓滾滾的老者,乍望過去頗有些仙風道骨。他身上九華山道袍,道袍破爛,有劫雷燎過的痕跡。

江念:“你認識他?”

老者連忙擺手:“不認識不認識!”

江念瞥眼目瞪口呆的少年,又問:“你說要和他一起稱霸修真界,斬妖除魔,踏碎魔宗?”

老者瞪圓眼睛,“甚麽?這是甚麽話,老夫平生,聞所未聞!”

江念松口氣,拍拍胸口,“吓死我了吓死我了,還以為認錯人了呢。”

她收徒也要看眼緣的,她也不是垃圾處理站,見到誰都喊一聲徒弟。

現在的小徒弟很合她的心意,主要是長得好看,和小徒弟一比較,地上的少年就哪哪都不夠好了。

老者也松口氣,拍拍胸口:“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差點就被這不識天高地厚的小子給拉下水了。

他一開始哄騙洛瑤南,只是想讓少年把他帶離這個鬼地方,兩個人各取所需,實現雙贏,但當他看到江念時,突然放棄了這個想法,覺得還是繼續呆着這個鬼地方吧。

這地方多好,山清水秀,人煙稀少,還有鬼友作伴。

真的真的很不錯。

江念:“他怎麽撿到你的?又怎麽說認識你?”

老者眼珠子一轉,說:“我就躺在樹根底下,這少年在樹下讀凡人的話本子,突然蹿起來說自己是什麽天選之子,然後到處挖泥巴,找到老夫藏身的玉佩,又說這是什麽隐藏的絕世法寶。”

江念笑:“那他眼光還挺準,裏面不藏着一個你嗎?”

老者一拍手:“這不瞎扯嗎?我只是一縷被雷快劈沒了的殘魂,這玉佩,也只是一塊普通的玉佩,嘿,這小子要真是有眼光,就不會對您口出不遜了。”

洛瑤南大喊:“你剛才明明不是這樣說的!”

老者氣呼呼地走近,揚起手掌重重扇了少年腦袋一下,半透明的手掌從洛瑤南的腦瓜子上穿過。他氣呼呼地說:“小子,好好修煉,平時少看話本子,你真以為你是什麽天命之子嗎?”

他一邊說,一邊朝洛瑤南擠眉弄眼,妄圖讓少年清醒一點。

洛瑤南似乎明白過來,閉嘴不再說話。

老者又轉到江念身邊,谄媚笑道:“現在的孩子就喜歡看話本,這都已經是第十七個把我栖身的玉佩撿起,說要滴血認主的笨蛋了。”

江念:“你不現身?”

老者撫摸白須,頗有仙氣地說:“我也不是誰都看得上的。”

江念:“你不想讓他們帶你離開這裏?”

老者笑:“我能走,但我就不,哎,就是玩兒~”

江念把謝清歡拉到身前,“來,我來給你介紹一個人,我徒弟你看得上嗎?”

老者看見謝清歡,微微一怔,打量他半晌,才啧啧稱奇:“這根骨,這天賦,我死了千八百年了,還是頭一次見到這麽出色的後生。”

江念:“那你看得上嗎?”

老者中氣十足地表示:“看得上!看得上!這要是看不上,便是老夫眼瞎了。”

謝清歡蹙眉,眉宇凝上疑色,問:“師尊,你不是說這是你幾百年前掉下的玉佩嗎?”

江念笑容凝固,望着他:“是呀,沒錯,當然是我的,不信你問他。”

老者連聲附和:“是的!沒錯!我就是三百年前從仙君袖子裏滾下去的!”

江念:“你放屁,老娘今年才十八!”

老者:……

謝清歡看了眼地上不服氣的洛瑤南,攥了攥袖子,輕聲說:“師尊,若這是別人的機緣,那我便不要了。”

江念臉上笑意褪下,目光冰冷地看着他,沒有說話。

一瞬間,謝清歡背上寒毛倒豎,本能後退一步。自遇見以來,魔尊從來都笑容和煦、款款溫柔,他這才記起,眼前的女子不是什麽溫柔無害的鄰家小師妹,而是那個和師兄統一曾經分崩離析的魔道的魔修之主。

翻雲覆雨,逆我者亡,這才是魔尊。

老者眼珠子一轉,突然撲到在謝清歡腳下,虛虛握着他的手,痛哭流涕地表示:“小仙君,你要了吧!你要了我吧!我不是你的機緣,你才是我的機緣啊!”

江念重新展眉笑起來,“你能做什麽呀?”

老者:“小仙君身上是有內傷吧,老夫這就給小仙君煉丹,吃了立馬就痊愈,還有什麽築基丹、顯靈丹、這個丹那個丹,說句狂妄的話,只要材料足夠,不管什麽有名字的丹藥我都能給煉出來!”

洛瑤南在一旁,眼睛都紅了。

剛才老者也和他說過同樣的話,不過語氣可沒這麽卑微。

那時他一派仙風道骨,把自己吹得牛逼轟轟,讓洛瑤南真以為這是什麽天降的機緣。沒想到他眼中的大能,現在跪在別人腳下,像個醜角。

不……以為老者是大能的自己,更像是醜角。

醜角竟是我自己。

這個認知讓洛瑤南心頭湧上一口血,目光灼灼,低聲說:“三十年河…………”

“停!”江念揮袖,打斷他,對謝清歡道:“徒弟,你來念。”

謝清歡一怔:“念什麽?”

江念笑笑:“就是上次你師伯念的那句話呀,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快念!”

謝清歡張了張嘴,“三、三……”

少年攥緊袖子,蒼白臉頰漫上淡淡的紅,這句話很簡單,不過寥寥十餘字,但話梗在嘴裏,不知如何才能說出。他阖眸回想了下洛瑤南和裴翦說這句話的模樣。

洛瑤南說話時雙眼通紅,眼懷憤恨,百折不撓傲骨铮铮;

裴翦說話時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眼底無塵酷拽狂霸帥。

他們這樣說的時候,謝清歡不覺得有問題,但讓他自己說時,他卻莫名說不出口。

少年羞得長睫簌簌,眼裏水光浮動,在三道熱切的目光下,艱難地一字一字擠出來:“三、三十年……”

“河東、河西……”

“三十年……”

“三十。”

他尴尬到腳趾蜷着,抓向地面,妄圖扣出一個七殺宗。

不行,這句話真的念不出來,莫名羞恥。

他掀起眼眸,黑眸水光隐隐,為難地看着江念:“師尊……”

魔尊是發現他的身份嗎?

魔修果然殺人誅心,他寧願當場去世,舍卻這具化身,也不要念這句話。

江念摸摸下巴,半靠着樹,欣賞眼前美色。

小徒弟長得美面皮薄,這麽一句話,就羞得他羽睫簌簌,薄唇微抿,眼尾暈出一段暈紅,清冷出塵的眉眼變得昳麗無雙。他擡起水光潋滟的雙眸,望向江念,企圖師尊能夠收回成命。

但江念挑起嘴角,心想,怎麽辦呢,這樣面皮薄的小徒弟,真是讓人想欺負。

她問:“是不是不願念?”

謝清歡點了點頭,以為會得到寬宥。

江念手一拍,給他貼上一張符咒:“沒事,我來幫你!”

“聽話符”貼在後背,謝清歡身子一震,瞪大雙眸,大聲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

說完,他一臉不可置信,呆立當場。

老者見狀,連忙捧場,“啪啪啪”鼓起掌,“說得好啊!真霸氣!有氣勢!”

謝清歡:……

江念和善地摘掉聽話符,笑着說:“這才像龍傲天嘛。”

她蹲在洛瑤南面前,指了指快哭出來的謝清歡,“龍傲天,我徒弟,懂?機緣,也是我徒弟的,懂?”

洛瑤南雙目赤紅地瞪着她,企圖把這個魔女的相貌死死記在心底。

身後老者很機靈地說:“什麽機緣,兩位才是我的機緣呀!能夠遇見你們,真是老朽的福報!”

江念彎了彎眼睛,拿出一塊玉珏,抛給老者。

玉珏通體白色,中間有縷殷紅,反面刻“七殺”,正面刻“七好”。

這是從前七好宗入門的信物,後來全宗入魔,江念裴翦都懶得大改,就在背面又刻了兩個字。

“你通過面試了,從今以後,跟着七殺宗混吧,全年有休,薪資豐厚,只要給我徒弟煉煉丹,教教他們醫術就好了。”她笑道:“工作簡單,五險一金,這确實是你的福報啊。”

老者聽到七殺宗這個名字,身子一震,“七殺宗?”

他死了這麽多年,聽來往弟子聊天,多少知道些人間事,本來以為這兩位是其他宗門的神秘仙君,結果,上來直接就是魔君了。

江念:“怎麽,有意見?”

老者望着玉佩半晌,感慨:“正面七好,反面七殺,正邪一念,天道我心,這便是七殺宗的宗旨嗎?真是偉大又崇高,我悟了!”

江念:“你很有悟性,我看好你。”

老者擠出卑微的微笑,熟練地化作一道流光,栖身到新的玉珏之中,騰了一個窩。江念把玉珏扔給謝清歡,謝清歡還在發呆中,下意識怔怔接住。

江念湊過去:“徒弟?”

謝清歡神思恍惚,回首時眼前乍然出現一張芙蓉美人面,他慌張又赧然,後退兩步,後背抵住冰涼樹木,樹葉撲撲而落。

江念撐着樹,另一只手摸了摸謝清歡的臉頰。

少年還沒從被迫念臺詞的羞赧從走出,原來玉白的臉現在泛上暈紅,摸上去熱得很,似乎是被她的掌心燙到,他的臉更燙了,眼裏也被燒得騰起一彎水霧,身子簌簌發抖。

她忍不住低聲說:“徒弟,你面皮這麽薄,可怎麽在七殺宗混呢?”

謝清歡很想退後,但抵着樹木,退無可退。

接觸到魔尊滾燙的指腹時,他感到自己也好像被燒起來似的,面上燙得很,又羞又惱。

就算是師徒,這樣未免也太親近……

他無父無母,從有記憶起,就被供在仙門,清心寡欲宛如廟中泥塑,從來不知道,原來人的指腹,會這樣柔軟、這樣滾熱。

江念倒沒意識到這點,幾個徒弟都是粘人精,天天恬不知恥求rua,這個舉動對她來說顯然很平常。剛才她只是真心在為小徒弟擔憂:這樣面皮薄的純良又美貌的少年,以後可怎麽在七殺宗混。

幸好她下了咒術,想必,慕曦兒是不會對一只皮皮蝦精下手的。

她本想收手,看見小徒弟一副羞憤欲死的模樣,覺得有趣,于是又摸了一下。

謝清歡:!!!

他渾身炸毛,手掌不自覺出現一根冰棱,想放棄什麽卧底大業,直接舍棄這化身和魔尊魚死網破算了。原來當卧底這麽痛苦,當初他不該讓朝露他們過來的。

唉,也不知道他們默默承受了多少。

雲中傳來鐘聲,鐘聲穿透層層雲海,在九華山響蕩。

霎時,各峰升起亮光,少年禦劍飛上空中,往鐘聲傳來的主峰飛去。浩浩湯湯的飛劍如同流星雨墜,從他們頭頂劃過。

江念:“這是?”

謝清歡臉上餘熱未消,卻忍不住為她解說:“是掌門在天樞峰授課。”

地上洛瑤南不停扭動掙紮,試圖弄出點動靜,讓頭頂的師兄師姐發現不對勁。然而謝清歡馬上俯身,封住他的嘴,讓他無法開口求救。

謝清歡對上少年憤恨雙眸,心中無聲嘆氣,現在他還有一線生機,若是當真開口求救,便是十死無生了。然而洛瑤南不明白他的好心,依舊氣憤地瞪着他。

江念:“看來你還挺适合當魔修的嘛,不對,小徒弟,你怎麽對九華山的事這麽熟悉?”

謝清歡身子一僵,再次感受到元嬰大能無聲的威壓。他竭力挺直脊梁,與江念平視,青衣被風吹得頻頻擺動。許久,他才開口:“我本是想進九華山修道的,若非那日遇到師尊,我便過來了。”

江念噗地一下笑開,眉眼彎彎,緩聲說:“原來,你是我搶來的呀。”

謝清歡怔住。

江念又說:“這樣的成功需要複制,以後幹脆懶得招生,直接來搶人算了。”說着,她又望向仙氣萦繞的天樞峰,喃喃:“靈氣真濃郁,要是能把山峰也給扛回去就好了,嗯,以後可以試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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