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她們分開的第十天。

在顧月池的治療下,各種昂貴的藥滋補之下，聖王的體力恢複了一些，內髒器官也不會再出血了,只是要完全恢複如初，顧月池保守估計，最少還需要大半年的時間。

除此之外，她在檢查與治療的過程中,發現了聖王的心髒不同于其他人,那上面，隐隐地有熟悉的氣息。

她震驚錯愕,卻因為這秘密事關重大,她不敢輕易聲張,只能默默地放在心裏。

醫者，可以救人，卻不能救心。

聖王并不開心,甚至可以說得上是郁郁寡歡，一日一日的将自己困在冰雪城堡之中，大門不邁二門不出的，連話都很少說。

修羅王本來安排了很多吸血鬼來伺候的,可是聖王不喜人多,經過上次的事兒,她一沉下臉,別說是其他吸血鬼,就是修羅王都帶了幾絲懼怕。

天英家族的吸血鬼曾經來找過修羅王哭訴聖王的絕情,她們聲淚俱下,字字句句把聖王說成了鬼怪,只想要讓修羅王替她們出氣。

可沒成想,坐在寶座上的修羅王聽了之後不僅沒有同情，反而冷嗤一聲：“她是王，想殺誰就殺誰，別說殺了那幾個膽大包天的了，就是殺你們一家，又算得了什麽？”

帶頭鬧事的吸血鬼是一個中年男子，他一聽就知道事情不妙，立即閉嘴，可他身邊的女孩哭個不停，“難道都沒有王法了麽？”

王法？

修羅王突然就笑了，她沖身邊的死侍點了點頭，幾道黑影一閃而過，随着“砰砰叺募幹清脆的響聲，站在一側的十八垂下了頭。

滿地的頭顱……

修羅王還是老樣子，她的手一揚，舉起燃的正旺的火把，冷冷地說：“聖王她還是不夠心狠，斬草不知除根，怕是後患無窮。”

十八抿了唇，眼裏隐隐的閃過不忍，被修羅王看到了她，她冷哼一聲，手腕向下，點燃了地上的頭顱。

聖王這次出手，的确把人間弄了個天翻地覆，一次死了這麽多人，就是善後工作也不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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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蕭家建立的實驗室本就在人煙稀少的僻靜之處，又是上不了臺面的東西，加上那一日，狂風聳動洪水湧動，天雷幫助，修羅王琢磨片刻，一不做二不休，讓花百柔去安排一切後事往自然災害上靠。

花百柔一直以為修羅王的內心是排斥聖王的，沒有想到，會幫她對外對內力排衆議。

修羅王不屑與她解釋，只是與十八淡淡地說過一嘴。

“她現在這樣，倒多少有些王該有的樣子了。”

“身為萬鬼之王，若是不狠辣，難不成讓別人蹬鼻子上臉？”

……

只是這一切，對于聖王來說，都是可有可無漠不關心的了。

這幾天，不只是一次，她想要去看看宋念影。

顧月池就像是能看透她心中的想法，輕聲囑咐：“聖王，你的身體虧空太大了，短時間是恢複不了的，在如此脆弱的情況下，你若是接近夫人，怕是克制不住對鮮血的渴望。”

她是受過宋念影恩惠的，在顧月池的心裏，姐姐要比一切重要，她既然如此說了，就一定不會是欺騙之語。

“她過得很好，每天正常去工作上班，她救了很多動物，身邊還有那只臭狗保護，不會有危險的。”

顧月池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說，現在修羅城裏，無人不傳聖王那一日的殘酷暴行。

大家都從心底畏懼她了。

聖王沉默的趴在冰雕床上，她換了一身藍色的長裙，修長的脖頸上依舊帶着那泡面吊墜，臉色更加的雪白，唇也沒了之前的鮮紅，眼睛黯然無光，好似被困得冰雪美人一樣，看的讓人想要抱一抱去安慰呵護。

好在，花百柔和左蝶會經常來看看她，而且倆鬼是一直跟着聖王的，雖然敬畏，但不至于害怕到不敢靠近。

修羅王當時也是撥了很多侍衛要來伺候聖王的，被聖王煩躁的驅除了，只留了一個叫阿布的剛剛被轉化的吸血鬼在門口掃雪。

左蝶變成老鼠過來的時候看到了阿布在掃雪，她百思不得其解，小聲問花百柔：“姐姐，為什麽不讓她進來伺候啊？”

阿布是修羅城有名的樂者，她這種吸血鬼就屬于技藝型了，據說當她彈琵琶的時候，連冷酷的修羅王的眉頭都會舒展開來。

花百柔看着趴在床上的聖王，壓低聲音：“你看聖王除了夫人，她會讓誰靠近？”

的确。

沒了夫人。

聖王又恢複了冷冷清清的樣子，将自己束縛在這無人的冰堡裏。

每天晚上，她都會一個人持着紅色的燈籠，一個房間一個房間的查看，到最後一個房間的時候，她用力去推那門，依舊是紋絲不動。

腦海裏，都是宋念影曾經對她說過的。

——以後時間還長，你若是想了，就帶我去你真正的家看一看。

她很想要帶她來看一看。

不同于聖王孤單的夜生活，宋念影的夜生活就要豐富的多。

除了在家等着顏楚虞之外，大部分時間，她會騎着皮褲蜘蛛去百公裏外的森林之中。

這是那些受傷的小動物們新找的栖息地，山清水秀，遠離人煙，據說離着狼人的領地非常近，宋念影剛開始還擔心它們會不會受到傷害，查過有關于狼人的材料，無意間，被朗一諾看到了，朗一諾笑着說：“狼人是這世間最英勇帥氣的存在了，不像是那些陰冷的臭東西，不會傷害小生命們的。”

更何況，它們身上有宋念影的氣息，更會被保護的很好。

可話一說出口，看到宋念影突然變化的臉龐，朗一諾咬了一下舌頭。

那一天，姑姑發給她的視頻，她看到了。

雖然她不喜歡吸血鬼，但是不得不承認，聖王的深情也讓她動容。

皮褲蜘蛛俨然已經成了宋念影的專屬坐騎，經過這幾天的訓練，它已經知道怎麽樣讓自己跑出風馳電掣的速度，又保持平穩，不會像是之前的蹦蹦車一樣，讓顧客不開心了，完全做到了讓顧客坐的開心，坐的放心。

它現在是一門心思想要留在宋念影的身邊，為了提升她的滿意度，費勁了心思。

家裏進不去。

皮褲蜘蛛就會癡漢一樣守在樓下，然後等待宋念影帶着一大包吃的下來，肚皮體貼的貼在地面上，讓顧客上來，然後一只腿給擋着風，一個給當靠背讓人家靠着，另外六只腿狂奔。

宋念影每天晚上來一次，對于森林的小動物來說，就是開了一場大型party。

最開始，她給它們帶的都是烤焦的黑漆漆的食物，大家吃下去之後，第二天集體拉肚子，到現在都沒有好利落。

好在，之後，她的手藝一點點變好，而且偶爾的，姐姐心情好，還會帶來各種酒水給大家。

大家恢複的都不錯，身體一點點堅實起來了，畢竟是受過神影恩惠的，很快就在這片森林裏形成了氣候幫派，沒人敢欺負它們，日子過得不知道多滋潤舒服。

宋念影告訴過它們，無論自身怎麽樣的強大，絕對不許欺負那些弱小的動物，偶爾的，有小兔子，小狐貍什麽的靠近，大家也都歡迎，只是偶爾一次，皮褲蜘蛛饞了，把小兔子塞進了嘴裏，被宋念影一巴掌打的一整個的吐了出來。

兔子啊，狐貍啊，什麽的，每天晚上圍在篝火前，跳着唱着，很多次，宋念影都想，要不就這樣吧，留在這裏吧。

它們經常會聚集在一起唱歌，那些雞鴨狗狼什麽的，別看一個個都是小憨憨，可唱起來歌都是森林音樂家。

偶爾的，它們也會起哄，讓姐姐唱一首。

宋念影沒有唱歌的心思，只是無意識的哼了一曲《葉子》。

——孤單是一個人的狂歡

狂歡是一群人的孤單

愛情原來的開始是陪伴

但我也漸漸地遺忘

當時是怎樣有人陪伴

我一個人吃飯旅行

到處走走停停

……

她唱着唱着就有淚光湧入眼眶，她本就生的極美，如今，這淚光連連的樣子，就是不知道情愛為何物的小動物們都忍不住心碎了。

她不想要這樣的，可是除了思念之外，她竟然隐隐地對顏楚虞生氣了埋怨與恨。

她一個人好好的，孤孤單單，哪怕是被世人欺騙，颠沛奔波，不曾感受到一絲真情。

可就是再疼的痛，這麽多年的承受，她也早就習慣了。

有那麽一個人，突如其來的闖入她的生活，跟她溫暖，給她懷抱，卻又毫不留情的抽離而去。

她甚至都沒有問問自己一聲——夫人，我是吸血鬼，你會害怕會嫌棄麽？

她到底知不知道什麽叫妻子，什麽叫白首不相離？

大家不知道怎麽安慰姐姐，聽說這首歌的名字叫《葉子》，就一起給她收集了很多葉子，做了一個王冠戴在頭上，遠遠地一眼，綠油油的很可愛。

小動物裏唯一的人類小女孩告訴宋念影，從她有記憶開始，就在森林之中，是被一只大紫狼救的，只是救它的時候，紫狼就受了重傷，腹部一直流血，它告訴她好好生活，還給了她一顆狼牙帶在身上，說有此牙，狼族和其他動物們都不會傷害她。

她就這麽一直跟大家活在森林裏，快樂又開心，一直到被蕭谷雪抓走。

畢竟是同類，她很希望姐姐能夠留下來。

甚至，大家都信誓旦旦地保證，姐姐只要不回人間，不僅絕對不會被欺負，留在這裏，它們就把她奉為森林之王，不比什麽吸血鬼之王身份差什麽。

宋念影笑這群小動物的童真，并沒有放在心上，只是在聽她說的那顆狼牙的時候，不知道怎麽了，心裏耿耿的難過。

“姐姐，我們今天還找了醫生來。”

宋念影：“你們怎麽了？”

小女孩笑着說，“大家拉肚子總是好不利落。”

宋念影：……

“從哪兒找的醫生？”

就它們這樣，還能找到醫生？宋念影第一個不信，可當顧月池踩着月色緩緩而來，看着她笑着叫“姐姐”的時候，宋念影整個僵住了。

顧月池微笑地看着她，臉還是那個娃娃臉，小小的身子站在旁邊跟小女孩一樣大，看起來很和諧。

這哪兒是什麽醫生……

之前，楚虞在一身血衣離開之際，她追上前時，曾經看到顧月池的身影，還聽見她叫她“聖王”。

楚虞是吸血鬼，她又是她的手下，那她……

宋念影錯愕地看着那些小動物們歡快地跑到顧月池的身邊，一個個無比乖巧地吐出舌頭讓她診治，就連皮褲蜘蛛都跑了過去，用一只爪子指了指自己的後背，它最近背姐姐背的，好像有一點腰間盤突出。

宋念影滿心的不可思議。

她跟這些小動物們在一起，多少了解了它們，經過上一次被圈禁之後，它們對危險感知的無比敏感，如何敢靠顧月池這麽近？

顧月池笑着一個個給它們治療，她的手放在小狐貍的爪子上搭脈，水葡萄一樣的眼睛上下望着宋念影：“姐姐，幾日不見，你還好麽？”

宋念影沉默了片刻，不去回答，而是反問：“她還好麽？”

顧月池搖了搖頭：“她不好。”

很不好。

聖王整日整夜在那個活死人墓裏，誰都不肯見。

一句話，像是刀子一樣割開了宋念影的心，即使是克制，可她聲音還有掩蓋不住地哽咽：“是身體還沒有恢複麽？你不是名醫的嗎？”

顧月池在她面前脾氣出奇的好，她耐心地說：“我是名醫，可是聖王的身體受損太嚴重了，昨天，我們才剛剛幫她止住內髒出血，身體是好了一點，可是耐不住，她一直死氣沉沉的影響治療。”

滿天的繁星，像是閃光燈一樣，一閃一閃的。

這是這麽多天，宋念影第一次聽到顏楚虞的消息，她的眼圈一點點泛起了紅，手握成了拳頭。

顧月池知道她對聖王的感情，怕她太難過安慰道：“沒事的，姐姐，聖王身邊有人照顧，而且傷也在一點點好轉。”

“聖王……”宋念影喃喃地說了一聲，她轉而看着她：“你說她身邊有人照顧？”

她還是不适應楚虞的身份，在自己心裏，她始終是那個動不動就臉紅的小可愛。

顧月池點了點頭。

那是自然的，身為王，只要顏楚虞想要，她可以有千百奴婢。

“可是那兩個笨笨的？”

“自然不是。”

皎皎月色投入宋念影的眼眸中，她的聲音突然擡高，尖銳了幾分：“那是誰？男人還是女人？”

顧月池：…………

從來了之後，顧月池就知無不言，如今開始變得吞吞吐吐，宋念影冷冷地笑，望着她，一字一句的控訴着：“她既然沒死，為何不回來找我？”

顧月池抽回了手，身子向後一步。

這……

姐姐為何突然沖她發脾氣？

宋念影再上前一步，咄咄逼人：“她不知我在擔心她麽？我是她的妻子，她又為何找旁人照顧？”

她是神影，即使沒有恢複記憶，即使人類感覺不出來，可其他衆生都可以感受到她身上散發的強大氣場。

那種不怒自威，真的絲毫不遜色于聖王。

顧月池腳下有點軟，再向後，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宋念影身上的那壓抑與委屈。

宋念影含着淚，咬牙切齒：“她是想要被休麽？你回去告訴她，我給她一個星期的時間，她若是再不回來，我也去找一個日日夜夜照顧我的“別人”。”

她這幾句話，問的不甘，問的犀利，吓得旁邊正在喝酒吃美食的小動物們都愣住了。

顧月池也是怔怔地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這還沒完，在大家都吓成球的時候，宋念影徑直走到了正在嗑瓜子的松鼠堆裏，去那一把抓住其中一個灰突突的老鼠，一下子扔到了顧月池的面前。

“把它也帶走！”

“全都走！”

……

顧月池一臉懵地看着地上被摔了個大馬趴的小老鼠，這是……

小老鼠揉了揉臉，它站起來，小小聲地說：“月姐姐，我們還不趕緊走？”

顧月池：……

兩口子鬧離婚，倒黴的就是孩子們了。

顧月池和左蝶被攆回到了聖王身邊。

這如果放在以前，她們或許還敢跟聖王直接把夫人今天的話重複一遍，可現在已經化身為殺神的她，誰敢直白的說夫人要休妻？夫人要找別人日日夜夜照顧她？

她們倆有八個腦袋也不敢。

倆人不知道怎麽說，就去找花百柔，花老師在原地踱步走了白天，快到晚上的時候，她敲開了聖王的門。

聖王還是老樣子，一副自閉厭世的感覺，聽到有聲音，她轉了個身，用後背對着花百柔。

這一室冰冰涼涼的，除了臺上的燭火，沒有一點溫暖。

花百柔站在她身後，小心翼翼地問：“聖王，你好點了麽？”

聖王煩躁的一擡手，燭火瞬間熄滅。

花百柔：……

沉默了一會兒，她低聲說：“今天左蝶來找我，不小心說漏嘴了，她說她每天都會看看夫人。”

聖王沒有動，可身子一下子僵硬了。

花百柔知道有用，繼續說：“夫人過得也不好，每天每天的做飯等你回去，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偶爾的，那只蜘蛛會背着她去森林裏看小動物們，但是她們不是一個時代的啊，有代溝，它們還一起送了她一頂綠帽子。”

聖王沒有說話，背對着花百柔，她看不到的地方，紅了眼睛。

花百柔輕聲說：“我知道，聖王，你現在還克制不住對血液的渴望，可是……你就算是偷偷的，去看她一眼也好啊，你就真的不想她麽？”

想……如何不想？

顏楚虞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努力克制着不讓眼淚流下來。

花百柔從兜裏掏出了手機，放在了聖王旁邊的冰桌上，“這是我前幾天去營業廳補辦的，你的手機在上一次殺——嗯，上一次的時候損壞了，這卡什麽的都是候補的，裏面有夫人的留言，你聽一聽吧。”

“拿走。”

聖王冰冷決絕的聲音生硬地擠了出來，她既然已經做了決定，不去打擾她，如何還會聽什麽留言？

她本就是冷酷無情的吸血鬼，不該再去奢望什麽溫暖。

“可是夫人她——”

“我是不會聽的！”

聖王憤怒的聲音傳了過來，花百柔吓的一哆嗦，她不敢再多說，趕緊退了出去。

人走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

聖王緩緩地坐了起來，她低頭，看了看身上黯淡的藍光，輕輕地吐出了一口氣。

她現在，連自己的神魂都穩不住，就算是回到宋念影身邊，也保護不了她，還會時刻因為鮮血去傷害她。

花百柔說那一切又有什麽用呢？沒有用的，她不會再動搖了。

暗自神傷了一會兒，聖王的目光落在了冰桌一腳的手機上，她的眼裏卷起了狂怒。

該死的花百柔！！！

她為什麽要把這手機扔在這裏！！！

心煩意亂的聖王在心裏已經用了一百八十種辦法要把這手機扔出去，或者是砸碎，或者直接攆成粉劑。

可半個小時的時間過去了。

她的手不知道怎麽了，突然不受控制不聽使喚了。

顏楚虞拿起桌上的手機，深深吸吸了一口氣。

她告訴自己。

就到這裏了。

長痛不如短痛，聽完這留言，她就要去告訴宋念影，她們不合适，三個月的試用期眼看着過半，她們就此分開吧。

打開微信，只有兩條留言，都是來自宋念影的。

顏楚虞閉了閉眼睛。

那一日她一聲血衣被夫人看見，又消失這麽久，她怕是早就厭棄自己了吧。

沉默了片刻，握劍握的穩砍人絲毫不手軟的聖王這一刻指尖卻在顫抖，她點開了留言，當那熟悉的溫暖的聲音傳出來的時候，她一下子崩潰了。

——楚虞，回家吧，別不要我。

——你在哪兒？我想你……

只是兩條留言，輕易地摧垮了聖王十幾天來為自己築的一切心理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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