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小雨，你沒事吧？”一旁的稚嫩聲音小心翼翼的問。

我收回視線，看到游韶正站在床頭，疑惑的看着我，“你怎麽進來的？”其實我根本就沒必要問，用腳趾頭想想就知道他一定會說，從窗戶進來的。不想他卻做了個推的動作說“從門進來的。”

我突然想起自己明明是在回國的飛機上，怎麽現在會睡在自己的床上？“我爸呢？”我問游韶。

“叔叔還在睡呢，昨天你在飛機上睡着了，是叔叔把你抱回來的，沒想到你一覺睡到今天。”游韶撇撇嘴“你是豬嗎？”

我沒心情跟他計較，連忙起來找衣服換“晨露呢？不是說她不見了？”

“嗯，爸爸媽媽還有阿姨他們找了好久，不過昨天晚上晨露媽媽打電話來說晨露被她帶走了。”說着他湊到我面前，不想管他，繼續找今天要穿的衣服。

見我不理他，他昂着頭“你難道就沒發現我今天很不一樣嗎？”

我掃了他一眼，見他穿着一身暗藍色的西裝制服，脖子下面還帶了個紅色領結，很像柯南穿的衣服，我當然知道這是市裏最好的初中，鳴翔的校服，他在上小學的時候就被直接保送進了這所學校，原本也就是理所當然的事，像他這樣要成績有成績要家世有家世的，進不去都難，說起來也是，我們兩家雖然住在一起，關系也特別好，但卻是兩個世界的人。

“換了套衣服。”我淡淡的道，終于找到了一套想穿的衣服。

“我長大了。”他突然冒出那麽一句話“上初中了，身高也長了，已經是個大人了。”他盯着我說的無比認真。

我莫名其妙“所以呢？”

“所以你以後牽着我的手出門也不會有人說你是戀童癖了。”說完還點了點頭。

“從來就沒人說過吧！”我拿出衣服，把他踢出門外，再關上門。

那本十四拍的影集就在枕邊，現在正攤開着，裏面的照片定格在我穿着淡藍色的浴衣站在河堤上和清浦放花火。

我嘆口氣把它合起來，然後和那本道夫叔叔的攝影集一起放到櫃子裏。

我換好衣服下樓找吃的，看到日歷上是七月十四，剛泡好的方便面摔落到地上，腦中不斷的閃過晨露不見了，被她媽媽接走了，一類的字樣。

我驟然驚醒，姑姑就是在今天過世的，2011年的7月14日，在那之前晨露突然不見了，然後媽媽我們到處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隔天晚上姑姑打電話來說晨露被他接走了，因為這件事媽媽很生氣，說姑姑太過随便，帶走她至少要跟我們說一聲。沒想到第二天晚上就傳來了姑姑過世的消息，屍體是晨露發現的，死因是煤氣中毒，廚房裏還煮着湯，人就再沒起來了，很多人說姑姑死的很蹊跷，但因為她的所作所為，沒人願意去追究根源。

我之前怎麽會一直想不起來，就是今天，7月14日。

我顧不上摔在地上的泡面，向外沖去，姑姑住的地方離我家不算近，坐車也要三個小時，在沒有任何根據的時候我又不能貿然報警，就算跟爸媽說姑姑可能會死，他們一定都不會信，現在只希望在我到那之前她沒事。

輾轉換了很多輛車，因為出來的太急的關系，連打車的錢都沒帶夠，只能座公交一班班的轉，這樣速度就又拖慢了下來，到那的時候已經一點多了，姑姑租的房子沒有電梯，我大喘着氣連續爬了六樓終于到了門前，門上的門鈴已經壞了，我只能使勁的敲着防盜門，裏面卻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我有些急了，但一點辦法都沒有，這個時間段是上班的時間，隔壁家也都沒人，我又沒手機，又敲了幾下還是沒反應後我又沖下樓去，一樓一樓的敲門，直到第四層時有位老人在家，我跟他說我姑姑被鎖在房間裏出不來了，讓他借電話給我用下，我報了警，一時說不清楚，只能謊稱入室搶劫，站在一旁的老人聽到我說的話後臉都吓白了。

我道謝後出了門，然後站在樓下等警察過來，過了十分鐘左右他們就到了，我抱歉的說我姑姑被鎖在房間裏，可能出了什麽事。

他們的臉色很難看，但還是幫忙開了門。

在打開門的一瞬間裏面串出濃重的煤氣味，站在門口的人都忍不住捂住了嘴，有個警察把我拉到一旁，他們沖了進去，不一會兒就把姑姑從屋裏擡了出來，她此時面色蒼白的昏迷着，氣息也有些弱。

救護車很快就到了，我随車一起去了醫院，還好醫生說只是中度中毒，不會有後遺症，姑姑是因為睡前吃了安眠藥，所以才會一直沒醒。

我癱坐在椅子上，終于安下心來。

因為對我突然去姑姑那裏會不好解釋，再加上姑姑也沒什麽事，所以我也沒告訴爸媽，只一個人在醫院守着她，五點多的時候晨露來了，身上還背着書包，她一臉緊張的沖到床前，一雙手緊緊的撰着，指甲都陷進皮膚裏，卻是什麽都沒問，只是看到我後有些驚訝，然後叫了聲“姐。”聲音很低很低。

我看她那麽熱的天還穿着長褲長褂，脖子上海系着圍巾，感到很疑惑“晨露，你生病了嗎？穿那麽厚。”

“啊！哦！”她不置可否的搖搖頭又點點頭。

看她不想回答我也不想追根問底，看了眼病床上臉色蒼白像睡着般的人，沒化妝的她看起來沒有以往的妖媚，也只是個普通的中年女人而已“姑姑為什麽要吃安眠藥呢？”我輕聲問。

晨露一驚“我不知道那是安眠藥，她每天喝過酒回來都會吃。”

我猛然站起身來扯掉她脖子上的圍巾“你是不是當我是傻子？”我大聲說。

她連忙用手捂住脖子，但剛剛的一瞬間已經足以讓我看清她脖子上觸目驚心的紅色手指印，一看就知道是掐痕。

“還有哪裏？”我說。

她雙手捂住脖子，滿臉驚異的看我，大眼睛裏已經蓄滿淚水。

直到我一動不動的盯着她許久，她終于低下頭，然後脫掉身上的長袖外套，掀起裏面穿着的T恤，肚子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燒傷，側面還有很多青青紫紫的痕跡。

倒吸一口涼氣，我猜到了姑姑對晨露使用家庭暴力，但卻沒想到會是那麽嚴重，我所想的也只是會打她幾巴掌。

晨露突然放下掀起的衣服“咯咯”笑起來，然後抿着嘴說“這下你滿意了？看到這樣的我心情一定不錯吧！因為你不是很讨厭我嗎？”

我沒有接她的話，因為我不喜歡她是事實“你為什麽要殺她。”我指着床上的人“她是你媽。不管她做了什麽，她都是你媽。”

“媽媽會對女兒拳打腳踢？媽媽會拿煙頭燙女兒？媽媽會想掐死自己的女兒？媽媽會每天對自己的女兒喊，你為什麽要來這世上？”她越說越激動，面目越加猙獰起來，哪還像那個楚楚可憐梨花帶雨的可愛女孩。

半響，她終于平靜下來，“我為什麽要來到這世上，她為什麽要生下我？為什麽要生下我......”她低着頭，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多，到最後已經聽不到了。

我無法想象她受過什麽樣的苦，但她之前生活的十二年一定是我怎麽都想象不出來的，看她身上深深淺淺的傷痕就知道，但什麽樣的環境才能讓一個才十二歲的女孩變成這個樣子，想盡辦法的想至自己的母親于死地。

其實看到晨露身上傷痕的那一刻我就動搖了，我在想救下姑姑是不是對的，或者沒有救下她會更好，至少晨露在我們家會生活的更幸福。

姑姑晚上的時候醒了，雖然意識還有些模糊，但已經沒什麽大礙了，醫生說還要住院觀察，因為我沒帶錢的關系，我和晨露一起拿銀行卡到銀行取錢。

回來的時候她站在路燈下停了下來，我走了好一段才發現她不在身邊，然後回頭看她，她低着頭靜靜的站着，“晨露。”我喊他的名字。

她突然擡起頭，淚水從大眼睛裏大顆的流下來，她說“姐，我沒有恨她，但我想跟你們生活在一起，只有在那裏我才覺得我不是沒人要的孩子。”

我走過去抱住她，她的淚水打濕了我胸前一大片“不要再做這種事了，沒有人生下來是不被需要的，總有人會因有你在這世上由衷的感到高興。”

“那姐姐呢？你希望我活下去嗎？”她突然擡起頭，挂着淚水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我，好像要把我看透。

我堅定的點點頭“我當然希望你活下去，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說的都是實話，前一世我深深的疼愛着她，因為沒有兄弟姐妹的關系，她的到來使我由衷的高興，要是沒那件事的出現我還會一直那麽想，雖然現在感情已經有點變質了，但也沒到希望她死的程度。

回到醫院時姑姑清醒了很多，正在大聲嚷嚷着要出院，最後我們拗不過她，扶着她出了醫院，我們走到馬路對面，紅燈的時候站在最前面的斑馬線上等車，轎車一輛輛的從我們身旁經過，遠遠的有輛大卡車開過來，站在另一邊扶着姑姑的晨露突然向後退了步，然後拉了我一把，我莫名的回頭看她，下一刻在我身旁的姑姑向前踉跄了幾步，站到了馬路中間，姑姑還有些恍惚，卡車已經沖了上去。

我瞪大了眼睛，在腦袋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身體已經沖了上去，我一把推開姑姑，卡車喇叭的的聲音響徹天際，周圍都是尖叫聲。

卡車已經沖到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