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父親

淩遠笑了：“現在就去吧。”

柯異笑得艱難，緩緩點頭：“嗯。”

及至柯異老宅的時候，一群人明顯有些動容。殘破森冷的古宅還能看出之前豪華輝煌的模樣，如今冷月照耀下圓潤大理石呈現出死人般蒼白，包圍着兩片人工森林的金屬高欄已然被破壞，精致高聳的大門不知去向，倒是兩邊合抱粗細的純金屬固定杆呈不自然扭曲，折成了詭異的形狀。

漆黑的腐屍液灑滿了地面，淩亂的毛發，殘肢，碎骨堆滿了大門兩邊的角落，讓人頭皮發麻。

這裏明顯不是什麽好地方，單單是站在這兒，就能聞到喪屍的腐屍味，難聞得刺鼻。

事先說好如果那兒有危險，就兩人進去就好，沈群留在外面護着梁棋珊，有什麽問題就直接傳音，距離不長的話只要是神識範圍內都是可以直接傳音的。

淩遠給衆人使了一個眼色，和柯異小心翼翼地沖了進去。別墅是沿襲歐洲中世紀貴族一貫風格建築，大門到主宅間有很長的過道，過道兩邊無一例外是蓊蓊郁郁森林。夜間的森林有一種厚重感，期間影影綽綽像是由恐怖死人屍體組成的。

“小心，林子裏面有東西！”

話音剛落，黑影接二連三從林中竄了出來，黃色涎水差點滴到人臉上，一股難聞屍臭撲面而來，淩遠面色冷峻，十道風刃越體而出，一陣刺啦聲響起，喪屍面部猙獰落到了地上，黑色液體沾滿了地面。

古怪咕隆聲響起，此起彼伏，如龐然大物壓抑嘶吼。

“快點沖過去，這林子裏頭有高級喪屍！”

淩遠吼了一句，兩人不再拖沓直接殺了過去。

這一路，柯異未曾開口說一句話，下手未見半分猶豫。

半個小時，兩人終于沖了出去，及至老宅，柯異目光一凜徑直沖了進去。

淩遠未開口，尾随其後也跟了進去。

豪宅裏面喪屍女仆很多，一個個臉色鐵青，四肢不正常扭曲着卻以超常速度撲上來，柯異沖在前面，殺法果決，淩厲狠辣基本是一擊致命。

Advertisement

這一刻，他并沒有露出慣有的笑容，就像降世的死神冰冷刺骨，大腦冷靜成了機器，徑直殺了上去。淩遠沒有打擾，很明顯，這個大宅裏已經沒有活人了。

好不容易沖上主卧房，柯異猛地踹開門，偌大的房間，空無一人。

“在書房。”

柯異點點頭，放慢腳步走了過去。

書房離卧室不遠，很快就到了。門沒鎖，柯異握着門把，停了很久。

深呼吸一口氣，回頭看了淩遠一眼，雙手擰動，輕微咔地一聲，門開了。

奢華的豪宅，相反書房卻很樸素，兩排巨大的書架臨牆而立，離門十米遠處有張古樸書桌，正對着巨大的窗戶，窗簾大開着，陰冷月光射進屋內，書桌與窗戶中間一把雕花檀木椅上坐着一道黑影。

偌大房間分外寂靜，柯異屏住呼吸，慢慢地走過去。

那道身影，背對着兩人，面朝窗戶。毫無疑問應該是柯異的父親，傳奇帝國總裁，一生充滿神秘色彩的強人。

離得近一些，能聽到淺淺呼吸聲，淩遠皺起眉頭。柯異步伐有些不穩，從書桌旁繞了過去，這幾步似乎格外漫長。

“……我回來了。”

淩遠積蓄風刃于五指，快步走到柯異身邊。

月光映照下，黑暗消弭無形。柯異走到父親身邊，看到那張側臉，瞬間臉色慘白，張大了嘴，一個趔趄後退半步。

淩遠一眼望過去，頓時渾身僵硬，喉嚨梗塞幾乎完全說不出話來。

坐着的那人臉色漆黑，腐肉耷拉在臉上，幹枯的黑紅色老皮掉落露出森白的骨，明顯已經喪屍化好久了。令人驚嘆不已的，卻是那人臉上帶着一張染血純金屬質地半臉面具！

兩邊扣進頰骨裏頭，縫隙間可見尖銳黑黃的牙齒，開裂嘴唇躺着森醜黃色涎水。粗壯的脖子已經被咬去半邊，黑血骨肉交織能看到頸動脈還在微微顫動。

他全身被固定在檀木椅上，手腕已被砍斷，雙臂嵌入扶把中，雙腿緊貼椅面，也被齊膝斬斷……

人喪屍化之後，三大利器，牙齒，利爪，腿速。這個人，把這些全部廢掉了。

柯異捂住嘴，還是擋不住越來越粗的呼吸聲。他顫抖着走到父親面前，面對面蹲下，嘴唇顫抖，哽咽道：“你沒死對吧，你怎麽可能會死，沒有殺死我你怎麽能死！”

那人猙獰的臉上，唯一還算正常的眼睛動了動，整個身體連着整張椅子開始震動，鐵面具下尖銳地牙齒吱吱作響，喉管深處溢出一聲聲壓抑地嘶吼。

柯異咬住嘴唇，眼淚直往下掉，他雙手攀上父親的雙臂，握住肩膀，突出的骨骼有些咯手，壓抑住嗚咽：“別妄想我叫你一聲父親，就算是死也不會叫你！就讓你死不瞑目！”

這是迄今為止唯一一個，能稱為人的喪屍。他在生死之際寧願自殘也要等着唯一的兒子回來。

“我不懂，你為什麽那麽厭惡我卻還要見我一面，為什麽和別的父親不一樣，從小對不認識的孩子都比對我要好！這算是哪門子的父親！”到最後喉嚨整個都被堵住了，想說話卻怎麽也說不出來……

檀木椅漸漸安穩下來，那人剛毅的臉上，滑下兩行血淚……逐漸渾濁的眼睛裏，死死地盯着眼前哭泣的兒子，像是要把這最後的景象烙印在瞳孔裏一樣。之後頭拼命向後仰，身下椅子巨動。

柯異順着動作看過去，這才發現空曠的書桌上放着一張紙，他驚奇地看着父親一眼，明白地站起身走遠幾步拿起那張寫着字的紙。

淩遠看着他蒼白的臉色猛地潮紅，無意識拽進手裏的東西。張大的嘴無聲嘶吼，眼睛恐怖突出，淚流滿面。

嘭！

血管爆破聲音，黑血噴出灑了滿地。

檀木椅上的黑影整個安靜了。

時間仿若在這一刻凝固，在淩遠眼裏，柯異的動作幾乎是慢鏡頭回放。他的臉瞬間慘白如雪勝過了手中的紙，瞳孔放大側過頭去，雙腿一軟，直接跪了下來！

他爬了過去，全身沾滿了父親不想讓他碰到的黑血，趴到父親殘破的腿上，直起身緊緊摟住父親的頭，無助哭泣，像個摟着父親撒嬌的小孩，抱着人去依靠。

這是個偉大的父親。這個人自願砍掉了自己所有能危害他人的身體，拼死保住了身為人類最後的一絲理智，守住人類的尊嚴。

他在這裏等了多長時間，有沒有想過兒子不會回來，結果又會怎麽樣？

淩遠眼前早已模糊，他抹了把臉，攤開手才發現滿手的淚，自己幾乎已經記不起什麽時候就忍不住哭了。

整棟豪宅砰砰作響，能感受到無數喪屍上樓的聲音，詭怪嘶吼如在耳畔響起，豪宅怪物估計全被這裏的聲音吸引過來了。淩遠默默看了一眼柯異，正準備出去。

柯異從父親頸窩中擡起頭來，眼睛嗜血紅芒閃過，面部扭曲，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移至門口，全身開始冒出火光，氣息卻冰冷刺骨。

“滾！不準髒了這裏！”

淩遠嘆了口氣，沒有動，就讓他發洩一下好了。轉身看着檀木椅上穩坐泰山的身影，恍若看到了馳騁商場的不敗神将。淩厲果決，嘴硬心軟，寧死不失人的尊嚴！

他移步到書桌旁，撿起那張讓柯異臉色大變的紙，上面有幾行字。

“我給你準備的東西在密室裏。我被咬了必死無疑，不必介懷。”

“你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堅強的活下去！”

“兒子，爸爸愛你，爸爸愛你，爸爸愛你，爸爸真的很愛你……”

第二句用勁之大把紙張生生戳破了。而第三句明顯是最後加上去的，字跡從整齊到淩亂，不知寫了多少個，到最後字已經分辨不出來了，最後那一撇甚至直接劃破了半張紙……

淩遠站了很久，最後深呼吸一口氣，把紙重新放回桌上。

再次出去的時候，整個別墅內部擺設包括樓梯在內均化成一堆飛灰，柯異直直地站在中央看上去卻比任何時候都要顯得佝偻，擡起的雙手沾滿了黑色的血液，清冷的月光照耀下，森白的臉上那雙眼睛閃着詭異的血紅色，他一句話都沒有說，就那麽靜靜地站着，仿佛一尊雕像。

淩遠走了過去，想着卻也不知道怎麽安慰他。

柯異僵硬地扭過頭：“淩遠，我是個怪物，我是個怪物……”

悲傷太過強烈仿佛被染上了絕望的黑色，夜色下顯得格外森冷，如同煉獄的陰風環繞着身體，僅僅是這麽簡單的幾個字，淩遠卻覺得柯異想要哭出來。

“我沒有活着的意義，連親生父親都要殺我，活着根本就和死沒有區別。”

“他以為這樣我就會悲傷會絕望嗎，會原諒他嗎？”柯異面色猙獰，白皙的臉上有水珠滾落：“他錯了！我怎麽可能會難過，我為什麽要難過！”

淩遠嘆了口氣，沒有說什麽，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夠說些什麽，就着冰冷的月光，銀輝落下，他把柯異拉進懷裏，緊緊抱住。

“想哭就哭吧，哭并不代表難過。”

被摟住的那一刻，柯異身體有一瞬的僵硬，緊接着把臉埋進淩遠的肩頭，身體止不住地顫抖。

淩遠輕輕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後背。

只有這一刻，淩遠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這是個人。沒有哪一個比現在還要真實，卻讓淩遠有些不知所措。

他并不是怪物，只是比別人少了些什麽，感情淡薄卻并不是沒有，所以現在他才會想哭。

哭并不是不堅強，只是哭過之後，還得堅強的上路。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