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妃路1

“時溫如今在何處?”容晨問。

那宮人又恭敬答道“時溫姑姑早已被禦前的人帶下,如今尚未蘇醒,奴婢也問過,醫女說她性命并無大礙。”

“我知道了,多謝二位。”

容晨的頭仍是嗡嗡的響,沒有片刻的停歇,不長時間有一位太醫随着一位宮女走進來,恭敬一禮後沉穩禀道“臣診出選侍娘子懷有兒時舊疾,極為懼寒,此次娘子入獄,九死一生,已牽累此病再犯,近今日切要好生休息,按時服藥,才可保性命無虞。”

容晨悠然一嘆“我本是有病根罷了,倒是煩累您一趟。我原沒有這樣的好命,冬日裏頭沒有碳火時也過來了,寒疾年年發作也是慣例,有勞告知。”

“她醒了?”這一聲自外傳來,已有侍女連連行禮的聲音,容晨遂而起身,跪行大禮“陛下。”

他親手扶了她起來,觸手之處手是冰涼的,容晨半道抽回了手,半擡頭說“臣妾手涼,您別凍了自己。”

謹晏還是牽了她的手,放在手裏握着“如今還是冬日,雖天氣轉了暖,你這裏供着暖爐會好些,不知道你有陳年舊疾,否則也不會這麽晚才補救。”

容晨一笑:“我年歲尚小,不算什麽陳年舊疾,聽太醫說的話,約摸是尊聽醫囑,還有望根除。”

“時溫無礙,朕已派人查問過了,聽聞只是她年紀不小,這番折騰需歇個十天八天的,待她歇好了,朕再派幾個侍女侍奉着,想來她會恢複過來。”

容晨自小敏感,自然知道自己如今與他已經另一種關系,從長公主府入宮,公主所言,皆一件一件應驗,自己也最終成為了他的妃子,再不能平安出宮去,今後的在宮中的路會越來越遠。

容晨仍是婉然的笑“那陛下回去就是,您日日公事那麽多,莫耽擱了才是。”

“好,那朕晚間再來瞧你。”

容晨有些緊張。她知曉做了他的妃妾好比嫁人,總要有圓房的那一日,可她還沒有準備好,沒有接受他已是自己夫君的事實。

晚間,早有教習姑姑來說過侍寝禮儀,她唯唯諾諾的聽着,即使如今她身上傷痕累累,可這樣聽着,她也覺得身為妃嫔實在規矩太多。

他來的很晚,那時宋容晨服過藥,已是昏昏欲睡,身旁的宮女喚醒她一次又一次,說要等陛下來了才可一同就寝,她何嘗不知這禮節,可連日來,她重刑加身,又為時溫不眠不休幾日,如今早缺了不少精氣神兒,一聲陛下駕到像是她的救星,她硬撐着站起身來,眼前一黑被宮人攙着跪伏于地,拉動傷口而劇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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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行這般大禮?從今而後你的禮免了。”謹晏雙手扶着她仍覺得她搖搖欲墜,便從容抱起,宮人們有眼色的退下,掩門。他們二人對坐着,宋容晨望着他的眼裏已有淚光閃閃。

“怎麽了?”他的手摩挲着她的眼眶。

“無事。”她扶着左肩,垂下頭。

“方才那些宮人扯到你的傷口了?”

“原本…原本臣妾睡着了…她們是為臣妾好。”

“是朕考慮不周,今兒忙的晚了卻未知會一聲。”

“陛下為何要冊封臣妾?”宋容晨搶着說出這句話,像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我很清楚,這話我不該問…可容晨從未奢求能作您的妃子,能有今日,宋氏從未想過。”

“做朕的妃子,不好嗎?”

“我自小便明白,這世間有許多活法的,容晨只求平安順遂,容晨沒有家世顯赫,沒有美貌無雙,更沒有那些妃嫔的利落手段,憑何得以留在陛下身側?但有傷心那一日,容晨只求從未開始。”

明謹晏随而放手“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宋容晨直對上他的目光,“我知曉。我清楚自己是長公主府送給陛下的禮物,可這大任我擔不起,我不想連累他人。”

“你若這般說,朕如今便可以先動了你的秦時溫給你瞧。”

宋容晨阖眸“陛下一代明君,既是我抗旨不尊,一條白绫結果了我便是,何苦這樣相逼?”

“我還沒有準備好。”宋容晨幾乎脫力的哽咽着說出“做好一個妃妾的本分。”

明謹晏竟一時無話可答,将手按在她的肩上半晌,感受着她微微的抖意,過了未幾将她摟在懷裏“你放心,我不會動你,你不要害怕。”

宋容晨緩緩平定,雙臂微微攬着他,“臣妾今歲不過剛過了二七,但求陛下待妾及笄,臣妾聽聞,民間傳聞,若娶妻不過十五,會反至男子仕途不順,陛下坐擁天下,此事還是…不可完信卻不可不信。”

“你還知曉這些民間俗事?”

“臣妾年幼無知時,養在民間,那時不過鄉坊間的傳言,是有些荒謬,便如是給陛下作個笑言。”

明謹晏仍摟着她,扯過了錦被“今日當好生安歇,明兒還有見皇後之禮。”

聽聞見皇後幾字,容晨一個寒戰,明謹晏自是體會她對皇後如何,在她額間一吻“不要怕,明日我自會去。”

不是朕,而是我。

宋容晨朝他的懷裏縮一縮“臣妾并非害怕她,只是她是陛下的皇後,一國之母。可臣妾覺着她卻沒有母儀天下的樣子。”

“她不過與朕自幼相識,一向是嬌縱慣了,偏母家自父皇那裏便顯赫,的确是皇後的适宜人選,祖父是三代的元勳老臣,父親亦在朝官居二品,朕滿二十時候,父皇便将周氏賜予我作正妃了。”

宋容晨仍是安安靜靜的聽着,“我入長公主的那一日,平生所願不過老死于斯,可今日種種,怕往日舊想,再難兩全。”

“疇昔觀你,不過是端莊娴雅,而今卻覺着你經世已久,當真是過來人了。”

“臣妾…不過既來之則安之罷了。此處到底不比長公主殿下府邸,畢事皆有上面盯着,再馬虎出不得大錯丢不得性命,臣妾只當如臨深淵,對此嚴陣以待。”

這晚過後,她終于不再是宮女,這晚過後,她安谧寧靜的生活,亦結束了。

翌日,宋容晨早早起身,甚還早了皇帝小半個時辰,尚衣局送來的衣裳,大約都是她不喜的豔色,只兩件較素雅一些,宋容晨早知如今是為隐忍鋒芒之時,挑了一件淡可不見的藕荷色長裙來襲,發髻半散,有宮人來報陛下已醒了,她遂起身回內室,是時她已上了些脂粉,入內室些許好奇的宮人已擡頭去觀這位娘子的究竟,想看看美貌幾何,容晨即使心中不大舒服,也只能耐着這番關注。

實話說,她并不是天人之姿,但說人靠衣裝,經一番裝點,亦是不凡。皇帝觀她帶着盥洗宮人魚貫而入,不忍多看了幾眼,“愛妃今日清麗脫俗。”宋容晨擡頭與他對視,随之一禮“臣妾謝陛下贊賞。”

令皇帝驚奇的是,本以為這丫頭首次侍候他更衣諸事,可她卻游刃有餘,像是底下練過好多次了,于是待一切畢,他挽過容晨之手,“怎麽,選侍練過?”

容晨一笑“不瞞您,的确練過,臣妾恭送陛下。”

一切猶如已在後宮數年的妃嫔,無可挑剔的禮數周全。

“時溫教的好。”謹晏扶起她,揚長而去。

她心中何曾不怕,只是無論多恐懼,都不能露怯人前,叫別人恥笑她與時溫。

草草用了早膳,她便啓程去皇後寝殿——那個她不想面對的戰場。

她去的的确很早,皇後安坐殿內飲茶時她已到,不過坐了兩位于裏頭,沒任何耽擱的跪行了稽首禮,按說這禮只在典儀時為叩拜君上所行,後宮叩拜皇後則少見稽首禮,可她對于皇後當真不敢在這些上缺短。一個千歲千歲千千歲三次行畢,諒是誰也不敢說她不懂禮數了。

保持着大禮的姿勢,極久極久。

“選侍娘子來了。”茶碗放在盞上的聲音響起,皇後輕悠的聲音掠過耳畔,“選侍大病未愈便請安,算是本宮照顧不周。不過規矩如此,無論陛下本宮都篡改不了。”

宋容晨跪坐“娘娘所言極是,臣妾亦不敢慢待娘娘,是以禮數不周之處,望娘娘海涵。”

皇後只見她面容謹肅,已再無初為宮人的膽怯,便以為是成妃後愈發嬌縱了,“選侍今兒襦服用的是難得的緞子,真心陛下一心偏愛,本宮亦是沒奈何。”

底下有人陪笑道“選侍畢竟新晉,陛下有些挂念也有的,聞得選侍病骨一身,偏冬日裏懼寒,前些日子又遭了囹圄之災,前幾日才有的緩。皇後娘娘若體貼,便和顏也好的。”說話兒的不是別人,确是個一向滴水不肯漏的人,宸妃,算不得大有寵的一個人,可從未有人敢輕了她去。這裏有這樣人,她缺了那些個賺寵的心彎繞繞,可偏解語,猜人心思是個準兒的。

這樣的人,便是如她,亦有幾分敬意在裏頭。

“你倒多嘴,本宮與宸妃你多少情分,你回護她做什麽?”這話已是不悅,容晨斷是颔首不言,宸妃亦福了一福,“臣妾失言,娘娘恕罪。”

這兩人便一跪一拜,漸漸妃嫔們齊全了,皇後還是愠色不減,“本宮只當陛下嘗鮮,從此禦前的宋容晨便是你等底下人,本宮忖度着,其中不乏積年的中家人子,難熬出頭的,如今還是個六品以下上不得臺面的,也随着宋氏學一學,陛下的歡心指不定就是你們這等愚傻只知湊趣巴結人的。”

無人應言。

宋容晨彼時跪了許久,已覺膝間隐痛陣陣,只臉色煞白了下去,一聲陛下駕到,衆人皆伏地不言。他一聲免禮宸妃随之起了身,容晨卻難動半分。謹晏見她如此便問“選侍怎麽了?”

“叫她出去跪着,本宮真是看見她心中就煩悶。”

她如此已不是第一次,想皇帝專寵美人越氏的時候,她便是罰跪罰了整整兩個時辰,後來即是越氏禀來有孕也無用,孩子便這樣沒了。是以越氏已漸漸隐退,不再摻和後宮諸事,一問佛二侍候陛下的母親當今太後,仍極受優待。

“皇後是要演舊戲?”

“臣妾便是想,宋氏無子,可陪不了臣妾的戲。”

明謹晏一扶,将容晨攙了起來,只覺她全身皆抖,冰涼的生像是冬天裏穿了單衣。

“你若想效從前,自個兒作踐去,這般驕縱很是不好,中宮你若不想了,便騰地兒給賢者罷。”

“您又覺得臣妾錯了?”皇後揚了聲調,“我見識了!宋氏你小小年紀,這等位分,應了小狐媚子的名聲啊,本宮早知你這能耐,牢裏折騰了結你與你那糟糠的女官便清靜了,你這端糾纏,本宮堂堂正宮都得給你一個賤奴讓地兒了!”

這話又氣又急,卻是揀着難聽的說,她惱的面頰酡紅醉了一般,謹晏冷笑“宸妃,皇後怕要好生歇歇了,你替她理着後宮,叫她自個兒回宮叫罵去,六宮之嫔禦,不應當因一個妒婦之言髒了雙耳。”

說着已扶了容晨出去。

“你無礙吧?”

容晨答“陛下安心,臣妾歇一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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