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啊。”大雪緩緩俯身，用自己的臉輕輕貼了一下張芸的臉。

“大雪乖。”張芸漫不經心地摸摸他下巴，眼睛依然看着手機。

“魚。”大雪在她耳邊發出一個全新的聲音。

“魚？”張芸瞥他一眼。

“魚。”大雪略微把雙唇攏成圓形，又重複了這個發音。

“好，魚。”張芸點頭，又看了十分鐘的群魔亂舞，這才起身去洗漱。

在吃早飯之前，她先領着大雪沿中心跑兩千米。大雪走路勉強能走穩了，小跑起來卻要跌倒，張芸只能陪他跑一會兒走一會兒。

今日的清晨格外安寧。

秋嬸和路過的張芸閑聊：“今天喪屍一個個都焉了吧唧的，不知道是不是昨天工廠運來的飼料變質了。”

“吃了變質的會怎麽樣？”

“也不怎麽樣，頂多鬧鬧肚子。”

“哦。”

完成早跑吃完早飯，張芸把大雪領到小楊的辦公室，指着桌子上的魚缸告訴他：“大雪你看這個，魚。”

大雪：“？”

小楊：“？”

張芸敲敲缸壁，讓裏面的兩條草金魚受驚地四處竄動，篤定地重複道：“就是這個，魚。”

Advertisement

大雪：“啊。”

張芸再去問小楊：“我可以把你的魚端走兩天嗎？大雪好像想看魚。”

小楊眯眼：“端走是沒問題啦……但大雪不會莫名其妙突然想看魚吧？你說對吧，大雪？”

大雪的眉頭緩緩皺了起來。

“你看，大雪皺眉了。”小楊覺得肯定不是這樣。

大雪皺着眉說：“魚。”

“……”親耳聽到他說出标準的“魚”，小楊這下也迷惑了。他想了想，覺得這也許是個興趣愛好，于是主動把魚缸捧起來交給張芸，“你趕緊把魚端走吧，別耽誤孩子。”

大雪聳肩，緩緩把頭側向門口。

“哦，他不要魚。”張芸這次看出來了。她把魚缸放回桌上：“應該還有別的意思，也許他生前職業是賣魚的，他剛好想起來了。”

小楊小聲提起別的事：“芸姐，網上風聲不太妙。”

“沒問題的。”張芸揚長離去。

她偶爾會看私信，陸陸續續開始有娛樂公司發來消息，想要借着這波熱度把大雪簽約。

其中椰樹子傳媒開出的條件最誘人，只要張芸同意讓大雪簽約成他家學員，他家可以免費為大雪提供眼球生長劑，保證在兩年內讓大雪恢複0.6以上的視力。

張芸打電話詢問李朵。

“他家條件确實很好，給出的分成報酬很優厚。”李朵解釋，“但簽了約，大雪的使用權就不在你手上了。你要想想，你舍得讓大雪在這五年內沒日沒夜地訓練嗎？娛樂公司都是吃人不吐骨頭，你背後沒有人撐腰，大雪不會喊苦喊累，他們會瘋狂壓榨大雪，直到大雪再也沒法為他們賺到錢為止——”

這幾句話的畫面感極強，張芸明白了其中原理，立刻把所有發來私信的娛樂公司拒絕了一遍。

她閉上眼，輕聲笑道：“雖然我拉垮了你的康複進度，但我覺得，你過得輕松最好。”

大雪靠在牆上，仰頭望着天花板。

“等你再聰明一點，你就可以自己做決定了。不過就怕那時候你的熱度已經消失，沒有人再對你感興趣。”

大雪還聽不懂這麽複雜的話，對着空氣輕聲呢喃：“魚。”

更多視頻照片和音頻在網上披露出來，包括張芸把礦泉水瓶塞進山花嘴裏，大雪一爪子撓開山花的臉，張芸抄起掃帚要毆打山花——

畫面有多模糊，劇情就有多精彩。

中心的衆人對張芸憂心忡忡，張芸平靜如常地浏覽着新聞，一點都不嫌棄自己吃自己的瓜。

此次網絡風暴刮了兩天，幾方立場不同的群衆在平臺上殺得漫天飛媽，十幾家煽風點火的營銷賬號依靠流量賺得盆滿缽溢。

“張大雪”這個賬號依然沒有更新任何動态，但在挨噴成千上萬回後，平臺也給了流量分成，後臺竟然多了一千多元的收入，這個收入還在持續增加。

張芸美滋滋地把錢提現到一卡通中，坐等金城人民罵得更猛烈些，要不是技不如人，她都能沖下現場自己罵自己。

然後這件事的熱度突然被蓋了下去。

營銷號們有了新的金主投喂，紛紛忘記了張芸的殘暴，畫風突變地宣傳起了張芸和大雪的親密無間——

因為《加油吧異種人》提前播出了。

“這個熱度搶得好！”李朵對此贊不絕口。

按照往常的規律，這一期節目至少要放在半個月之後，現在節目組調整了播放順序，把後期剪輯人員的肝和頭發祭天，風風火火地把它塞到最新一期。

節目組真的下了血本，本期宣傳預告片推送得鋪天蓋地，預告片的一半都是張芸和大雪的活動畫面。它的舞臺燈光一騎絕塵，演出效果吊打《異種人之夜》，襯得張芸英姿煥發，襯得大雪柔情似水。

在後臺，大雪膩膩歪歪地靠在張芸身上，攝像鏡頭圍着張芸轉圈，張芸擡手對着屏幕前的觀衆們招了招手；在比賽中，大雪挂在張芸背後，縮着雙腳不敢下來；比賽結束後，大雪慢吞吞地喝起了贊助商提供的營養液，鏡頭瘋狂地給這瓶飲料給予特寫。

這個節目裏，大雪看似還是個普通喪屍，張芸看似還是個普通飼養員。

空氣中洋溢着溫馨和諧的歡快氣息。

金城人民收拾起滿地狼藉，重操武器對着《加油吧異種人》節目組沖鋒：

【封殺她！不要再給她熱度了！節目組死全家！】

【抵制張芸！抵制這個節目！大家不要看！】

【這都是假象！張芸是虐待異種人的魔鬼！這個異種人受到了她的精神控制！】

【打倒張芸！解放大雪！】

然而節目組購買的水軍已經占領了評論區的高地，鋪天蓋地的贊美之詞湮沒了其他聲音：

【大雪好可愛[心][心][心]】

【這是什麽神仙顏值！我也想擁有大雪[哭泣][哭泣][哭泣]】

【大雪媽媽愛你！大雪往前沖！】

【大雪最棒！張芸最強！第一名肯定是你們的[鼓掌][鼓掌][鼓掌]】

戰場轉移至《加油吧異種人》節目組，保守派群衆和激進派群衆在全新的土地上掐起了群架。

熱度越高回報越多，于是節目組也美滋滋地收割起了流量。

節目組工作人員抓住時機給張芸發信息，發完信息還打電話找她确認：“看見消息了嗎？你馬上把我發給你的文案複制到賬號裏推送，帶上你和大雪此刻的自拍。”

張芸問：“看到了。推送完就可以拿到獎金嗎？”

“今晚宣傳結束後，你可以先提取百分之三十，剩下的你還需要配合我們完成後續宣傳。”

“行吧。”

“鞏固好你的粉絲，這幾天不要多說話。”

“明白。”

暗戳戳地達成共識後，張芸把大雪拉到懷裏，兩人一起拍了一張照片。

張大雪：【#加油吧異種人##大雪#我參加了97期《加油吧異種人》節目，節目在今晚七點半準時播出，你們準備好了嗎？[心][心][心]請期待我今晚的表現吧！點亮綠桑樹，擁抱新生活！】

點擊“發送”後，張芸安詳地聽取罵聲一片。

夜晚七點半，小楊又在大廳裏架起了投影，把這一檔網絡節目投影在幕布上，帶着在中心住宿的叔叔阿姨們一起觀賞。

張芸坐在衆人中央，雙手在胸前環抱，右腳架在左腳上，全然一副對自己過往表現十分滿意的樣子。

節目實際上早了十分鐘上線，小楊沒有開會員，打開節目後又不得不看了五分鐘廣告。等到正片出現時，金城人民發出的彈幕已經糊住了整個屏幕，密密麻麻的彩色文字重重疊疊：

【張芸受死！】【剝奪張芸飼養權！】【剝奪張芸飼養權！】【剝奪張芸飼養權！】【節目組詐騙！！！大雪在73分鐘後才出現！！！】【大家把進度條拉到73分！集中火力攻打張芸！】【張芸辣雞！大雪好看！】【大雪大雪大雪！】【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來看大雪了大雪在哪？】【剝奪張芸飼養權！】

其中還時不時有氪金後的炫彩大字神出鬼沒：

【前排圍觀大雪！】【來看大雪】【張芸不配擁有大雪！】【大雪屬于全體金城人】

“哦哦。”小楊趕緊關閉彈幕，回頭詢問中心衆人，“快進嗎？”

“快進快進！”大家早就見慣了喪屍，只想看大雪出場。

小楊把進度條拉到七十三分。

大雪先表演了立筷子的節目，比賽開始後，他茫然地跟着張芸走向獨木橋。

有阿姨笑：“才過去沒幾天？大雪那時候看着好傻氣，現在精神多了。”

“精神面貌就完全不一樣了，現在走路比節目裏好看多了！”

“但咱們大雪還是好看！放哪裏都好看！”

視頻中，張芸領着大雪通過前面幾個關卡，在大雪跌落吊橋後，她把大雪拉了起來，終于開始發揮正常水準，扛起大雪往終點沖刺。

“好啊！”大家并不意外，只是熱熱鬧鬧地贊嘆一陣，看完張芸的表演就對接下裏的節目失去興趣，一鍵快進到小游戲和頒獎典禮，看完張芸奪冠後就開開心心地各自離開。

小楊準備關投影。

張芸說：“彈幕打開看看。”

小楊打開彈幕并小聲問：“芸姐，你看那些評論，真的沒關系嗎？”

“沒關系，只是我一直有個疑問——”張芸平靜地看着密密麻麻的謾罵，“在金城，喪屍地位比人類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