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張芸和大雪站在密室內,隐隐約約能聽到外面的動靜。

空間很狹窄,他們只能貼着牆壁面對面站立。

“啊。”大雪聞到了人類和喪屍混雜的氣味。

倉庫外響起砸門聲,五分鐘後,門鎖被砸開。張芸把食指壓在大雪嘴唇上,大雪沒有再發出任何聲音。

“張芸!張芸你滾出來!”

“大雪!大雪在不在?”

“張芸——再不出來有你好看——”

門外傳來書櫃傾倒的悶響,喧鬧兩分鐘後,他們确定這個倉庫沒有人,罵罵咧咧地退出了這個地方。

張芸仔細聆聽響動,過了好一會兒,才把摁住大雪嘴唇的食指收回。

大雪知道不能大聲說話,于是試探着發出極其微弱的聲音:“……魚。”

“沒事。”張芸怕他緊張,輕聲安撫。

“魚。”大雪又補上一個音,“嗯。”

張芸忽然感覺到身上有一道電流在游走。她忽然側頭望向大雪:“你再說一遍。”

大雪意識到這個發音對了,一字一頓地認真重複:“魚嗯。”

“……”

他在說“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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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舌頭沒辦法靈活運動,發不出翹舌音,所以從一開始就放棄了說出“張”字,專心于攻克“芸”這個難關。

他知道張芸叫做張芸。

“……”

這一瞬間,張芸心酸得想為大雪更改自己名字,從此當一只平平無奇的章魚。

“啊。”大雪發出詢問。

“明白了。”張芸笑道,“我明白了,我是芸。”

“嗯。”

在漆黑中,張芸摟住大雪腰身,略微向前一步,俯頭把自己的臉貼上大雪鎖骨,頭頂抵住大雪下巴。

他們都沒有再說話。

救助中心的環境不适合徹夜狂歡,釋放完喪屍後,志願者們的激情漸漸冷卻,陸陸續續有人離開。過了十一點,警察終于趕過來查看情況,剩下的人一哄而散。

向警察交代完事件,事件已經過了半夜十二點。送走警察,确認中心沒有陌生人滞留後,小楊在門外呼喚:“芸姐,可以出來了。”

張芸開門,見到倉庫中的滿地狼藉:“得收拾很久。”

“這算什麽。”小楊叉腰,“喪屍都跑光了,才抓來十幾只,今晚就到此為止了,以後有機會慢慢找。”

張芸離開倉庫,耳邊沒有了喪屍的聲音,夜風吹拂得格外響亮。她輕聲問:“大家還好嗎?”

“都沒事,就是喪屍被踩死了三只,已經和警察交代了,馬上會有專車過來把他們拖走。”

“以前也是這樣嗎?”

“對,以前也是這樣,他們每次來都會放跑喪屍。你不用在意,這和你沒有關系。”

“真的不能提前報警嗎?”

小楊小聲說:“以前出過事,那時候我還沒來工作。我們中心一察覺到風頭,提前就叫警察過來幫忙守門。那時候的那批人一點都不怕死,好像真的打心底相信自己能解放喪屍,他們和警察打了起來,最後死了好幾個人,普通人和警察都有。”

“……”

“聽說幫忙守門的那批警察都丢了工作。那之後,警局就不敢來幫忙了,我們也知道他們的難處,一般都等事情結束後再叫他們過來調查——反正不管怎麽樣,中心都要被砸一遍。”

“……”

小楊還生怕張芸不理解,篤定地點頭:“金城就是這樣子的,其餘市的救助中心也一樣。”

張芸問:“那我——睡覺去了?”

“睡覺睡覺,當然是睡覺。”小楊揮手告辭,“我還要加個班,把視頻剪輯一下配個旁白,連夜賣個可憐拉點捐款。”

“辛苦你了。”張芸回宿舍。

她的房間也被好幾批人進來搜查過,櫃子開了書桌倒了,書籍全部灑在地上。過來搜查的人似乎從細節痕跡中懷疑這是張芸這個年輕女子住的房間,連被子都被扯到地上踩了幾腳。

“哈。”大雪嗅到陌生氣味,張嘴發出不開心的嘶鳴。

“沒事,明天洗洗。”張芸擺好臺燈,發現這個笨重又結實的東西還能用。她現在明白了為什麽中心裏的東西都破破爛爛,它們顯然都經受住了歲月的考驗。

“哈……”大雪真的不開心,去辨認房間各處殘餘的氣味。

張芸把被子拍了拍抖了抖,重新把它拉回床上:“将就一下吧。大雪,你過來。”

大雪在床邊坐下,輕聲呼喚她:“魚。”

“我在。”

得到張芸的回應,大雪總算開心了一點兒。他俯下頭,嘴唇微微張開,安靜地等着張芸說出下一句話。

張芸翻看KCM-A17的藥劑說明書:“你什麽時候知道我叫張芸的?”

大雪晃了一下腳,沒明白這句話的具體意義,只是重複她的名字:“魚。”

張芸洗了手,用毛巾擦幹淨大雪的胳膊,做好準備後,往他肌肉裏注射了藥劑。大雪安靜地坐着,五分鐘後,他的雙手産生一次抽搐。

“睡了。”張芸關燈,摟住大雪脖子把他壓到床上。

大雪的神經失控,蜷縮起身體劇烈顫抖。張芸擡腳把他的腿壓下去,讓他把身體舒展後,再把他往自己懷裏攬了攬。半個小時後,神經反應逐漸消失,大雪略微側身調整姿勢,把頭靠在張芸胸前。

淩晨三點,保安吹響了哨子,聲音傳遍整個中心。

張芸沒有熟睡,聽到聲音立刻蘇醒,随即聽到保安在門衛處大聲呼呵,立刻明白過來怎麽回事:“糟糕。”

“啊。”大雪并沒有睡着,清醒地碰了碰張芸手指。

“你怎麽樣?”張芸問他。

大雪費力地用胳膊撐起上半身。這次的藥劑藥效更強,他看上去十分憔悴,艱難地翻身下床,必須依靠張芸攙扶才能站起來。

“我們走。”張芸又把被子扯下床鋪,營造出這裏這裏依然沒有人的假象,随手掀開櫃子門,抱起大雪沖出房間。

“啊。”大雪摟住張芸脖子,皮膚依然留有發熱的餘溫。

保安的提醒很及時,張芸眺望欄杆外,看見十幾個人剛剛突破中心的門防。她的手機震動,應該是其他人提醒她趕緊逃,她沒時間接電話,确認自己已經沒有時間沖到倉庫躲去密室。

于是她回衛生間找出疏通下水道的鐵棍,抱着大雪沖上三樓半的平臺,放下大雪,費力掀開了天臺的生鏽鐵門——

上了天臺,張芸輕輕把鐵門壓回原位。她蹲在鐵門上,恍惚地回味這股熟悉的感覺。

以前是躲避喪屍,到了金城,她竟然在躲避人。

而且躲避人時不能反抗,難度比躲避喪屍高得多。

大雪無助地蹲坐在地上:“啊……”

“不用擔心,小場面。”張芸怕地面的人看見自己,只能爬過去拍拍大雪肩膀,再爬到天臺邊緣,俯身貼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探頭往下看。

這次攻入中心的人數不多,目前所見只有五十人上下。他們大聲呼喊張芸和大雪的名字,稀稀疏疏地分散搜查,看上去是幾個黑色符號在平面上漂移。

沒有了喪屍,夜間很寂靜,黑色符號在黑夜中晃動并不斷變化姿勢,像是喪屍入侵的大型文明複興場面。

這次的目标就是尋找他們兩人。

電話停了一會兒,又開始震動。張芸接聽電話:“羅姨,我沒事,已經藏好了。”

“你果然就在這裏。”電話那頭傳來男子的聲音,他立刻呼呵自己同伴,“快搜!張芸就在這裏——你在哪裏?自己出來就放過你!”

“……”是羅姨的手機被搶了。她沒有挂斷,輕聲詢問,“找我幹什麽?”

“你出來!”

電話那頭突然傳來“碰”的一聲悶響,手機随即又發出“咔啦”一聲,遠遠地傳來羅姨的怒喝:“搶老娘東西你活膩了?”

“……”

羅姨撿起手機,和善地詢問:“張芸啊,躲好了嗎?”

張芸:“在天臺。你剛剛打人了嗎?”

“打了啊!搶手機怎麽能不打?這次來的人好像不多,我們再确認看看有沒有援軍,要是沒有的話,看我不把這群小兔崽子腿打斷!”

“……”張芸虔誠地發問,“打人不會被拘留嗎?”

“都沖到我們地盤來了,還各個蒙着臉,說強盜小偷都不冤!打得過當然打!不打死就不犯法!之前看他們人多才沒和他們計較!”

“……”這還怕個鬼。

張芸瞬間想撩起袖子沖下樓幹一架。但回頭看看乖巧的大雪,她的沖動立刻消失——她不能離開大雪,而且怎麽能讓大雪見到這樣不和諧的場面。

“啊。”大雪爬向她。

“沒事了。”張芸挂斷電話,爬回大雪身邊坐下,兩人一起在天臺上吹着風。

“啊。”大雪倚靠着她,細長的手指抓住她手腕,堅硬的黑色指甲輕輕抵着她皮肉。他很高興能和張芸一起吹風,仰頭看了一會兒深黑的夜空,又側頭看靠近張芸臉頰,“呼”地吹了一下她的短發。

場景未免有點過于浪漫,張芸簡直想用手機外放一首歌來助個興。

大雪閑來無事,面無表情地擡起雙手,拇指貼合,又給張芸比了個心:“魚。”

“我也喜歡你。”張芸也學他的手勢比心,把自己的心碰在他的心上。

大雪突然張大嘴,在喪屍本性作用下,興奮得想咬點什麽東西。他吃了兩口空氣,搖晃了一下身體,一頭撞在張芸胳膊上,腼腆地輕聲呢喃:“啊啊。”

“給你。”張芸把手腕伸到大雪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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