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溫柔以待

夏習清從不覺得自己也會有為別人心動的時候。

他總是對別人說,人對于愛情最大的誤解就是總是把暧昧時的情緒波動當做是心動, 就拿那一刻心跳的紊亂作為憑據, 确認自己墜入情網。可太多時候,這些波動都不過是湖面吹皺的漣漪, 過了那個瞬間, 又很快被撫平。

他不确信現在自己的情緒波動是不是漣漪綻開的瞬間,他只确信自己享受這瞬間。

“槍都拿不穩了。”周自珩晃了晃手裏的AUG, 臉上挂着得逞的笑。

剛才那番遺言只是鬧着玩吧,夏習清從他臉上的表情試圖找出線索佐證自己的猜想,這難度不低, 畢竟他面對的是一個演員。

他們倆本來就是鬧着玩。

這樣想着, 夏習清的負擔少了很多, 他抿了一下下唇, 眼神輕佻, “這把槍不穩沒關系, 下次讓你試試我別的槍穩不穩。”

周自珩笑了,這人怎麽這麽執着啊,“我上次試過了, 不太穩,一擦就走火。”

“你現在出息了啊。”夏習清一腳踢上他的小腿胫骨,被周自珩躲開,将他抱在懷裏。

“開玩笑,玩笑。”

“不許抱我。”夏習清一把把他推開,“別他媽跟抱女人似的抱我。”

這樣的話周自珩從他嘴裏聽到了兩次, 他猜想夏習清是不是介意自己之前喜歡過一個女孩子的事,可這樣的想法未免太過意識過剩,更大的可能是,夏習清只是想占領主導地位而已。

“那你抱我。”周自珩張開雙臂。

夏習清看了他一眼,這麽高的個子,自己怎麽抱都像個姑娘。

“滾蛋,誰要抱你。”夏習清想從他的手裏拿走槍,剛伸手過去,就被周自珩一把抓住,語氣焦急,“你手受傷了?”

受傷?夏習清有些莫名,但很快又反應過來。

“啊,那個是紅色顏料,不小心弄上的,不是血。”

周自珩松了口氣,還試着蹭了蹭,果然是顏料,“吓我一跳。你出門前畫畫了啊。”

“啊?……嗯。”夏習清有些不習慣這麽被人關心,他不動聲色地将手收回來,拿走周自珩手上的槍,戴上耳罩重新開始練習射擊。

周自珩本來還想問他畫的什麽畫,看見他這個樣子也就沒有多問,坐到一邊拿出手機,今天的一天忙着試鏡、跟編劇還有導演開會、晚上又跟資方吃飯,暈頭轉向,連微信都沒時間看。

果不其然,微信消息滿滿當當。周自珩撿了幾個重要的工作信息先回複了,轉眼又看見了商思睿的消息。

[思睿:自珩!你看到習清新給你畫的畫了嗎?]

[思睿:分享圖片。]

周自珩看到商思睿發過來的那幅水彩畫,是他大二期末pre的場景,右上角展示的PPT有深紅色的背景。

原來是畫這個蹭上的。

[自珩:他發給你的?]

[思睿:沒有啊,我在他微博保存的。]

周自珩看到這條消息,立刻打開微博,發現自己收到了一大堆的未關注人艾特。他點進去一看,果然是夏習清發的那幅畫。

[自習女孩沖鴨:@周自珩,進來看你太太給你畫的畫!]

[誰不喜歡自習:@周自珩,跟畫家談戀愛是什麽感覺?]

[自習CP宇宙最甜:@周自珩,我宣布你和這位貌美藝術家鎖死了,鑰匙我吞了!]

我太太?

這是什麽新的說法啊。

除了壓倒性的CP粉發言,就是一些找到夏習清微博的周自珩唯粉了。

[自珩宇宙第一攻:謝謝太太分享。]

[周自珩的夫人:謝謝太太,不過某些西皮粉也請自重,腦補太過是病。]

[我珩超A的:西皮粉瞎叫喚個什麽勁兒,周自珩直到不能再直了好嗎,天天被拉瓜真是服了。]

……

周自珩抿着嘴唇。

他直嗎?如果是以前那應該是蠻直的,現在的話就……

而且CP粉腦補的程度,和他們倆現在真實進展的程度相比,應該差不多……吧。

不過評論越吵越厲害,夏習清的唯粉也出來了,一副[欺負我們小畫家沒有粉絲嗎]的架勢護崽。

真是的,要護也不該是你們這幫小姑娘護吧。

周自珩點擊了轉發,輸入一行字。

[@周自珩:謝謝太太。]

他倒沒覺得哪裏不對,這個圈子好像都是這麽稱呼畫手的,什麽大大太太之類的。但是下面的CP粉直接瘋了。

[或許你也搞自習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真·護妻狂魔!]

[我的CP每天相愛相殺:卧槽叫太太了!!真的叫太太了!]

[快樂上自習:周自珩牛逼!【破音(我要是有這麽貌美的太太我也會很牛逼的)]

[自習女孩超可愛:啊啊自習女孩的眼淚不值錢,周自珩你怎麽這麽寵啊!(某些毒唯被蒸煮打臉的滋味如何?跑到習清的微博底下KY也是夠了。)]

[自習女孩沖鴨:搞自習真的太刺激了,天天過年。]

“你在幹嘛?”

周自珩擡頭,發現夏習清摘下眼鏡和耳罩,甩了甩那頭漂亮的黑發朝他走過來。

“啊?刷微博……”

夏習清伸了個懶腰,“本來想打中一個十環的,好難。”他坐到了周自珩的旁邊。

“別打了,再打下去你明天胳膊會很疼。”周自珩站起來,“回家吧。”

“餓了。”夏習清仰着臉看着周自珩。他的眼睛在男生裏面算是很大的,重睑很深,睫毛又長又密,素顏總給人一種畫了眼線的錯覺,深黑色的瞳仁總是亮亮的,泛着潤澤的光,平時他總是輕佻又溫柔的笑着,什麽表情都不做的時候反而透着股清純的可憐勁兒。

周自珩把他拉起來,“我家有昨天我媽給送過來的蟲草雞湯,回去我給你拿那個下面條吃。”

給親給摸還給做飯,就算不給上,目前為止還是滿值的。夏習清心情大好,跟着周自珩離開了射擊訓練場。

上一次進周自珩家還是夏習清強吻那次,一想到這件事兒他就覺得臉上有點不好意思,另一方面又有些納悶,上回周自珩還生那麽大的氣,現在怎麽就同意跟他鬼混了呢。

“你穿我的拖鞋。”周自珩拿出一雙藏藍色的拖鞋,放在他跟前。

夏習清哦了一聲,又像是想起什麽似的,“我回家穿我自己的也行啊。”反正就這麽兩步路。周自珩從鞋櫃裏又拿出一雙白色的拖鞋,看起來像是待客用的,他也沒擡頭,“你要是嫌棄我的鞋就回去拿你自己的吧。”

這哀怨勁兒。夏習清笑了一聲,“我沒有,我這不是怕委屈你嗎。”說完他就換上了周自珩的拖鞋,很軟,但是大了不少。

“你腳真大。”

“我一米九二。”

“哦喲真了不起。”

“就是了不起。”

兩人看了對方一眼,同時笑了。夏習清哀嚎着肚子餓,一點兒也不見外地踩着那雙不合腳的拖鞋走到了客廳,上次來的時候他光顧着跟周自珩在玄關周旋,都沒再往裏看看,他這時候才發現,原來周自珩的客廳裏有一個不小的游泳池。

“你這裝修可以啊,一看就是有錢人。”夏習清蹲在泳池邊,手指伸進去撩了一下水面,“趕明兒我也鑿一個。”

“你不嫌累嗎?”周自珩脫了外套搭在沙發上,走到冰箱那拉開雙開門,“你要是想游來我這兒不就好了。”

說完這句話,他有點後悔,自己是不是太上趕着了,夏習清想游泳去哪兒不行。

夏習清也沒說話,他本來想說要是他倆最後關系崩了怎麽辦,就像他和之前那些個小情兒似的,現在都沒來往了。可他又覺得自己這話說出來就太尴尬了,弄得一點兒也不像肉體關系,倒像是真談戀愛了。

“行,就等你這句話了。”夏習清故作輕松地站起來蹦了兩下,周自珩還以為他現在就要往下跳,趕忙說,“我沒開恒溫。”

“我現在不游,我都快餓死了。”夏習清拖着步子走到了周自珩的沙發那兒躺下,發出了一聲舒服的喟嘆。周自珩怕他無聊,給他把電視打開了,把遙控塞到他手裏。電視機裏播着八點檔的無聊偶像劇,配音詭異情節狗血,遠遠地還能聽見周自珩在廚房做飯的聲音,金屬碰撞的叮當聲,咕嚕咕嚕煮湯的聲音,混雜在一起,煙火氣十足。

躺在沙發上的夏習清靜悄悄的,有些不習慣,他好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了。

好像……自己有一個家一樣。

這種想法一冒出來,他就拼命地往下按。想轉移注意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的可憐。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極盡所能吐槽電視劇。

“這個劇的濾鏡是誰弄的啊,這飽和度是奔着弄瞎觀衆狗眼調的吧。”

“女主這裙子……我真是對現在的服裝造型理解無能了。周自珩你可千萬別演偶像劇,你演我立馬脫粉。”

“這情節……牛頓的棺材板按不住了。”

“其實男主長得還行,要是鼻子再高一點就更好看了,他眉眼長得挺立體的。”

不過比起周自珩就差遠了。

正說着,周自珩端了一碗雞湯面走了過來,當的一聲擱在了茶幾上,臉色陰沉。

“這麽快?”夏習清從沙發上坐起來,“你幹嘛這麽看着我?”

“我看你是不是看帥哥就能飽?”周自珩轉身走過去端自己那份。夏習清跪着沙發上兩手擱在沙發靠背上沿,朝着周自珩的背影笑道,“看你的話,七分飽吧。如果給上的話就十分飽。”

真是三句不離上,周自珩端着另一碗走過來,“那你看電視裏那位吧。”

“那還是算了。”夏習清坐好了拿起筷子,“我審美标準很高的,這個圈子裏也就你能勉強算帥哥吧。”

“勉強?”周自珩挑眉看着他。

“不勉強不勉強。”夏習清從沙發上留下來坐到地毯上,趕緊端了自己那碗面,以免周自珩以此要挾,“也就比我差一點。”碗裏的湯金燦燦的,夏習清吹開了翠綠的蔥花,喝了一口,“好喝,你們家阿姨手藝真好。”

周自珩原本想說,是我媽手藝好,但他不想在夏習清面前說這樣的話。

一碗熱騰騰的雞湯面吃下去,夏習清五髒六腑都覺得熱乎乎的,發了一身的薄汗,他解開了兩顆襯衣扣子,手臂擱在屈起的那條腿上,下巴懶散地靠在膝蓋上,連聲音都變得懶洋洋的,像只曬飽了太陽的貓。

周自珩忽然很想買只貓。

吃飽喝足,夏習清打開微博看了一眼,發現周自珩竟然轉發了他的微博,而且還寫了[謝謝太太]這樣的話。他一下就急眼了,“卧槽周自珩,你是不是腦子有坑啊,人家叫太太你也跟着叫。”

“有什麽不對的嗎?大家不都這樣叫嘛。”周自珩動用演技裝傻充楞。

“你……”夏習清把一口氣憋了回去,“你給我把微博删了。”

“那可不能删,删了就要上熱搜。”周自珩喝了口水,“本來只有我的飯圈知道,一删微博全網都知道了。”

“你!行,你牛逼。”夏習清雖然氣,但周自珩說得也是大實話,他可不想搞得所有人都知道,他到時候鐵定會被夏知許那幫人笑話。想到這裏,他只想趕緊翻篇,随便撿起一個話頭說起來,“這個男演員最近資源不少啊。”

“嗯。”坐在沙發上的周自珩低頭瞥了一眼看着電視的夏習清,雖然他不怎麽想聽夏習清坐在自己家聊別的男人,但是一見他好像不生自己氣了,又有點妥協,甚至想出賣同僚的消息讨好他。于是周自珩用自己的膝蓋碰了一下夏習清的肩膀,“想聽八卦嗎?”

夏習清仰頭看他,“有瓜?”

他的手放在周自珩膝蓋上晃了晃,晃得周自珩心都亂了,何況從這個角度看下去,夏習清的胸口一覽無遺。周自珩擡頭,正直地面向電視,“其實我平常也沒什麽瓜,好多圈子裏的事我都是看狗仔曝光了才知道的。”

嗯,這一點夏習清相信。

“不過晚上應酬的時候,來的那個資方挺不靠譜的,飯局上講的話搞得我們幾個都挺尴尬。他喝了幾杯酒就開始跟昆導說想安插個角色。”

夏習清指了指電視機裏的男主,“就他?”

周自珩點了點頭,“他喝多了,一直說這個演員好看,帶勁兒,越說苗頭越不對,我們想拽都拽不回來。”

敢情是金主啊。夏習清輕笑一聲,“然後呢?”

“昆導說再說,劇本還沒定下來。”說到劇本,周自珩又道,“那人還一直灌許編酒,不過被我和昆導攔下來了。”

“我操?他還想搞許其琛?”夏習清仰頭看向他,臉色都變了,周自珩見他這樣,心裏有點兒不舒服。

“沒有,他沒喝,他全程都沒說幾句話。”

那當然,許其琛就是看起來溫吞,事實上比誰都犟。夏習清不禁冷哼一聲,“連我們琛琛都敢動,這事兒可不能讓那位知道,不然不得炸了。”

周自珩一聽他叫許編琛琛,心裏更堵得慌了,憋了半天也沒想好過問的措辭。誰知夏習清自己先開了口,“許其琛跟我是高中同學,我敢跟你打賭,這輩子你就碰不到這麽可憐的小孩兒。”

小孩兒這個稱呼也讓周自珩心裏不舒服。

“本來人家庭可幸福了,中考完一三家口自駕游,出了車禍,爸媽都走了,一夜醒來只剩他一個人了。”夏習清嘆了口氣,“上高中的時候他可自閉了,要不是一傻缺天天纏着他,估計早就想不開自殺了。”

周自珩根本沒想到,那個看起來溫和有禮的編劇竟然遭遇過這些,“然後呢?”

“本來一切都好起來了,他也開朗了不少。誰知道那個時候有人傳他是同性戀,還捏造謠言,說他跟班主任有不正當關系,把他逼得轉學了。”夏習清擡眼看了眼周自珩,“是不是想問他是不是真的是同性戀?”

“他喜歡上那個天天纏着他的二貨了,但是一直是暗戀。其實那個人也喜歡他,他們倆就跟傻子似的蒙在鼓裏十年,甚至因為那個謠言斷絕了來往,好幾年都沒有對方的一點音訊。”

他的聲音有點啞,“像許其琛這樣的人,變得多壞都不過分,可他一直很善良,只敢傷害自己,就是因為他有個一直一直喜歡的人,他不想被那個人看到自己不好的一面。”

周自珩沒有說話,但他感應到了夏習清情緒的波動。

夏習清下巴仰起,眼睛仍舊盯着前方,聲音裏滿是輕蔑,“我就不一樣了,我要是受到了傷害,一定要千方百計地報複回去。我要是不好受,誰也別想好過,每一個人都跑不了,都得陪着我痛苦。反正這個世界上也沒有我在意到不敢變壞的人,我爛透了也無所謂。”

真的無所謂。

他很小的時候,拼了命的考全校第一,像是攢郵票似的攢獎狀,回家後跑着拿去給爸媽看,可他們只會看一眼,心情好的時候誇上一句。他們關心的只有生意,只有吵不完的架。後來他發現,他在外面打架鬥狠,回到家反而可以聽到父母多說幾句,就算是罵他,也比平常當他不存在要好許多。他就越來越壞,逃課,喝酒,故意考全班倒數,這種時候他反而得到更多“關心”。

多諷刺。

心髒冷得發酸。頭發卻忽然被揉了一把。

周自珩坐到地毯上,兩手一伸将夏習清抱在了懷裏,趁他不注意吻了好幾下他的頭發,“我覺得你剛剛說的不對。”

夏習清被他抱得緊緊的,說話都費勁,也聽不明白周自珩的意思,“你說什麽?”

周自珩一下一下輕輕拍着他的後背,聲音溫柔得要命,“我說你說的不對,他不是我這輩子碰到最可憐的小孩兒。”

這句話的下文還沒說,夏習清就已經先起了火,正要伸手推他,卻被周自珩摟得更緊了。

“誰推我誰就是最可憐的小孩兒。”他的聲音帶着暖融融的笑意,聽起來像是玩笑,可不知怎麽的,一下子就撫平了夏習清的焦躁不安。他覺得自己太丢人了,被一個比自己小五歲的家夥這麽小瞧,真的太沒面子了,忍不住嘁了一聲,“反正我不是。”

“對啊。你不是。”周自珩像哄小朋友一樣抱着他晃來晃去,還把夏習清的手拿起來手動放到自己的後背,一雙長腿屈起将他夾在中間,變成了兩個人相擁的姿勢,跑也跑不掉。

“那是誰?”夏習清語氣不善,但也沒有把自己被迫貼在他後背的手放下來。

周自珩揉着他軟軟的頭發,低下頭,把他整個人圈在懷裏。他的聲音又輕又暖,像一片羽毛形狀的棉花糖,輕悠悠地飄下來,晃蕩了好久,最後飄到夏習清的手上,“對啊,是誰呢?”

上揚的尾音結束後,周自珩在他耳邊笑了一聲。

夏習清一下子就忘記應該怎麽生氣了。

作者有話要說:  周自珩換上小號,在夏習清分享水彩畫的那個微博上發了一條評論,渾水摸魚,藏在一大堆自習女孩的評論裏——[周太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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