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如煙

沈瑜是半路接下這個表演的, 任務很重。

紀衡是新生裏男生中的專業第一，對自己和搭檔的要求都很挑剔。剛入學就以“毒舌”人設在系裏出了名。

沈瑜幾乎每天都會提前過來先練習自己的片段，再同紀衡合作。有時候晚上也會比紀衡晚走一點, 繼續練舞。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的态度，紀衡并沒有對她說過什麽挑三揀四的話。在經過了幾天的磨合之後, 現在兩人的配合也默契了很多。

下午，沈瑜的身體情況好了些，照例提前到了練功房。

最近剛開學, 又是軍訓期間，練功房沒有那麽緊缺。

恰逢飯點, 裏面一個人都沒有。

一些基礎的熱身之後，沈瑜打開音樂，開始練習自己的那部分。

這支舞名為《雨》, 講述的一對戀人在雨中結緣，最後又在雨中分手的故事。

除了一些雙人的托舉和旋轉動作，這個舞的難點之一是要用到油紙傘作為重要道具。

音樂聲響起, 沈瑜手握一把撐開的油紙傘, 翩翩起舞。

熟悉的音樂今天聽起來格外感傷，沈瑜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沒有管開了閘的淚腺, 動作未停。

紀衡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沈瑜一邊落淚一邊跳舞的場景。

那會兒已是傍晚, 窗外夕陽西下，天空彌漫着橘色晚霞。餘晖落在沈瑜的白綠色的長裙，給她染上了淡淡的金。

沈瑜的動作柔美，裙擺翩跹。長睫被眼淚浸透, 濕漉漉的。臉上還有兩道未幹淚痕, 橘燦光線被折射出暖融融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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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與影交錯, 她像一只流淚的精靈。

紀衡心裏一動，站在門口沒有出聲。

練習這麽久，他從未見沈瑜的情緒有過這麽大的波動，也自然不會認為沈瑜會因為這出舞落淚。

音樂聲結束，沈瑜将傘合上。

她用傘撐着地，胸口劇烈喘着氣。

“沈瑜。”

身後突然傳來一道聲音。

沈瑜脊背一僵，快速擦了擦淚。

她轉過身，紀衡的臉出現在視線中。

屋頂上的燈光落在他臉上，形成一個光暈，晃動着看不清表情。

沈瑜垂下眼深呼吸。

紀衡向前走了幾步，望着她開口：“我沒辦法理解有人會和你分手。”

沈瑜剛入學就引起了男生們的讨論，也很自然地知道她男朋友就是開學典禮上的新生代表。可後來沒多久就聽說她分手了。最近，男生那裏更是傳言謝新昭在辦出國的事。

沈瑜愣怔了幾秒，有些意外他竟然知道自己分手了。

她紮着丸子頭，下巴很尖，清瘦臉頰還有未幹的淚痕，眼睛裏卻很平靜。看上去楚楚可憐中又帶着些倔強。

紀衡心裏一動，忍不住說：“為了一個要出國的人傷心不值得。你那個男朋友——”

他的話被抵在胸口的傘柄打斷了。

沈瑜反手握着傘面，将傘柄抵在紀衡的身前。

像一把劍，橫亘在兩人中間。

她仿若拿着劍的女俠，小臉繃着，眼神冷若冰霜。

“我們的事輪不到你說話，請你閉嘴。”

她的語氣沒什麽波瀾，聽上去卻有種莫名的威懾力。

紀衡愣半晌，輕輕颔首。

沈瑜慢慢放下傘，低聲道：“你沒資格說他。”

話音落下，她幹脆利落地将傘扔給紀衡，就要離開。

紀衡叫住她：“你不練了？”

沈瑜回頭，唇線抿着。

“抱歉，我現在有點生氣，沒辦法和你一起練。我們今天各自練吧，明天再一起。”

紀衡還沒有反應過來，沈瑜已經離開了。

他看着沈瑜的背影消失在門口，笑了聲。

他被罵了，可竟然一點也不生氣。

甚至覺得沈瑜坦誠得有點可愛。

在後來的好長一短時間裏，人人都說沈瑜看起來高冷難接近，但接觸下來人也挺好的，沒女神的架子，脾氣也好。

每次聽到這種言論，紀衡都會想起那天傍晚在練功房的沈瑜。

窗外流雲似火，女生的臉因為練舞漲得泛紅。

她拿傘抵着自己，神色冷如寒冰。

印象裏，沈瑜就生氣過這麽一次，只是因為自己說她的前男友不值得她哭。

國慶節，沈瑜沒有回家，繼續留在A大練舞。

那會兒聽說謝新昭的退學手續都辦好了。

他在A大只短暫地出現了一下子。除了身邊的人，大多數人并不知道兩人的關系。

沈瑜的生活在照舊，并沒有受到什麽影響。

假期後的某一天，沈瑜忽然收到沈松源的微信。

【姐，昭哥換微信了嗎？】

下面是一張截圖。

沈松源發消息過去顯示“對方無法接收”。

沈瑜愣住。

她點開謝新昭的主頁，發現多了一行“對方已經删除帳號了”的字樣。

她頓了頓，回複沈松源：【不清楚，你打他電話吧】

想了想，又加上了一句。

【我們已經分手了】

意料之中的，沈松源很快發來了消息轟炸。

沈瑜不願意多說，簡單回複了幾句。

沈松源大概是意識到問失戀的人太多不好，也識趣地不再多說。

只是在當天晚上，他又發過來一條消息，告訴沈瑜謝新昭的消息。

【他的手機號也變空號了。我聯系不到，算了吧】

沈瑜沒有再回複。

嗯，算了。

12月1日是舞蹈學院迎新晚會。

那天的大學生活動中心擠滿了人。不僅位置坐滿了人，連過道都占滿了人。

最後學生會不得不派人在門口，嚴格查票進場。

舞蹈學院的男生環顧一周，很滿意自己學院人氣的火爆。

他看向旁邊戴着鴨舌帽咱在過道的黑衣男生，找人搭話。

“哥們你不是我們系的吧？”

謝新昭頓了頓，搖頭。

男生了然地笑笑：“幸好你來得早，這會兒已經不給沒票的人進了。”

說話間，沈瑜和紀衡上場，臺下爆發出了熱烈的掌聲。

那個男生熱情地向謝新昭科普：“這是我們學院的院花和院草，好看吧？”

謝新昭沉默。

那男生有些小驕傲：“這個妝看不清，而且他們專業也很牛。以後你想看他們表演，肯定得買票進劇院了。”

謝新昭低低“嗯”了一聲。

那男生見他興致缺缺，也就不再說話，專心看起了表演。

這支舞以傘穿起了兩人相識相戀和分開的過程。愛情故事哀婉凄美，表演流暢動人。

舞蹈結束，沈瑜和紀衡對着臺下鞠躬，掌聲轟鳴。

謝新昭怔怔看着臺上的沈瑜。

她依舊漂亮、纖細，表情淡淡，看不出任何的異常。

相比于自己的寝食難安，她的狀态要好多了。

這是抛棄與被抛棄的差別吧？

或者是愛與不愛的差別。

這是謝新昭心底一直不願意也不想承認的一點。

沈瑜大概本來就沒有多喜歡自己。也許那時只是感動于他的付出，答應在一起試試。

她發現自己的真面目，選擇分手是正常的，也是必然的。

至于分手時的歉疚，不過是對于被抛棄者的同情罷了。

你不能妄想抓住清風，就像你留不住夏天。

夏天過去，他們也結束了。

第五個季節，第十三月，星期八，第25個小時，第61分鐘……

有些愛和感情，仿佛墜入了這些不可能的時間縫隙裏，讓人看不到任何的希望。

沈瑜下臺前，向觀衆席望了一眼。

目光遙遙瞥過來，如夢似幻的眼神。

謝新昭隐在前方一個高胖男生背後，壓下帽檐避開視線。

“怎麽樣？我們院花很美吧？跳舞也很絕。”那個熱情的男生忍不住向他一個外系人炫耀。

謝新昭有點想笑。

他不知道，自己曾經和沈瑜的關系更加親密。

可如今，他連一句“校友”的名分都沒資格了。

十幾歲的年紀，愛和恨都滾燙。

在這一刻，謝新昭承認，自己是有些恨沈瑜的。

為什麽自己難受得快要死掉，她卻依舊可以雲淡風輕。

謝新昭默了默，低低開口：“嗯，很美。”

“下一個是——”男生還要介紹，卻見人已經轉身走了。

真是個怪人。

那天，沈瑜和紀衡的雙人舞毫無懸念地得了一等獎。

歡呼的時候謝新昭已經不在了。

晚上，文藝部的人請大家一起出去吃飯唱K。

沈瑜被舍友拉着一起去了。

吃飯結束，一行人去樓下唱K。

來的人幾乎個個麥霸，話筒輪換不停。

沈瑜一個人坐在角落，安安靜靜地聽她們唱歌。

剛才吃飯時她喝了點果酒，這會兒頭又有點暈了。

恍惚想起表演完的那一幕，總覺得觀衆席有一道熟悉的視線。可等她換完衣服出來，那種感覺又消失了。

也是，怎麽可能呢？

今天是他的生日，應該和家人一起慶祝才是。

哦，不對。

可是他又能和誰慶祝呢？

自己才是本應為他慶祝生日的人。

沈瑜想起這些，忽然有點難過。

“沈瑜，要不要唱？”姚窕隔着人問她。

沈瑜搖搖頭，手心将手機握出了汗。

“七歲的那一年，抓住那只蟬，以為能抓住夏天。十七歲的那年，吻過他的臉，就以為和他能永遠。”

歌聲飄進耳朵，沈瑜怔怔看着MV發呆。

好可惜。

相逢太短，連一支生日快樂歌還來不及唱。

下一秒，幾個男生撕心裂肺地唱起了大合唱。

“有沒有那麽一種永遠，永遠不改變。擁抱過的美麗，都再也不破碎。”

在這震耳欲聾的音樂聲中，心髒也随着節奏快速地跳動。

沈瑜心裏湧上一股難以言說的情緒。

她解鎖手機，給謝新昭的空號發了條消息。

“生日快樂。”

發送進度條走到一半停了下來，像是遇到了什麽阻礙。

然後“嗖”地一聲，短信下一行提示小字——

“發送失敗。”

作者有話說：

明天進都市，這章給大家發紅包吧

十七歲的那年，吻過他的臉，就以為和他能永遠。——《如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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