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青年坐在大理石桌後，長腿交疊在一起，默不作聲聽貝奇彙報。他們的談話絲毫沒提及星球的存亡，而只談到那場奇怪的直播。

貝奇再點開直播面板，雲間帝國寥寥幾個直播頻道，不是炸星球，就是試驗新型武器。這就是他們一以貫之的風格，弱肉強食、物競天擇被刻在基因裏，生存就是狩獵、戰鬥、擴張。

至于剛才出現過笑容溫吞的少女，像一場格格不入的幻夢。

青年将手搭在屏幕上，修長蒼白的指節微曲，精神力覆蓋住他的手掌。片刻，他淡淡道：“我沒有感受到痕跡。”

貝奇：“但我真的看見了。他也看見了。”

青年擡起眼睛，看向地上的宇宙生物。

金先生感受到他的目光，怯怯擡頭。

坐在大理石桌後的青年長得很俊美，眉骨深，鼻梁挺，氣質剛正又清冷。他的眼睛很溫和，并不像金先生想象中的暴戾無度。

“你看見了什麽？”他問。

金先生對上淡金的瞳孔，腦中一片空白，不假思索就把所有的話都說出，還不忘了補充：“在被送過來前，我還看到一段，那個主播在撸一頭叫獅子的生物。”

“對了，那頭獅子的眼睛也是漂亮的金色，和陛下您一樣！”

——室內陷入久久沉寂。

金先生頓時感受到無與倫比的精神力，忍不住伏在地上，輕輕顫抖，自以為小命不保時，年輕的君王卻收回了暴動的精神力。

壓力登時一空，窒息短路感也随之消失。

青年偏頭看向立在旁邊的侍衛長，問：“奧浮有消息了嗎？”

貝奇搖頭，“沒有。”

青年嘆息一聲，揉揉眉心，神情顯得有些疲憊。

隔了會，才說：“你們下去吧。最近多休息，精神力紊亂，容易出現幻覺，也影響別的生物。”

貝奇想說什麽，卻硬生生止住，點點頭，帶着金先生重新離開。

到門口時，他回頭，輕聲說：“您也多注意休息，薩拉弗陛下。”

金先生一離開宮殿，腿就軟了，十來條腳一齊趴在地上，沒有一條腿有力氣。

它滿腦子都是，自己見到了雲間帝國的君主！還活着走出來了，沒有死，兩根須須十二條腳完完整整，沒有被砍掉。

說起來，這位年輕君主氣質凜冽威嚴，卻長了雙善良溫和的眼睛。如果不是最後爆發的足以摧毀星系的可怕精神力，它還挺疑惑的，青年怎麽能坐在那兒，成為惡霸帝國的王。

“不用害怕，”也許是那場直播的關系，貝奇侍衛長對它态度好了很多，說：“薩拉弗陛下很溫和，也對你和你的星球沒有興趣。”

或者說，它們都不足以讓王者感興趣。

貝奇：“如果你遇到的是奧浮親王……”他的腳步一頓，眉頭擰起，露出不喜的表情，“不過，你暫時見不到他了，除非你也要去炸黑暗之森。”

金先生失聲：“黑暗之森！”

黑暗之森對于宇宙生物來說，是一個神秘又危險的地方，傳說，那裏和高維相關，而在金先生的信仰中，黑暗之森是神明居住的地方。

居然敢炸神居之所？

它心想，不愧是殺戮成性的戰鬥狂魔！

貝奇握住那塊薄薄屏幕，說：“我想買這個，我有幾個富饒的星球，可以拿來同你換嗎？”

金先生十幾只手一起擺，害怕得結巴：“不不不用！”

這都是n代以前的古董機了，都不值錢的，別說計量單位是星球了。它突然想到什麽，擡頭問：“您想看直播的話，連上光腦就行，不用這東西。”

男人若有若無地嘆了口氣，擡起右手，拇指與食指揉着自己兩側太陽穴，低聲說：“我害怕意外……是幻覺也好。”

仿佛自言自語。

————

寧朝朝坐飛機飛到x市，剛下機場，就看見了基路柏——大象的照片被做成指示牌，高高舉起，翹起的長鼻子晃來晃去。

她差點笑出來，心想，就還挺熱情的。

一個瘦黑青年扛着指示牌，看見她後，擺手露出笑容，熱情地迎了過來。

“朝朝小姐是吧！我叫吳洪大，是安先生派我來接你的，來來來到這邊，我開車送你過去。”

這邊并不發達，特別是通往保護區的路，坑坑窪窪，車開起來蹦得比寧朝朝她家老爺車還厲害。

她扶住扶手，跟随車內播放的電音，一路上上下下，跌宕起伏，屁股給震得發麻。等到地方後，吳洪大來扶她，她勉強下車，腳軟得跟面條似的。

吳洪大也知道這段路多磨人，好心地說：“去旁邊休息一下吧，喝點茶水。”

寧朝朝搖頭，“我們去看基路柏。”

吳洪大沒想到她一下都不歇，愣了下後憨厚點頭，帶着寧朝朝坐上另一輛游覽車。這邊氣候常年炎熱多雨，林木旺盛，植物豐沛，陽光透過古木垂着的藤蘿，灑在他們身上。

幾只大象寧靜地穿過樹林，擡起鼻子，朝他們打招呼。

吳洪大解釋，本來他們準備讓基路柏也回到樹林中，和象群生活在一起。但到了這裏以後，象群害怕基路柏，不敢接近它，而基路柏嘗試幾次越獄，甚至拔掉了幾棵大樹後，就開始絕食了。

寧朝朝擡起手，拇指食指揉太陽穴，緩解暈車帶來的惡心感。聽到吳洪大這麽說，她忍不住心疼起來。

其實自從去外地讀書後，她有好久沒見過象叔叔。回來的時候，基路柏也已經被送走，所以，他們之間很多年沒有見過面，基路柏大概不記得她了。

她心裏挺沒底的，就怕她來了，基路柏還是不肯吃東西。

知道她的顧慮，吳洪大笑起來，寬慰她：“沒事的，大象記得可清楚，比人清楚多了。你對它好它也記得，對它壞它也記得，它肯定記得你！”

寧朝朝嘆氣：“但願吧。”

吳洪大帶着她來到林間的一間象舍，指了指裏面，“它就在那裏。”

寧朝朝注意到，門前放了滿滿一筐蘋果，就彎腰拿了兩個蘋果在手裏。

吳洪大嘆氣，“它就一直不吃，好幾天了，我們都拿它沒辦法。不知道怎麽回事，連頭象都很怕它，你看它在這裏，象群都不過來了。”

寧朝朝嗯了聲，拿着蘋果，滿滿走入昏黑的象舍。象舍很大，也很昏暗，濕漉泥土與樹葉的味道混成一種奇怪的味道，讓她想起跟爺爺一起進入雨後的樹林探險的時光。

晦暗的光線中，只能看見最盡頭的角落有塊巨大的陰影。

寧朝朝慢慢往裏面走，輕聲叫：“基路柏？”

她很多年沒有大象直接接觸，乍看到這樣的龐然巨物，心跳得稍微快了一點。這是人類面對巨物的本能反應。

但她攥了攥掌心，繼續往前走。

巨物的輪廓逐漸清晰，她聽見“嚯、嚯”的聲音，像劇烈的喘息。她循着聲音，擡起頭，一頭至少四米的巨象出現在她眼前，長鼻下兩根象牙顏色灰白，從昏暗中突兀地鑽出來。

寧朝朝的心跳得更快，面對這座小山般的巨物，忍不住擡起手，将蘋果舉到它面前。

吳洪大：“小心點，它脾氣太壞，別靠太近！”

其他飼養員來的時候，這頭巨象都表現得非常暴躁易怒，有力的鼻子能瞬間掀翻裝滿水果的推車。它會不停走來走去，踩得地面隆隆作響，滾如驚雷。

這本來就是頭暴躁的非洲象，還是公象，性格比其他品種更差，也容易出事。那次之後，就沒有飼養員敢靠近它了。

吳洪大做象夫十幾年，沒見過這麽暴躁的大象。

當少女舉起蘋果時，巨象邁着沉重的步伐，緩慢地走過來，長鼻子晃來晃去。

吳洪大心驚膽戰，想把寧朝朝拉回來，大象的鼻子可全是肌肉，一鼻子甩過去，半條命都沒了！別說這頭象尤其巨大，脾氣也壞。

但他很快發現，巨象的鼻子晃動着，每一下都靈巧地避開了少女。

巨象發出渾厚的聲音，低沉的、急促的、一聲接一聲。吳洪大從來沒有聽過大象發出這樣的聲音，像在笑，又像在哭，情感非常豐沛。

他撓着後腦勺，心想，乖乖，她們動物園的大象成精了不成？

寧朝朝将蘋果舉過高高的栅欄，說：“象叔叔，你還記得我嗎？”

大象的長鼻子輕輕纏住她的手，滾熱又濕潤的鼻子在她手背極輕柔的拂過。

寧朝朝嘴角上揚，忍不住笑，“你記得我，對嗎？”

大象低吼着作為回應。

它蒲扇般的耳朵不停扇來扇去，擡起長鼻子，靈巧地在寧朝朝的手上輕輕蹭着，動作異常輕，像怕不小心弄傷纖細的少女。

吳洪大居然在這頭暴躁巨象身上，看見了溫柔二字。

寧朝朝拍拍它的鼻子，低聲哄：“吃一點東西吧，你得要吃東西的呀，”她咬了下唇，“象叔叔，等我們動物園重新有條件了，我會把你接回來，我們不會抛棄你的。”

像是聽懂她說的話，大象終于卷過她手中的蘋果，放到自己嘴中。

寧朝朝連忙把另外一個蘋果給它，吳洪大趕緊跑到外面，把一推車的水果全給它推了進來。

最後大象仰起鼻子，露出自己的大嘴巴，乖巧等他們投喂。吳洪大和寧朝朝一起塞水果到它嘴裏，看它一口一個大西瓜，轉眼就消滅掉小推車上的水果。

吳洪大：“哎呀，終于吃東西了，可算謝謝你，朝朝小姐。”

寧朝朝腼腆地笑了一下，忽然想到什麽，從懷裏拿出手機，打開直播app。

吳洪大好奇地湊過來，“這是幹什麽？”

寧朝朝：“嗯……副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