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寧朝朝回來後，發現大門口那口噴泉池裏的落葉全部撈出，大理石雕像也擦得锃亮光滑，一切都顯得幹幹淨淨。

不僅是噴泉池，旁邊的綠植也被修剪過，剪成各種小動物的形狀。

寧朝朝困惑地撓了撓臉頰，她一個人忙着照顧剩下的動物都很吃力，宋叔除了照顧動物，還能抽空來把這裏弄得這麽漂亮嗎？

她走入動物園內，沒走多遠，看見個藍色的人影拿着園藝專用的大剪刀，在刷刷修剪樹枝。

寧朝朝：“宋叔！”

那人回頭，看見她，笑了一下。

寧朝朝愣住，穿藍色員工服的不是宋叔，而是位白頭發的老爺爺。

老爺爺看起來很精神，就是頭發花白，至少也有六七十歲了。

寧朝朝：“請問你是？”

老爺爺朝她慈祥笑道：“我是來打工的，我想當動物園的員工。”

寧朝朝愣住了，這麽一大把年紀，還老骥伏枥，出來打工賺錢嗎？但是，動物園沒有辦法再多發工資了呀。

老爺爺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麽，補充：“不用發工資，義務勞動，管口飯吃，管個地方住就好了。”

寧朝朝還是拒絕，“不、不了吧，動物園幹活挺累的。”

當飼養員不是每天撸撸小動物就行了的，要打掃籠子、檢查動物健康情況、每天準備和投喂食物……這還只是一小部分。

爺爺這一大把年紀，不适合在動物園工作吧，萬一真出什麽事，她也沒有能力去負責。

老爺爺忽然嘆了口氣，“可憐可憐我這個無家可歸的老人家——”

寧朝朝一下子就心軟了，語氣也軟下來，“園裏有多餘的房間，您可以先住住，但是打工，”她抿了抿唇，實在不覺得一把年紀的老爺爺能幹得來動物園的重活，“打工的事，再說吧。”

要是以後動物園重新開放，也許可以安排老爺子去保安亭坐坐，等游客來了就發下門票，工作簡單又輕松——可現在也沒游客啊。

老爺子朝她笑笑，從樹叢中站了起來。

剛才他一直蹲在灌木後，寧朝朝沒有發現異常，等他站起來，她仰起頭，看着至少有兩米高的老頭子，整個人都不好了。

肌肉壯……爺？

對不起，她大意了！

老爺子很高，很壯，最大款的員工服對他而言也太緊了。他勉強塞下員工服，像大人強行穿上小孩的衣服。而寧朝朝站在他面前，就是那個小孩。

她看着老爺子花白的頭發，再看看繃緊的衣服下顯目的肌肉，有些呆住。

老爺子寬厚笑笑，“我吃得不多，吃水果也能活，”見少女仰着小臉，依舊副懵懵的神情，他又嘆息：“可憐可憐我這個孤苦伶仃的老人家——”

寧朝朝停了幾秒，還是跟這位老爺爺強調：“爺爺，我們園裏真的沒什麽錢，說不定哪天就開不下去，沒有辦法給你提供各種保證，要不我送你到警局聯系下你的家人吧。”

老頭子：“這麽見外叫什麽，喊我老向就好了。”

他從樹蔭裏走出來，影子瞬間把少女纖細的身體籠罩。寧朝朝仰頭看着老向，第一次感覺，什麽叫直視巨人。

她不由自主想到了基路柏，如果說基路柏是象中巨象，老向就是當之無愧的人中巨人。

這時候，宋叔也趕了過來，熱情地喊：“老向、朝朝啊，做好了飯，一起去吃吧！”

當寧朝朝走到食堂時，小宋做好一桌菜，正把飯盛到桌上。

小宋看見她，有些不自在地別開臉，別別扭扭地重新到後廚忙活。當寧朝朝想去廚房幫忙，他攔住少女，悶聲悶氣地問：“你想吃什麽？”

寧朝朝愣了下，笑道：“都行！我不挑食！”

小宋“嗯”一聲，重新鑽到廚房忙活。

寧朝朝沒事幹，只好坐在桌前，聽老宋侃大山。原來在電話裏，她拒絕過老向，覺得動物園暫時沒有辦法再雇傭員工，宋叔如實轉達，可老向卻很執着地想留下來，并且主動提出不要工資。

後來，宋叔看這個肌肉壯爺确實很能幹，力氣又賊大，人也很不錯，就擅自決定讓他留下來了。

老宋笑呵呵地說：“朝朝啊，你就讓他留下來吧，要是你想把動物園開下去，也得要有人來幫你，是不是？”

寧朝朝只好點頭。

這時，小宋也把所有的菜都端上來。宋叔的這個兒子叫宋喜，做得一手好菜。

桌上幾道菜，簡單家常，噴香撲鼻。

炒得金黃的蛋炒飯，翠綠的蔥花做點綴，肉末茄子用老抽炒得紅亮，吃起來鹹鮮軟滑，還有清炒黃瓜、冬瓜炖排骨，都好吃家常。

寧朝朝在動物園的時候，都是自己煮泡面吃，去大象森林時，吃到的咖喱菠蘿又不符合她的口味。乍然吃到這麽好吃的家常菜，她感動得熱淚盈眶，心裏想，要是宋喜能留在食堂，天天做飯就好了。

他的廚藝這麽好，以後游客也會很喜歡的吧。

但是，這個念頭她只是轉了下就放棄了，以她現在的財力，怎麽能肖想大廚？！

老向和宋叔都用慈愛的眼神看着她，不停地說“朝朝吃這個”“朝朝再嘗嘗這個”。宋喜坐在旁邊空桌上，默不作聲幹飯，聽見少女誇好吃時，嘴角往上揚了揚。

等到一頓飯結束，寧朝朝癱在椅子上，揉揉肚子，“嗝——”

宋叔給她倒杯清水，“多吃點吧，你看，出去一趟都瘦了。”

寧朝朝：“哪裏瘦啦？”

老向也點點頭，“是要多吃點，瘦得跟小孩子一樣。”

寧朝朝默默喝水，心裏不服氣地想，在老向這個超級巨人面前，連快一米八的宋喜都顯得像小孩子。

正好鮮肉剛解凍好，沒有送到獅子草原。寧朝朝心裏記挂着薩拉弗，就開來自己的黃色小車，準備帶肉去投喂獅子。

大塊排骨裝了滿滿一桶，加上化開的血水，有三十幾斤重，就放在倉庫前。寧朝朝雙手去提，沒有提動，自己還趔趄了一下。

宋喜扶住她：“我來吧，小心點。”

寧朝朝微微一怔，是她的錯覺嗎？感覺宋叔這個叛逆兒子對她的态度好了很多。想想也是，她開了那麽高的日薪呢！

不過，老向早就把肉桶單手拎起來，輕而易舉就把肉桶放到小黃車後座上。

再怎麽說也是大幾十斤的東西，他單手拎起，像撿起根小樹枝一樣輕松。

寧朝朝頓時覺得，收下這個員工真是血賺！

她坐到駕駛座上，啓動小黃車的時候，老向也很自然地坐到她身邊，似乎想跟着她一起去。

薩拉弗畢竟是猛獸，就算它此時是頭未成年的小獅子，也足夠重傷普通人，它用力一撲，寧朝朝完全沒有抵抗的能力，就會被它撲倒在地。

小獅子把寧朝朝當成同伴，不會攻擊她，平時玩耍也會注意力氣，沒有弄傷過她。但這樣的特殊性只對着寧朝朝，對其他人，它依舊非常危險。

寧朝朝說：“向爺爺，我去就好啦，你忙了一天，去休息一下吧。”

畢竟人家年紀擺在這裏，她不好意思讓人家太累。

聽見她喊向爺爺時，老向像是想起什麽，眼裏閃爍異樣的光彩，一兩分鐘後，才笑着說：“哎，沒事，我就幫忙把桶搬下來，不進到裏面去。我總要熟悉下工作的，是吧？”

這樣的話說服了寧朝朝。這麽大一桶肉，她自己搬着也挺費力的，老向能幫忙提一下也挺好。

她開着小黃車緩緩穿過靜谧的動物園，兩側風景如畫，金黃的樹葉在秋風中回旋落下。

老向接過片飄零的葉子，感慨道：“原來都長這麽高——”

寧朝朝：“向爺爺，你以前來過這邊嗎？”

老向：“對，這排樹剛種下的時候，我就在了。”

寧朝朝：“哦哦，那是幾十年前啦。”

這排樹是動物園剛建好的時候，她爺爺親自栽下去的，算下來比她年紀都要大一輪。老向那時就來過動物園，說不定是當年動物園的老顧客，對這裏有感情，所以才回來義務勞動，免費打工。

“以前動物園很多游客的，”寧朝朝感慨道：“小孩子都很喜歡來這裏，也就最近幾年吧，隔壁開了家動物游樂園，呃，他們有很多活動，動物表演、拍照什麽的，加上我爺爺也老了，所以就變成這樣。”

“你爺爺還好嗎？”老向突然問。

寧朝朝搖頭，“不太好，就一些老年病，向爺爺，你從前來過這裏，那你認識我爺爺吧？”

老向點頭，露出笑容，“我和他啊，是很好的老朋友。”

寧朝朝從沒聽爺爺提起有這個朋友，不過，爺爺年輕的時候交友很廣，人緣極佳，看老向懷念的樣子，也許真是爺爺要好的舊友。

她笑道：“我爸媽帶爺爺去治病了，等他們回來，你就能看見他了。”

老向兩只大手不自覺搓着，看起來有點緊張。

小黃車駛到草原邊緣時，寧朝朝就聽見熟悉的“嗷嗷”聲，一個獅子頭從雜草裏冒出來，貼着鐵絲網跑，邊追逐她的小黃車，邊朝她嗷嗷叫。

老向若有所思：“原來獅子的叫聲是這樣的。”

寧朝朝笑了，“也不是，就……”

就她家的小獅子喜歡撒嬌，完全沒有百獸之王聲震草原的氣勢，在她面前，除了體型大點吃得多點，就一只放大版的貝奇了。

平時她會直接把車開入草原裏，但現在車上還載着另外一個人，于是寧朝朝把車停下來，準備将肉從喂食器裏放進去。

說是喂食器，其實也很簡單，就是個鐵筒，直通裏面的食槽。把肉順着鐵筒放進去，肉就會自動滑到食槽裏面。

寧朝朝把一塊塊鮮肉從鐵筒放進去。

薩拉弗在食槽旁跑來跑去，喉中發出嗷嗷嗚嗚的叫聲。

寧朝朝放完後，用枯草擦擦手上的血，“你不吃嗎？不餓嗎？”

薩拉弗嗷嗚叫聲，大腦袋用力蹭鐵絲網，金色的鬃毛透過網格鑽出，毛茸茸的。

寧朝朝看出它想與自己貼貼，擡手摸摸它的腦袋。隔着鐵絲網撸獅子，總覺得不得勁，“向叔叔，我先進去看看，你在車上坐着就好。”

說完她一扭頭，沒有看見老向的蹤影。

寧朝朝愣住，往旁邊走了幾步，喊兩聲向叔，向叔的聲音從鐵絲網裏傳來了。

“朝朝啊，我在這裏。”

寧朝朝愣住，“門不是鎖着的嗎？”

他怎麽進去的？

“鎖？”老爺子挑了下眉，亮了亮手裏的東西，本來堅實的鎖在他掌心跟小孩子的玩具似的，“你是說這個嗎，一擰就下來了。”

寧朝朝呼吸忽然一滞，瞪大眼睛，“小心！”

老向正對着她，把後背露了出來，這樣恰好激發了猛獸的天性，薩拉弗伏在他身後，緊貼地面，金色的瞳孔緊縮，擺出狩獵的姿态。

它前肢肌肉暴出，利爪在地面劃出一道深深痕跡，馬上就要撲向毫無察覺的老人。】

這畢竟是真正的野獸，不是家養的小狗。

“薩拉弗，停下！”

她喊出聲的同時，獅子利爪往地上一抓，撲向了老向。

暗影掠過，寧朝朝心髒驟停，幾乎已經看到鮮血濺出的可怖場景。她拿出手機，打急救電話。

“砰——”

一聲巨響，接着是低沉的獅吼。

按急救電話的手僵住，寧朝朝震驚地看着眼前這幕，就在獅子快勾到老向時，老向突然轉身，一拳直接把獅子給轟出去了。

轟出去——

出去——

去——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