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娃娃機

離開荔城那天, 裴思禹趕來機場送駱悅人,手裏還拎着一只灰綠色的紙袋。

簡雯今天有布展工作,托他來給駱悅人送一份禮物, 是雨水集的小版畫, 算不上貴重,但挺有紀念意義的。

之前聊天随口談到自己喜歡雨水集,簡雯能記着, 也算很用心了。

駱悅人接過袋子,說幫忙跟簡雯道聲謝謝。

裴思禹笑了笑:“你還是那麽客氣,幾點登機?”

昨天給小貓慶生,裴思禹忽然提到梁空, 駱悅人就覺得他那時候有話要講, 但當時客廳人多, 他作為主人家還有其他朋友要招待,也不方便深談。

采訪簡雯是單獨的行程, 駱悅人的同事已經回了瀾城,這趟就她自己一個人,時間也不趕。

機場的咖啡店裏總有種別樣的氣氛, 倉促,急躁, 透着匆忙。

兩人找了空位坐下來,簡單講了講近況, 等咖啡端上桌,放置各自面前,才算有了點開誠布公的兆頭。

“我大學畢業就回國了, 一直想着, 有機會要見一見你。”

駱悅人扶着杯柄, 沒有試試味道的欲望,只笑問:“見我嗎?可我們大學都沒有聯系過啊。”

裴思禹對她來說,算得上少女春心動的感情啓蒙。

在不知道喜歡為何物的年紀裏,她隐隐約約覺得這個人好像符合自己心動的所有要求,溫和謙潤,和她父親一樣博覽群書,時不時會說一些文绉绉又很有哲理的話,叫看過同一本書人很容易産生引為知己的共鳴。

三好生,皮相也出衆,天之驕子。

好像,沒有道理不欣賞這樣的人。

尤其是後來高三,因為梁空,他們走得更近了,碰面赴同一場約的機會更加頻繁,在高祈索卡之流裏,他們天然帶着好學生的文質氣,越發像同類。

但未曾逾矩。

所以當對面的裴思禹自慚形穢說出“心虛”兩個字時,駱悅人的愕然全擺在臉上,好像,過去他們之間并不具備什麽暧昧,能讓另一方在多年之後問心有愧。

“心虛什麽?”

裴思禹輕抿着唇,淺色的眼睛裏有一層柔柔的光,這些年他長相氣質都沒什麽變化,除了成熟些,一如高中時,溫柔又有些憂郁的樣子。

“高中有段時間,我特別感謝你。”

駱悅人手指搭在杯沿,似有若無地感覺到指尖浮來一息一息的熱氣,聲音很輕:“感謝我聽你說話,替你保守秘密嗎?”

他搖頭。

“感謝你在一些時刻,讓我覺得我贏了梁空,贏了他們那群人裏最厲害的梁空。”說完,他有些難以啓齒地露出一絲笑,直面着駱悅人的目光,“很幼稚吧,是不是覺得不認識我了?”

頓了幾秒,駱悅人問:“你那時候,喜歡我嗎?”

裴思禹哧了一聲,想笑又笑不出來:“你,你真的很直球。”

随即,他認真回答:“算不上喜歡,可能有好感,可能這種好感裏,梁空催動的因素更大,因為他偏偏就喜歡你,有時候我就會很好奇,忍不住去觀察,你到底哪裏好。”

“我真的很小人。”

難聽的話,仿佛說出來才釋然。

“或許他拿我當過朋友吧,但我從來沒有,按道理我應該嫉妒高祈才對,可我偏不,我嫉妒梁空,我嫉妒他活得那麽不費力,那麽游刃有餘,哪怕他喜歡的女孩子不喜歡他,他都不狼狽,我永遠都不可能成為他那樣的人。”

“我太在意了,什麽都在意。”

“高三元旦節那次,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申請保送被拒,你安慰我,那天晚上,梁空就站在你身後,我故意抱你,故意說那些可憐話,讓你沒辦法拒絕我。”

“他是不在乎,你是真單純,你們倆是真配。”

駱悅人沉入回憶般愣着,喃喃道:“高三元旦節嗎?”

“對。”

……

高三元旦,她印象很深。

不是因為梁空,也不是因為裴思禹,而是她拿到了人生的第一筆稿費。

因為未成年投稿需要填監護人信息,梅惠覺得不務正業,之前說過不許,駱悅人沒有異議,也沒有再提。

只是等成年後,自己悄悄往心儀的雜志郵箱投了稿子。

沒想到真的會過稿。

那時候,駱文謙好像已經跟柳芸芸沒有來往了,他忙着工作,接了幾個賺錢的小項目,梅惠很滿意。

駱悅人近一次的月考也發揮超長,進了年級前五。

這時候,從天而降一筆四位數的稿費,簡直是錦上添花的驚喜。

但她不能跟家裏說。

電話打給梁空,聲音都藏不住笑意,說要請他出去玩。

因為之前幾次都是群體活動,她忙打補丁:“不能喊別人了,就請你一個,我沒有那麽多錢。”

空調吹着暖風,浮來桌上那幾枝早臘梅的馥郁香氣。

她穿淡粉的珊瑚絨睡裙,趴在床上前後擺晃着小腿。

梁空像是剛睡醒,能聽到起身動靜裏,寝具窸窣的聲響,綿綿地揉着耳膜,他低笑一聲,蘇蘇的,叫人心跳異常。

“那你有多少錢呀?”

哪有人這麽問的啊,駱悅人又氣又想笑,結舌道:“你!你要把我的錢全部花完嗎?”

他真厚臉皮,狂得要命:“你不給我花,還要留給誰?”

駱悅人氣鼓了腮,小聲咕哝:“今年過年我爺爺奶奶他們要過來一起,我還得留點錢給他們買禮物呢。”

梁空微微拖音:“這樣呀。”

駱悅人又發現新槽點:“你幹嘛老學我說話?”

他不認:“哪兒學你了。”

駱悅人鐵證如山道:“你就是在學!呀來呀去的……嗲死了。”

最後三個字聲音說得很小,但梁空還是聽到了,跟她理論:“那我是學你的,是你嗲還是我嗲?”

反正講理争理,駱悅人從來都不能贏,她只好換角度規勸:“不一樣,你是男生,男生不好那麽嗲的,很奇怪唉。”

梁空:“很奇怪唉。”

駱悅人攥住拳抵在被面上,真想打他了,又打不着,再說下去肯定又是自己吃虧,于是強行翻篇,說起別的。

調子起的又低又軟。

“你起床了嗎?”

“沒有,連衣服都沒穿。”

駱悅人:“……沒有人問你這個!”

“那個,你快起來吧,我們出去玩。”

梁少爺在那頭伸懶腰,睡意惺忪道:“還是在你家小區後門等你?”

“嗯。”

去的還是旻和廣場,在商場一樓的奶茶店買了兩杯喝的,逛了半圈,坐扶梯去了四樓的游戲區。

商場近期新開了一家規模頗大的娃娃機店,單裝修就很漂亮,色彩飽和,光線濃郁,在這種地方拍照,連濾鏡都可以省略。

游戲幣換了半框,梁空專心抓着娃娃,成功率還算高。

他這個人就是典型的看着很爛泥扶不上牆,實際上頭腦聰明,從不走彎路,只要肯用心,什麽事都能做好。

就是,駱悅人指着說喜歡的那只粉紅小恐龍,他始終抓不上來,他抓抓別的練練手感,如果抓上來了就随手送人。

駱悅人站在旁邊,又被他的操作驚到。

梁空看她:“喜歡?”

駱悅人咬着吸管,搖搖頭。

“不喜歡留着幹什麽,送給喜歡它的人啊。”說完,梁空轉手遞給一個在旁邊翹首以盼的小朋友,小朋友拿到後歡天喜地,脆生生說一句謝謝哥哥。

駱悅人想想也是這個道理。

後面抓到一個綠色的長毛小怪物,沒有送人,駱悅人拿到手裏發現居然可以抽出來帶子,變成斜挎包,容量勉勉強強只能塞下一只手機。

她覺得挺好玩的,把奶茶杯放到旁邊,撐開帶子跟梁空說:“你要不要背一下試試。”

梁空無語歪頭,意思也特別明顯,這是适合往爺身上挂的東西嗎?

駱悅人抓了抓小怪物身上的長毛,毫無底氣道:“卡通包怎麽了,卡通包也很可愛的。”

四目相對,她堅定誇道:“很可愛的呀……”

“行。”

他讓步幹脆,把頭往下一低。

駱悅人踮起腳把包帶挂到他肩上,還細心整理了一下毛茸茸的小怪物,讓它正正當當挂在梁空腰旁,咧着一張大嘴微笑。

駱悅人看了也笑。

梁空低頭看一眼,嫌棄到不能再嫌棄,笑不出來。

問她:“好看啊?”

駱悅人跟他待久了也學壞,不怕雷劈的違心話張口就來,還答得格外甜美。

“嗯!适合你!”

梁空懶得理她,又專心去抓那只難搞的粉色小恐龍,試了多遍,實在太難,正想轉頭跟她商量要不你再挑個別的,我先練練手。

話還沒有說,駱悅人一手拿一杯奶茶,并在一起高舉到他面前,梁空猝不及防一扭頭,鼻尖在她手指上蹭了一下,發現她站得很近,企圖擋住他。

雖然莫名其妙,但梁空聲音也配合着,變得鬼鬼祟祟:“幹什麽啊?”

駱悅人先謹慎地往游戲店外看了一眼,收回目光說:“你那個總跟人擡杠,動不動就嘲笑人的朋友,剛剛過去了,給他看到你挂着這個小怪物包,他肯定要過來笑你。”

擡杠?嘲笑人?

梁空一想,狐朋狗友裏,熱衷幹這兩件事的垃圾貨可真不少。

高祈一馬當先,算一個。

“誰啊?”

梁空的朋友裏,駱悅人最熟的就是項曦和裴思禹,好些都是別校的,她接觸少,有點記不住名字。

想了半天,她說:“就是那個……索,索尼。”

梁空噗嗤一聲笑了,剛好她把杯子舉高,他不費勁地低頭享受服務喝了一口,特悠哉地哄着她說:“來,你再說一遍,叫什麽。”

“索……尼,”駱悅人已經有點察覺不對勁了,心虛道:“不是這個名字嗎?”

她明明記得他的名字很奇怪。

梁空低頭看着捧着兩杯奶茶的駱悅人,有所感慨道:“我發現你這人挺現實的。”

“什麽啊?”聽着一點都不像好話。

“你不喜歡的人,你是真的一點都不肯上心,連人名字都能記錯,索——卡——索尼是相機。”

駱悅人:“……”

她記起來了,是叫索卡,索尼是相機。

尴尬了一會兒,駱悅人又湊過去看他抓娃娃,企圖小聲解釋說:“我沒有不上心,我對他印象還挺深刻的,他每次都要嘲笑裴思禹,說話也喜歡陰陽怪氣。”

這一局,梁空下爪的位置絕佳,那只粉色小恐龍被穩準抓住,就在她說話那一刻,金屬爪子蓄足了力,收攏上提。

最後,很無力地滑脫墜落。

又掉回原位。

梁空手指搭在搖杆上,因為用力,修長指骨透出一層青白色,濃睫掩映的眸子,隔玻璃,望着裏面。

有幾秒的停頓,他其實不太想說,但沒忍住去轉頭,帶着一點毫不挂懷的笑,問她:“那你到底是對誰印象深刻呢,索卡,還是裴思禹?”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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