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你知道中止鍵在誰手裏
“你喜歡我的清醒。”李弘揚說,“你知道中止鍵在誰手裏。”
穆煦眼睛半阖,後仰靠在座椅上,雙臂環住李弘揚的腰,他習慣了李弘揚身上的肥皂香氣,這個男人總是溫柔的、有耐心的、清醒的,卻又軟弱。
穆煦享受李弘揚的軟弱。
與其說穆煦包養李弘揚,不如說穆煦依賴李弘揚。這位初中老師的小房子像一個小小的站臺,穆煦每周抽出一晚的時間,鑽進站臺獲取片刻的溫暖,積蓄力量迎接下一周的狂風暴雨。
“我需要你在我身邊。”穆煦說,“中止鍵在你手裏。”
李弘揚安靜下來,沒有進一步逼問【需要】的具體含義,他陪在穆煦身邊兩年多,早就明白穆煦話語下蘊含的深層意思。至于中止鍵,不會因為穆煦的一句話轉移到李弘揚手中。
“好。”李弘揚又一次屈從于軟弱,或者仰慕,他無法拒絕穆煦的任何請求,甚至心存幻想,如果穆煦遇不到喜愛的人,他也許能陪穆煦一輩子。
汽車停在藍夢樓下,外面淅淅瀝瀝開始下雨。他們仿若一對普通情侶,攜手走進輕酒吧,點一個海鮮鍋、兩盅梅子酒、一盤白灼蝦,坐在餐廳的角落裏輕聲交談糟糕的一天。
“我會給你請最好的律師。”穆煦說,“不要擔心。”
“只是一時情緒失控,我沒想到有一天我會被控訴性騷擾。”李弘揚苦笑,“我清清白白,根本不擔心這個。”
“還是請個律師,以防他們再做出什麽出格的事。”穆煦說,“學校知道你是gay嗎?”
“怎麽可能。”李弘揚說,“編制內沒人敢特立獨行,我為這個跟一個女老師,她是les,形婚又離婚,就為了不落人口實。”
“你為什麽當老師?”穆煦問。
“因為穩定,鐵飯碗。”李弘揚說,他看向穆煦,目光柔軟溫和,“我家裏窮,師範生由國家負擔學費,畢業後包分配,我去雲南教過三年書。後面發生了許多事,和男朋友分手之類的,他覺得虧待我,介紹我到北京工作。”
“我始終被命運牽着鼻子走。”李弘揚說,“第一次去酒吧,我遇到了你。”
“你是夠倒黴的。”穆煦說。
“倒黴伴随着幸運,我覺得。”李弘揚說,“陪着你我也不虧什麽,反倒是我賺了。”
海鮮鍋裏咕嘟咕嘟沸騰,李弘揚夾起一只蝦,剝開外殼,去掉蝦線,放進穆煦的盤子,他說:“我擅長照顧人。”
“那你喜歡照顧人嗎?”穆煦問。
李弘揚說:“沒人喜歡照顧別人。”
這句話讓穆煦想到借住他家裏、他必須分出一份心神照顧的池君韬,笑了一下:“其實照顧人的感覺還不錯。”
“你最近照顧了誰?”李弘揚新奇地問,“你屬于被照顧的那一個。”
“一個小朋友。”穆煦說,“上頭分給我的政治任務。”他的注意力被李弘揚的後一句話吸引,“我怎麽就應該被照顧了?”
李弘揚笑而不語,他又剝一只蝦遞給穆煦,穆煦自然而然地接過蝦肉吃掉。
天色擦黑,玻璃幕牆外雨勢愈大,深灰的保時捷緩緩停下,曹瀚洋抱怨道:“突然發什麽神經,吓我一跳。”
池君韬降下車窗,看向玻璃幕牆內暖黃的燈光下吃火鍋的兩個人影,說:“前面掉個頭,我看到個熟人。”
“那不是穆總嗎。”曹瀚洋說,“這麽巧。”他發動汽車,開到十字路口調頭,開回來停在靠近玻璃牆的路邊,問副駕駛位的池君韬,“咱進去打個招呼?”
“不,就在這裏。”池君韬說,他阻止曹瀚洋搖下車窗的動作,掏出手機,對着玻璃牆連拍幾張,焦點放在穆煦對面的男人。
曹瀚洋一臉迷惑地看着池君韬:“你在幹嘛?”
“查查他是誰。”池君韬指着手機屏幕上的男人。
“……然後?”曹瀚洋問。
“沒有然後,只是好奇。”池君韬說。
“好奇什麽?”曹瀚洋問。
池君韬看他一眼:“你今天怎麽這麽多問題。”
“池少,你知道你的行為是違法的吧?”曹瀚洋說,“跟蹤加偷拍,你是被鬼附身了嗎?”
池君韬低頭看着手機屏幕,照片裏的男性笑容溫和,似乎被穆煦講的笑話逗樂,眉眼彎彎,清秀儒雅,穆煦竟然喜歡這樣的人。
跟池君韬一點兒不沾邊。
“一會兒我送你回去。”穆煦說,“外面雨下大了。”
“好。”李弘揚說。
“明天有律師聯系你,注意保持手機暢通。”穆煦說。
“謝謝。”李弘揚說,“其實沒有律……”
“我想幫你。”穆煦說,“不要拒絕。”他抽一張紙巾擦幹淨嘴唇,又抽一張濕巾仔細擦拭手指。
李弘揚笑着應下:“好。”
“他們出來了。”曹瀚洋說,“你确定不去打招呼嗎?”
“不去。”池君韬坐在車裏,看着穆煦和男人共撐一把傘行至紅旗車旁,穆煦拉開後排車門,湊近男人親在對方側臉。
“啧。”曹瀚洋發出一聲單音,“确實,你去打招呼有些尴尬。”
“要不要看會兒雨再回去?”李弘揚提議,“走一小段。”
“好啊。”穆煦欣然應允,他關上車門,彎腰敲敲駕駛位的車窗,說,“楊哥,我們散會兒步,消消食。”
“好的。”司機說。
“不用跟,你在這裏等我們。”穆煦說,他直起腰,沿着人行道與李弘揚并肩走在傘下。
雨絲砸在傘面,發出連續不斷的悉索聲,李弘揚說:“你最近遇到過不錯的男孩嗎?我記得你說過一次,半年前那個……”
“啊,他,我想起來了。”穆煦說,他伸出食指和中指,“我們來往了兩個星期,他罵了我的秘書。”
“喔,好膽量。”李弘揚說。
“因為他,我的秘書連續三天沒有給我準備下午茶。”穆煦說,“她說要給我一個教訓。”
“你是老板。”李弘揚說,“秘書要給領導一個教訓?”
“是的,她能力出衆。”穆煦說,“公司可以沒有我,不能沒有她。”
“你是個好領導。”李弘揚說,“通常領導都比較……”
“獨斷專行、剛愎自用、傲慢無禮。”穆煦接下去,“我要業績,不要面子,舍下面子換業績,任何一個有腦子的生意人都會這麽做。”
“我時常想,我為什麽要陪在你身邊,我為什麽不去找個愛我的人度過平淡的下半生。”李弘揚說,“你是一扇窗口,通過你,我能看到一個我永遠沒可能踏足的世界。”
“李老師。”穆煦停下腳步,轉頭看向李弘揚,認真地說,“你可以不拘泥于做老師,年齡不是限制、性向不是限制。你讨厭穩定,讨厭一成不變,所以你到底在猶豫什麽?”
李弘揚沉默半晌,聽着雨滴敲打樹葉的聲響,開口:“不如我們回到更輕松的話題,你周六想吃什麽?”
“咱們走嗎?”曹瀚洋看着并肩走遠的兩人的背影,“人家甜甜蜜蜜,咱倆坐着幹嘛,吃狗糧嗎?”
池君韬說:“不走。”
“……”曹瀚洋鬧不明白池大少的腦回路,他嘆氣,“你是看上穆總還是看上穆總情人?告訴我一個目标我好幫你出主意。”
池君韬盯着穆煦的背影,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理性退敗于情緒,他直覺必須這麽做,這感覺就像被鋒利的刀刃劃過皮膚,不疼,但戰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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