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他又過來了

這場大雨一連下了三日,土地都喝飽了雨水,城牆的石縫裏都冒出了青苔。

夏季雨後的空氣格外的清新,可邛城裏此刻卻人心惶惶,草木皆兵。

因為,城外的貢馬丢了!

貢馬丢了整整四十八匹,不是一次丢的,而是分兩批不見的。下雨的當天夜裏,馬就少了十二匹,帶隊看守馬匹的将領怕被責罰,于是就開始在私下四處尋找,既不上報,也不敢聲張,找了一整天也沒有任何發現。

雨水下的大,且還在不停的下着,就是有任何的蛛絲馬跡,那也被沖刷的一幹二淨。

第二天夜裏,貢馬又丢了!

這次整整丢了三十六匹!

領頭的将領慌了,貢馬丢失,這可是大罪!歷國的法律嚴苛,人命在國君大臣的眼裏不值錢,而這次的貢馬又是精挑細選出來的。這下一次丢了四十八匹,他就是賠上一條性命,恐怕都是不夠的,或許還會禍及他的家人。

而且還不止如此,他還謊瞞不報,犯了軍中的大忌。

将領萬念俱灰之下,一根麻繩,吊死在城外的城門上。

以死謝罪,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辦法,此次出來之前,他的老母親剛過完五十大壽,最小的孩子才剛剛呀呀學語。只盼着人死燈滅,上頭能不再追究,放過他一家老小。

第三日雨停了,開城門的小兵一打開城門,就被挂着的屍體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待回過神,轉身連滾帶爬的向縣衙跑去——

縣衙裏,邛城的縣令還沒起,一句不好了死人了,聽的他只覺得晦氣。這個世道,死個人不過是最平常的事情,有什麽可大驚小怪的,翻個身就要繼續睡個回籠覺。

“大人,死的是三天前朝廷來的官兵!”

縣令這下睡不着了,急忙起身向外跑去,鞋都跑掉一只。“怎麽回事!?”

等林蒙等人收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是大中午了  ,用縣令的話說就是,人死了到沒什麽,最主要的是馬丢了,這可是貢馬。大福公公也說是,這将領着實該死,弄丢了貢馬,自己倒是一死了之,倒黴全讓他們占了。

說到氣急處又說,這事必須上報,安軍法處置,沒理由他平白背這黑鍋。林蒙一直在一邊聽着,也沒插話,聽到這裏的時候,才擡頭看了一眼福公公。

歷國的吏法嚴苛,這事估計要禍及三代。

這事要查,查是必須查的!

城門被封,官兵兵分兩路,從東,西門開始,挨家挨戶的盤查詢問。官兵一家都沒有放過去,中間連口水都不顧的喝。哪個敢偷懶,誰不知道,弄丢貢馬,這可是掉腦袋的事。

可一直到下午,也沒有查出任何的頭緒出來,反倒是縣令扯着自己的頭發,一直在問怎麽辦。

怎麽辦?

這貢馬找不到,大家一起完蛋。

但每一件事情總歸也不是死的,辦法總比困難多,絕處總有逢生時。就拿這件事情來說,他們此行去周國的目的是什麽?如果真的是上貢顯示做附屬國的誠心,現在的情況确實難辦。可關鍵他不是啊!

刺殺周國國君,這才是本次去周國的真正目的。

無論成功與否,這一行近百人,實際上應當是沒幾個能回來的。

那丢了幾匹馬而已,又有什麽關系呢?

可這事,衆人都不知道啊!

唯一心裏門清的大福公公,只會在一旁怒罵:這天殺的偷馬賊!

遠天太陽落下的地方出了一大片的雲霞,五彩斑斓的紅。

眼見天就要黑下去了,林蒙見還沒有消息,皺着眉頭,轉身去後院拿了裝木盒的包裹,回來遞給福公公。

“我出城看看,這東西還是放福公公這裏。”

大福公公一看裏面的東西就只覺得脖子涼飕飕的,擺着手,笑道:“不過去看看,能有什麽事,這東西還是要林将軍拿着才安全。”

林蒙不欲和他多做糾纏,眼見天就黑了,起身告辭,也沒帶人,只身一人就出了城門。一人一馬,只往那平坦曠闊,又多水草的偏僻地方去。

這一找,就找到了月上枝頭,慘白的月,鈎子一樣的挂在天上,漫天的星子也沒有幾顆。

林蒙的心裏逐漸開始着急起來。他想不明白,那是馬,整整四十八匹的高頭大馬,每匹都能有兩個成年男子大,又不是小物件,怎麽可能一點的蹤跡都沒有留下來。今日要是找不到,等明日天晴,路就好了,只怕到時候更難找到了。

他這麽想着就又向遠處多走了一些,不知不覺就走到了一座村子的村口。雁過留聲,魚過留痕,在這裏,還真讓他發現了一些奇怪的痕跡。

是馬糞。

林蒙下馬,繼續沿着蹤跡向裏面走去。這座村子是依山而建,夜色下的山體黑乎乎的一片,山的形狀奇怪,仿佛是一個怕趴着的巨虎,馬上就要迎面猛撲過來,擇人而噬。

村子裏有些房子窗戶亮着,而有些地方則是黑漆漆的一片。林蒙牽着馬走過,他走過的地方,房子的燭火就熄滅了,傳來吱呀的小心關門聲,随後就是壓低了聲音的對話。

林蒙又在田間的小路上發現了一堆馬糞,還是新鮮的。他擡頭看去,順着路的方向,一直看到遠處的大山。

可他剛擡步要走,後面就傳來一陣嘈雜聲,回頭看去,幾點晃動的黃色光點向他趕來,還有一個男子的聲音也同時響起。

“壯士,壯士留步!”

蕭白被燭光晃的眼睛疼,可拿着她的老漢又把她往燭芯湊了湊。

老漢的手布滿了皺紋,手指短小,骨節粗大,手指上滿是一道一道的龜裂痕跡,裂痕裏藏着黑灰,指甲縫裏也是黑灰。玉玺整個潔白瑩潤,此刻兩者對比更凸顯的它非比尋常。

“這是個寶貝。”老漢看了半天,得了結論。

青年男子關門回來,聽到這句也說道:“阿爹,這自然是寶貝,這可是玉!”

青年小心的接過來給老漢展示,“看見這上面沒,之前我在縣城裏聽過,這刻的是龍。”

他把玉玺轉了個圈,繼續道:“這可是官家的東西。”

老漢聽到這,表情更加沉了沉,長嘆一口氣,“那這是個禍害。”随後又對他兒子安排,“明日一早,你把它帶到後山去,找個地埋了。”

青年點頭答應,從桌上拿起匕首,匕首的外殼上鑲嵌了幾顆寶石,被他随手丢到一邊。刀鋒鋒利,青年拿的時候沒注意,一不小心就碰到了刀刃處,手上立即就出現了一條血線,血順着傷口流了出來,他還沒覺得疼。

青年的眼睛立即就亮了,“這刀鋒利,我就留着切割個東西。”

有了美玉的對比,老漢見那匕首黝黑,只覺得尋常,也沒說什麽反對的話。

匕首被重新歸入刀鞘,放在桌子上,門被打開關上,青年扶着老漢一起離開,順帶着拿走了整間屋子裏唯一的光源,整個屋子陷入一片黑暗。

蕭白靜靜的側着耳朵聽着,确認兩人是不是真的走遠了,她現在思緒有些混亂,需要縷一縷。

林蒙不是來找馬嗎?怎麽就莫名奇妙的被剛剛的老漢帶村裏人給打暈了呢?你要說這個村和貢馬丢失沒關系,反正她是不相信的。

最主要的是明天,那老漢剛才說什麽,要把玉玺随便找個地方埋起來,這哪成!!

這樣一來她不就真的成了一塊不見天日的石頭了,難不成還要等幾千年以後才有人把玉玺給挖出來,山那麽大,玉玺整個就那麽一點,能不能被人發現還不一定呢。

雖然希望渺茫,蕭白從變成這副玉樣那天開始,就沒有放棄過想辦法重新恢複人身,哪怕是做不成人,做一個妖怪也行,總好過這樣一動也不能動,任人拿捏的好!

特別是遇見像今天發生的事情,蕭白又嘗試了一下,玉玺依然毫無動靜。

也是,剛剛穿過來的時候她還不認命,成天的想辦法試着調動玉玺,也沒有絲毫的用處,過去的三個月她都沒有放棄,時不時的嘗試一下,但沒有任何作用。

這三個月她八卦聽了不少,也确實掌握了不少的信息,可她想要知道的,一個也沒有。

啊不,也不是一個沒有!

那個匕首!!

蕭白把目光投向她旁邊的匕首上。以前都是被關在木盒子裏,盒子裏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見,現在月光透過窗戶進來,借着這些許的光線,蕭白第一次看清這把匕首的模樣。

刀身漆黑,刀柄上刻着纏繞式的紋樣,刀鞘上倒是渡了一層金,鑲了三顆紅色的寶石。蕭白看見的第一眼,就覺得,不搭!

這匕首和刀鞘都不是一個畫風的,一看就是後期硬搭在一起的。

可惜了,這匕首剛剛小有修為,還沒和她說上幾天話,一不小心,就這樣魂飛破散了。看來她什麽時候能變回人身簡直就是個未知數。

“啧,可惜了。”

“可惜什麽?”

蕭白搖搖頭,“可惜,多好的小刀啊!”

“!!!”

蕭白看着輕微顫動的匕首,震驚的說道:“你沒死!”

祁璟:“……”

蕭白:“不不,我的意思是,你還活着!”

好像一個意思……

“這些天你都怎麽了?一次都沒有出現?我還以為——”

“以為我死了。”祁璟心裏郁悶,不用她以為,他是真的差點就死了。連續熬了三天的通宵,這三天他是一個盹都不敢打,一直在喝濃茶防困,今年入宮的新茶都要讓他喝去一半了。

他是一國之君,他的任何動作和改變無時無刻都被旁人關注,他心裏彷徨不安,可連個說話商量對策的人都沒有。看着他怪異的行為,連陪了他十年的趙大伴都滿臉的欲言又止。

最後他是沒睡,忍了過來。第四日下朝,他和往常一樣回清徽殿,可實在困極了,一個臺階沒踩穩,直直的從上面摔了下來。

他是被摔昏過去的。

昏過去的那一刻,他一邊想總算是結束,終于可以睡覺了,一邊又想他還沒找到對策,這一睡,怕是又要到那個奇怪的地方。

一睜眼,果然,他又過來了。

但今天周圍給他的感覺卻和以往不一樣,前兩次他過來,四周都是一片黑暗,身下是柔軟的物件。可這次他卻能看見些許的光線。

祁璟試着動了動,往後一退,咔噠一聲,他就感覺自己的身上壓着的東西松了許多。他繼續努力控制身體後退,片刻後,‘啪’,一個金黃色的刀鞘就落在他的面前。

祁璟此刻才感覺到一身的輕松,仿佛身上的枷鎖被解開了一般,整個視線也變得清晰起來。

他竟然有剎那間的錯覺,他感覺自己應該能飛。

可還不等他蓄力,就聽見旁邊的蕭白驚訝的聲音,“你怎麽把衣服脫了?”

祁璟:“……”好了,真是洩力小能手,他飛不起來了。

不過他總歸想到對面的是個女子,好心的解釋道:“我沒脫衣服。”他連身體都沒有。

蕭白好奇的追問:“那這是什麽?”

“那是刀鞘。”祁璟瞥了一眼桌子上的刀鞘,滿臉嫌棄的回答。

這刀鞘可真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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