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若乘風(四十)(三更) 行不更名,坐……

楊婆婆沒有解釋, 她十分認真地說:“姜小姐但憑意願,老身絕無威脅之意,接或不接, 只求姜小姐出自本心。”

姜思思茫然了, 她不知所措地說:“我接或者不接, 有什麽不一樣嗎?”

楊婆婆頭發揪成一縷一縷的, 還在不停地往下滴水, 看起來煞是狼狽, 與初見時那個傲氣優雅的老太太全然不同。

她聽懂了姜思思的糾結, 露出安撫的笑容,沖着兩人說:“常言道,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殿下和姜小姐不妨聽老身一言。”

岑滄海說:“前輩請講。”

“姜小姐善武,運勢極佳, 但有些事情無法靠武力和運勢扭轉,失去的東西不一定會回來,若想心願達成, 還望珍重自身。而殿下聰穎, 對任何事都洞若觀火, 但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物極必反,慧極必傷, 還請殿下适可而止, 切記切記。”

“晚輩明白。”

“二十年前, 老身初見聶家女兒,是在邊境。黃沙漫漫,屍橫遍野, 只她一人在哪兒哭,老身問,你哭什麽呀?她不答,哭完後抹臉提劍,一人殺進那羌國皇室,挑飛羌國最強的勇士,獨取羌國皇帝項上人頭。”楊婆婆眼睛裏湧動着點點光芒,好像回到了那一刻,英姿飒爽、發了狠的女将就站在她的面前,長劍染上敵人的鮮血,也映出她銳利的眼神。

楊婆婆對岑滄海說:“那是你的母親,聶君雪。”

岑滄海的手顫了一下,他飛速眨眼,将淚意強行憋回去。從來沒有人與他說過聶君雪的過去,包括聶君雪自己。

老人好像徹底陷入了回憶,她拖着劍蹒跚腳步往一旁走,嘴裏念叨着:“我後來才知,那日她帶兵增援,遲了一步,她的二位兄長死在了敵人的伏擊之下。而那時,距離她母親遇害中毒身亡,不過兩月。”

“你的母親是個英雄,也是個可憐人。”楊婆婆說,“我早知她命運,卻無法改變,只能任其發展。老身老了,見得越多,悔恨便越多,殿下剛出生時,老身還抱過你。一轉眼,殿下都長這麽大了。”

像是陷入某種迷醉的情緒,楊婆婆語序開始混亂,前言不搭後語,劍身在地上拖出長長的痕跡,同時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吱聲。

岑滄海心裏猛地一震——早知她命運?這是什麽意思?他開口想要追問,但姜思思望着那快要歸零的血條,先他一步說:“好,我接。”

楊婆婆像是毫不意外姜思思的選擇,她輕輕将劍交到姜思思手裏,臉色逐漸變得紅潤起來。

兩人都知道,這是回光返照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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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思思對系統說:【有什麽辦法能救她嗎?】

系統說:【很遺憾。】

姜思思懂了,已經沒有任何辦法了。

楊婆婆精神頭明顯好多了,她又恢複了之前的神采奕奕,身上卻彌漫着一股死氣。她拍拍岑滄海的肩膀說:“殿下,老身已為你鋪好路,破局與否,全看殿下自己。天命不可違,但老身終究還是想看人違一次。殿下保重。”

岑滄海卻不肯放過之前的話頭,他抓住楊婆婆的手,聲線顫抖:“你說早知命運?為何我娘無法違命?她還活着嗎?她現在在哪兒?”

“黃泉碧落,天上地下,無處不在。殿下莫要沉溺于過往,眼前人更加重要。”她說完這句話,又看向姜思思,臉上表情似笑非笑,“思來想去,還是多嘴一句,姜小姐可曾聽聞過莊周夢蝶?到底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亦或是人生不過大夢一場,夢醒世上已千年,獨我悵然耳。罷了罷了,剩下的事,你們自己悟吧!時辰已到,老身該走了。”

很神奇的,姜思思眼睜睜看着楊婆婆身上的水汽蒸發,重新變回初見時的那個老太太,直到這個時候,姜思思才發現自己對楊婆婆的印象特別深,深到她每一根頭發絲都記得住。

她又和初見時一模一樣了。

岑滄海試圖去抓楊婆婆的衣袖,但碰到楊婆婆的那一刻,她就像是流沙,一下子消散在空中,無影無蹤。

世上再也沒有楊婆婆這個人了。

不知怎的,一旁的姜思思眨了下眼,水滴劃過臉頰,落了下去。

她驚訝地擡手摸了下眼角,竟然真的是她的淚。

為什麽要哭?

是因為楊婆婆死了,還是因為其他什麽?

姜思思一時之間竟不敢細想,她拉住岑滄海的胳膊說:“殿下節哀。”

岑滄海表情愣愣的,好像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沒有得到更多的關于母親的答案,但被姜思思一抓,他又突然動了。

“我要去找杜欣。”他撥開姜思思的手,拔腿就往階梯上跑。

杜欣是最有可能威脅聶君雪性命的人,他不相信聶君雪的死跟杜欣沒有關系。

姜思思攔不住他,只好跟着他一起跑。岑滄海一拳打在牆壁上,磚塊縮進去,頭頂的裂縫也打開,光芒一下子灑了下來,照在兩人的身上。

岑滄海轉身就跑。

姜思思大喊:“殿下冷靜!”

一擡頭,卻看見聶爽震驚的臉。

所有的感慨和悵然頓時灰飛煙滅,接觸到陽光的那一刻,姜思思重回人間,她立即撲上去把岑滄海強行抱回來,提劍抵在岑滄海的脖頸處:“聶統領是吧?不許動!後退!”

聶爽果然後退,姜思思維持着劫持岑滄海的動作,一步步帶着他往上走,岑滄海還沒醒過神來,他失魂落魄地對聶爽說:“我要去找杜欣。”

姜思思在他耳邊大吼:“找個屁啊!你清醒一點!”

岑滄海震了一下,他迷茫地擡起眼來,沒有說話。

姜思思心說聽了一耳朵寓言故事的她都沒傻,這個人只是聽了一下親媽的過去就成了這樣,難不成倒黴世子還他娘的是個媽寶男?

姜思思還沒說話,聶爽先放下了武器,抖着手說:“你手上拿的劍是誰的?”

姜思思一愣:“不知道。”

聶爽暴怒:“不知道你拿來用?”

“有人要我接劍,我為什麽不用?”

聶爽大笑着,眼淚卻從眼眶中流了出來,他仰天長嘆:“原來霜雪在這裏,原來霜雪選中了你。小丫頭,你叫什麽名字?”

姜思思從這句話中敏銳地嗅到了和解的氣息,她大聲說:“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姜思思!”

聶爽單膝跪下,雙手抱拳,聲音洪亮:“在下明城軍副統領聶爽,參見統領!”

姜思思大腦蒙了一下,只吐出來個單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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