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PSYCHO-PASS#04

右手正如黎佑之前說的那樣,已經完全擡不起來,但這并沒有對槙島聖護造成影響——他用左手娴熟地執筷,慢條斯理地吃着面條,食物美好的口感使他愉悅地眯起眼,甚至對此時不能專心享用美食、必須分心觀察着黎佑的現狀感到遺憾。

黎佑進食的速度很穩,每一口吃多少、嚼幾次都以精确的數據控制,動作也是幹淨利落,儀态優雅,碗筷無聲,舉手投足間都充斥着絕非一朝一夕可成、世家熏陶出的貴族氣質。

很快結束了用餐,黎佑将使用完畢的餐具工整地擺放在托盤裏,擡眸冷然正視對面肆無忌憚窺視了他很久的青年。

配合地停止了進食,槙島聖護微微調整坐姿,慵懶地向後靠在椅背上,唇角噙着好整以暇的淺笑,“關于你承諾的回報,我很想知道‘等價’的标準呢。”

“你對環境的陌生度,證實了我的援助在延續你生命方面的必然性。那麽,”他眼睑半斂,黯淡的光線在他金澄色的瞳底留下細碎的暗彩,短暫的停頓,昭示着即将揭露的事實的分量之重,“你要以生命來回報我嗎。”

“這是在征求我的意見?”仿佛并沒有聽到這無異于索命的輕慢言辭,黎佑面無表情地操着一貫冷漠的音色道,“我以為你會更加任性妄為。”

言畢,他徑自端起餐具走到流理臺前開始清洗,并未察覺到被他抛在身後的青年、平穩的呼吸在剎那間微不可見的一滞。

接踵而至的回答裏,玩味的氣息似乎更加濃郁了一些,“任性妄為,倒是很中肯的見解。”

這次黎佑并沒有立刻回答,陡然寂靜下來的空間中,只聽得到流水沖擊着瓷質的餐具、發出與現狀格格不入的、近乎輕快的悅耳鳴響。

而後,在他以極其嚴苛的要求,将自己使用過的餐具恢複到最初的位置後,才終于轉過身來,一本正經的态度簡直像在對着神靈起誓,“可以,如果你值得。”

——你要以生命來回報我嗎。

——可以,如果你值得。

這個答案出現得有些沒頭沒尾。

“連自己生命的重量都可以冷靜地衡量嗎,”槙島聖護從容地微笑,瞳底的淡光逐漸變得又薄又涼,冷質的音色裏傾瀉的愉悅,卻是前所未有的清晰,“突然對你的底線感興趣了呢。”

回應他的是黎佑漸行漸遠的沉定步履,随着一道幹脆的關門聲戛然而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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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沒有消失在百慕大,也沒有遇見太陽黑子大爆發——關于穿越的原因,黎佑思考了許久也未能得出有效的結論。

此時此刻,LEO別墅的地下室,他漠然看着這道不久前正式宣告荒廢的武器流水線。全自動化的設備保證了低廉的成本,從事着這種“利益最大化”的高風險工作,這裏的主人生前所有的心思幾乎都用在了掙錢與保命上,雖然他最初的目的,是想要證明作為庶子、被家族放逐的自己真正的能力。

當然,他會重新進入這裏,并不是想讓這具身體重操舊業,而是因為這棟別墅裏高端的電子産品,幾乎都設置在這個地下室裏。

黎佑丢下手中的鼠标,稍微活動了僵硬的手指,靠在椅背上擡手壓了壓睛明穴,眉心卻鎖得更緊。

《時間簡史》、《世界未解之謎全破譯》……打開的網頁上标注着若幹同類的書籍,昭示着他這一天的時間去向。平白浪費整日也得不出個所以然,他有些惱火地站起來,權衡過打電話給槙島聖護,或者去富士山火山口蹦極、看看能不能克服地心引力成功超神的利弊後,十分理智地拿出了手機。

即使現在已經淩晨兩點,電話還是很快被接了起來。

“抱歉,打擾了,”不等對方開口,心情不太好的黎佑已徑直搶白,“你現在有空嗎,我有事要問……當然,是有償勞動。”

……

“你還真是完全不客氣啊。”将睡眠時間推後,在沙發上安靜等待的青年淡然說道。他最近似乎對弗洛伊德很感興趣,修長的手指緩緩地摩挲書脊、描摹着《自我與本我》的燙金字樣,一邊擡眸看向黎佑,唇邊勾起一道溫涼的淺笑。

充斥室內的明黃燈光,使他看起來仿佛發光體般,浸潤在無垢的高貴之中、雍容優雅——在面對自己感興趣的玩具時,槙島聖護向來溫柔耐心、脾氣很好,然而被這樣平和對待的黎佑,顯然并沒有讓步的自知之明。

心情本就抑郁暴躁,又在二十四小時之內第四次走過那條清潔度沒有保障的通道,黎佑的臉色已經無可救藥地陰霾密布了。

他站在槙島聖護面前,挺拔直立的姿态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劍,冷冷地睥睨着前方不言不語。

對方的目光并沒有焦距、顯然是正在思量什麽,槙島聖護索性放下書本,整個人閑适地靠在椅背上,擡手慵懶地拂開遮擋視線的額發,适時出聲:“先談談你的酬勞吧。”

“……十杯番茄汁。”這是大腦暫時不夠用、果斷将最先想到的東西脫口而出的黎佑。

“……嗯?”青年的動作微微一滞,而後,那雙金澄色的瞳底逐漸漫起漸趨濃烈的興味,“可以。”

“……你真是個好人。”黎佑很認真地說。

“你的論調總是這麽有趣。”曳長的尾音仿佛在嘆息,槙島聖護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那麽,進入正題吧。”

……

很快進入正題的黎佑提問風格一如既往的簡單粗暴:“你們真的是将自己的生死,全權交給那個叫SIBYL系統的‘機器’決定嗎?”

“不依靠人類自己,而是由機械維持的公平社會……”仿佛是在重複什麽廣告詞,槙島聖護的話語有些模糊不清,直到譏诮的弧度籠上唇角:“由機器決定生死,從某種的意義上來說,的确是這樣沒錯,有什麽疑問嗎。”

想起一整天的一無所獲,黎佑的聲音又沉冷了幾分,“我想知道你的看法。”

“看法啊,”青年向後靠了靠,揚起臉綻出溫和的淺笑,“或許會很長。”

“那就長話短說。”

正式開口的時候,槙島聖護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殆盡,那是宛如高貴的神祇俯瞰着蝼蟻般的人類的、不帶一絲情緒的冷漠。

“我認為,人只有在遵從自己的意志行動時才具有價值。我想要看到人類靈魂的光輝、确認那是真正高貴的事物,但是,”他站起身走到窗邊,窗外全息投影造就的植被與白晝時無異、依然生機勃勃,“PSYCHO-PASS,犯罪系數,這個世界衡量善惡是以機械測定出的數值高低為标準的,靈魂已經簡單到機器可以完全剖析,絲毫不問自己的意志,只遵照SIBYL的神谕而活,現在的人類,真的具有價值嗎。”

話音落盡的時候,他轉過身來,玩味地看着依舊面癱的黎佑。

有那麽一瞬,二人之間陷入沉寂。

“那麽你又是以什麽來判斷善惡的,殺戮對于你來說,不過是向SIBYL系統發出挑戰的游戲,你這種做法究竟是善還是惡呢,”黎佑鎖着眉心,在此微微停頓,突然進行大量的闡述讓他有些無所适從,“因為習慣了SIBYL系統對你的判定——免罪體質,所以就覺得随意決定他人生死這種事,是完全正确的,這樣的你,不也是臣服于SIBYL之下。”

槙島聖護并沒有立刻給出回應。

他的眸光逐漸暗沉下來,露出發現了新奇的事物、興致盎然的探索神情,“啊,原來如此,以系統賦予的力量去質疑系統嗎,很有趣的見解。”

“……你不要亂來。”心頭敲起警鐘,黎佑壓抑着揉太陽穴的沖動開口勸說,現在的手段已經很厲害了,完全不需要再換一種方式去挑戰SIBYL。

他默然打量着對方的殺馬特……不,是洗剪吹,回憶對方那些讓他難以理解的時尚——反社會型人格障礙,這種疾病的産生,童年的陰影有很大的影響。

“為了反抗區區系統将自己也一起搭進去,”在與怪物搏鬥時,也變成了怪物,“這樣不珍惜自己,你的父母不會心疼嗎。”

“不珍惜自己嗎,我倒是很享受這場名為人生的游戲呢。每個童話都需要反派,也許我對自己的定位正是如此吧。”槙島聖護面無表情地說,冷質的聲音毫無起伏,公式化的語氣如同在念書上的定理,“至于父母,如果你是指‘親情’的話,那只不過是建立在血緣上的一種人際關系,在這個人人都遵從于系統的規劃存活、早已不需要團體、任何才能都能被替代的時代,羁絆也毫無意義。”

……直接說你已棄治就好了。

想要看到人類靈魂的光芒,卻又漠視着作為靈魂容器的生命,是因為被SIBYL抛棄、本身就沒有作為人的實感,更不用說體會人類該有的情感。

“不知者無罪。”這種話也只有黎佑這樣的人可以說得出來了。

“之前的話只是個人意見,”并非意圖勸告槙島聖護回頭是岸,每個人都是一葉障目,沒有揭去任何人眼前葉子的資格,黎佑頓了頓,“我來這裏,只是證實一些事。”

造就機械、本該利用機械的人類,竟會甘願讓機械主宰、認為這是理所當然,即使盛極而衰,這種退化也太過荒誕。西元2109年,思想藝術仍然停留在百年以前,學術方面的研究,居然都沒有什麽太大的進展,雖然有足夠先進的科學技術,但卻都用在了限制人類文明發展的方向,這樣的未來讓他難以相信,以至于懷疑這個世界的本源是否真的是SIBYL系統,所以才來确認。

“謝謝。”黎佑說,總而言之,免除了去富士山火山口自由落體的麻煩還是很好的,“你應該見過SIBYL系統的真容。”

背後是盛大的暗彩,窗邊純白的青年于是被襯得更加聖潔,他微微垂眸,纖長的睫毛斂去了瞳底的暗光,唯有唇邊湧起的冷諷昭示着此刻的真實,“很遺憾,沒有。”

“……。”

臣服于未曾謀面的機械嗎,對于SIBYL的真容,黎佑硬生生産生了些許好奇。

“很晚了。”獲悉了想要的情報,他便果斷辭別道,“番茄汁日後補給你,睡前喝太多會影響睡眠的質量。”

槙島聖護卻并沒有放他走的意思,“怎麽,對SIBYL的真面目感興趣嗎。”

“算是吧。”黎佑很快回答,向着出口行去的步履并未因此停頓,直到槙島聖護若無其事地說出下一句話——

“追究這個世界的本源,是想要找到回去的方法嗎。”

黎佑驟然止步,緩緩轉身,如夜的瞳底墨色更濃,“……你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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