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一條陰暗偏僻的小巷子,一個上了鎖的大鐵門。

這裏看似是個無人居住的地方,但這鐵門的門把手卻是锃光發亮,一看就是經常有人開關,所以這底下肯定藏着一些東西。

韓楊左右看了看,确定兩旁都沒有監控之後,默默從兜裏掏出了一根鐵絲,小心翼翼地捅進去。

“宿主,你從哪裏學會的這種技能?”

他表情未變,專心對付手裏頭的大鎖:“特殊時期特殊對待,畢竟我只是一個偵探——又不是警/察,哪兒來那麽多條條框框。”

剛回複完,手裏就傳來咔嚓一聲。

門開了。

打開門,是一條長長的樓梯,順着往下,沒有照明的東西,甚至連窗戶都沒有,于是這越往下就越黑暗,越往下,就越讓人心裏摸不到底。

但路的盡頭,是個拐角,拐過去之後,就有幽幽亮光從裏頭透出來,似乎還有個模糊的人影印在紙糊的窗口上,安安靜靜坐在那裏,像是等着人進去一樣。

韓楊的腳步頓了頓,沒料到這裏頭竟然還有人,但他下來的聲音是絕對沒辦法遮蓋住的,所以裏頭的人聽見了,微微動了動頭,輕聲喊了一句:“兒啊,過來啦?”

“……”

和裏頭那位老太太面對面的場景,也說不上是個什麽滋味。

老太太一身樸素衣裳,雪紡襯衫已經是洗得有些舊了,稍微顯得掉色,就那麽松松垮垮穿在老太太身上,而她則是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看着韓楊這位不速之客,沉默半晌之後,說:“他被抓起來啦?”

看來,這位分明是知道些什麽的。

韓楊沒吭聲,只是走進去,撥弄了一下歪歪斜斜的臺燈,然後順手拿起旁邊一個小盒子,打開,“這是您兒子留下來的嗎?”

老太太的表情有些奇怪,看起來像是悵然,又像是懷念,細到看起來就像是皮包骨的手腕動了動,說:“對啊,這是他頭一次願意跟我說話……然後把這東西放在這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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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也就是十年前。

那時候,包維也不過二十四,年紀輕輕,模樣算得上俊俏,在一家咖啡廳裏頭打工,挺受人歡迎的,就是平常不愛說話,別人跟他說點什麽好玩的事情,就低着頭,一副羞澀的模樣笑笑。

誰也不知道,他在背地裏,是用多麽殘忍的手段去殺害那些無辜的女孩子的——不過當然,按照他自己的邏輯來看,那個不叫做殺人,而是應該叫做給了他們一個猶如童話故事一般完美的結局。

而老太太大名叫做李蓮玉,在那個時候,她也不過才四十多,還不是現在這種滿頭白發的模樣,看起來簡直就像是七八十歲的模樣,老态盡現。

“……媽媽,今天那個女孩子向我告白了,我覺得她很好,不如改天我帶她回來讓你們見見面吧。”

李蓮玉還記得那個時候,兒子滿足的笑容,當時她還滿心驚疑,被困在這個地下室發現無法逃脫之後,連看見那樣的笑容都覺得恐慌。

但現在,她也學會了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還可以展示給別人看。

“維維是個好孩子,都怪我們夫妻倆以前沒有好好照顧他,讓他犯下這種錯……”李蓮玉一邊搖頭,一邊長長嘆氣,“他對那些女孩子啊,都是真心相待,可是那些女孩子總是心思穩不住。跟他在一起可能是覺得不太/安定吧,就想着要跟他分開,維維他受不了這種刺激做下了許多錯事,歸根結底,其實還是要怪我們——”

說到這,她頓了頓:“先生,你是警察嗎?”

韓楊若有所思地看着盒子裏的女人衣裳,目光轉過去:“怎麽?”

坐在輪椅上,李蓮玉低下頭,“如果是的話,能帶我去趟警局嗎?謝謝您了,我可以把那些曾經見過的事情都說給警/察聽,但我想再見見我兒子……他犯了錯,我身為一個母親,是應該要負起責任的。”

“畢竟,那些女孩子們也都是有父母,知道她們不在了,做父母的才是做難過的。”

“先生,麻煩您了。”

李蓮玉态度很客氣,一直低着頭,好像是覺得愧疚。

她倒也不解釋為什麽兒子把她困在這裏十多年不讓她出去,就在這個狹小陰暗的地下室裏,整日和寂靜的空氣作伴,還有身/下那老舊的輪椅。她只是很難過,眼眶紅紅,看着受害人留下來的衣裳,看了一會兒,又覺得不忍心,就要轉過頭去,把目光落在發黃的牆壁上。

韓楊沒有多說什麽,只是默默把這裏頭的所有關鍵證據給收好,然後推着輪椅,費力地把老太太擡上去,推出巷子口之後,又攔了輛車,直接說要往警察局去。

在出租車上,衣着整潔的老太太一直坐得很端正,她看着窗外飛馳而過的風景,在半路上,忽然冒出來一句:“變化好大啊。”

前頭司機不知道情況,就哈哈笑了笑,頗為爽朗地接話說:“那可不是嘛,現在都是飛速發展的時代了,有時候可能幾天不見,這外頭就要變個樣子……老太太,您這是多久沒出來啦?”

李蓮玉低頭笑笑,聲音有些發顫:“也沒多久,十來年吧。”

前頭司機忽然被噎了一下,被這十來年給驚到了,也不知道怎麽說,半晌後尴尬笑了笑,說一句:“那确實挺長哈。”就乖乖閉了嘴,認真開車,不再接話了。

很快,就到了警局,韓楊把輪椅從後頭拿下來之後,推着老太太往裏頭去,迎面就碰上最開始,在居民樓裏把他當成兇犯同夥的那位小警/察。

打了個尴尬的招呼過後,總算是到了最裏頭,一聽說他們是要報案,立刻就有人迎了上來。

老太太坐在輪椅上,整理了一下衣裳,舉手投足之間還透露出一股子緊張忐忑的意味,但很快就被壓了下去。

她看着面前穿着制服的小警官,拿過了被帶來的一盒子證據,很謹慎地放在了桌上然後抿嘴,靜靜思考了片刻,擡起頭,微笑着開口——

“同志你好,我要自首。”

處理完所有事情的時候,已經是到了下午,韓楊坐在警/察局門口的長椅上,靜靜發了會兒呆,忽然開始呼叫系統:“如果我自己找未結的案子辦,這還算任務嗎?給不給幸運點?”

系統似乎是想了想,然後說:“按道理,只要是未結的案子,那都可以算的。”

“我自己找也沒問題?”

“……沒問題。”

“那行。”

得到了系統的肯定,他迅速撥通了某個電話,滴滴幾聲過後,熟悉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他喂了一聲,直截了當地把重點說了出來:“劉叔,不知道以前那個說是局子裏給我留的位置,現在我還能去嗎?”

那頭的人好像有點詫異:“啊?之前你不是說你絕對不會去的嗎?怎麽,這回又是因為什麽改了主意?”

韓楊抿嘴,目光往一邊溜過去:“我想了想,覺得現在這樣确實不太好……我們這總歸是個小偵探社,很多事情都不方便,所以,就想着說還是有個正大光明的身份比較好。”說完了又陪笑,一本正經地扯了好些個理由,意圖把對方迅速拿下。

最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的理由太過理直氣壯,那頭的人嘆了口氣,沉吟片刻後說了聲好:“你想回來,這是好事,專案組現在就缺一位能給犯人做心理側寫的專家,那會兒你的成績可是排前三的,稀裏糊塗就跑去做什麽偵探……太可惜啦!你看看什麽時候方便,我跟專案組打聲招呼,你直接過去報個到,大家夥都認識認識,成不?”

“沒問題,劉叔。”韓楊垂眸,手指無意識地捏緊了衣服上的扣子,“謝謝您,五天之內,我立刻就回去,不過……您得跟我說說是哪邊的專案組啊?”

“不在北京,這邊不太好打點,你去海城。”

海城?

韓楊皺了眉,擡眼,往四周看了看,表情有些古怪,但嘴裏卻是一口答應了下來:“……那行,您說個時間,我到時候過去報道。”

劉叔簡單安排了一下,說是要給專案組的組長通個氣,晚會兒再跟他詳細說,就挂了電話。韓楊捏着手機,目光打了個轉,忽然就聽見一聲刺耳的摩擦聲響起,定睛一看,警局門口停了輛跑車,車還沒停穩,一個熟悉的人影就從後座上下來了。

那人一身休閑裝,明明是寬松的褲子,卻仍舊顯得他腿修長又挺直,衣服的裁剪完全就是恰到好處,随随便便的一套,都能襯托出他桀骜不馴的氣質,還有那衣服架子似的身材。

“喂——”

陳顯霖三步并作兩步跨上臺階,直接沖到了他面前,皺着眉,一副很惱火的模樣:“什麽情況啊?怎麽說是那個家夥不能立刻就送他進監獄?”

韓楊靠在椅子靠背上,微微眯了眼,“嫌疑人的母親過來自首,說是十年前因為嫉妒連續殺了四個女人之後,被嫌疑人親眼目睹,受了很大的刺激,精神上有些問題,所以才……”手指輕輕在太陽穴上點了點,“嫌疑人精神有問題,有醫院診斷書證明,所以這事兒還得再查。”

“我靠。”

陳顯霖一把摘了墨鏡,更惱火了,“聽說是你把人送來的?”

韓楊撩了撩眼皮,“你消息倒是挺靈敏,這才多久啊,就知道的這麽清楚。怎麽,局子裏有陳大少爺的內線?”

“你別管那麽多。”陳顯霖是一肚子火氣,咬牙道:“所以這事兒就這麽停了?”

“這我就不好說了。”韓楊十指交錯,輕放在腿上,仍舊是淡淡的模樣,“之後出了通知,自然就能清楚,大少爺,安心等幾天也沒關系的。”

但這話,一下子就把大少爺給惹毛了,他順手摔了墨鏡,在地上發出咔一聲,嘴裏念了句:“媽的……”也不管其他,轉頭就打電話。

“喂?對,兄弟在這邊有事兒,你瞧瞧吧,問一下,就給一天的時間,不管付出什麽代價,我要讓他死——”

韓楊一腳踢在他小腿肚:“殺人犯法,這裏是警/察局,大少爺,要說這事兒起碼也得出去說吧?”

陳顯霖轉頭,目光陰沉沉,看了他半晌,才忽然揚起一抹嘲諷的笑容,擺出了一副跟往常全然不同的模樣,說:“關你屁事。”

然後,轉頭就走。

門口的跑車轟地一聲再次離開,韓楊垂眸,靜靜盯着自己的手指,半晌後,才忽然嗤了一聲。

李蓮玉可真是一個當代慈母的典範,就算是被兒子給囚禁在地下室裏,整日不見光,營養不良成了連路都不會走的廢人,卻還是在最後選擇了替兒子頂罪并且開脫。

莫非是斯德哥爾摩綜合征的類似物種?還是以為把所有事都攬到自己身上以後,兒子受了教訓,以後就會改邪歸正了?

……想想都知道,根本不可能。

她覺得她兒子是受了刺激以後性情大變,覺得她兒子本來很無辜,那其他四位受害人呢?她們難道就不無辜嗎?就因為她們平時秉持着與人為善的原則,對接觸到的每個人都微笑面對,所以活該被她那個患有重度妄想症的兒子盯上?最後無比殘忍地殺害,美其名曰,這是一個完美的結局?

簡直就是扯淡。

什麽告白,什麽兩情相悅,全都是包維一個人臆想出來的存在罷了,在那些女孩子看來,也不過就是互不相識的陌生人之間,一個倉促的對視,過去了,也就不記得了,但在包維心裏,就好像那些女孩子在暗送秋波,甚至告白的話都已經要準備說給他聽了。

妄想,只是妄想。

而她明知道這些,卻還在最後試圖選擇隐瞞,說白了,還不就是因為太過自私。

所以那老太太雖然是那麽說了,但他還是不慌不忙,甚至有心情思考以後的生活,還有如何找到不用奔波的案子來換取自己的幸運值。

直到現在,他終于是聽見了耳旁傳來的一聲機械音,簡直就如同天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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