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跟着出了警局,旁邊是個小花園,平時閑着沒事,總有人會在這裏坐坐。
不過現如今,已經是年底,閑着沒事來公園的人不多了,卻也正好是個談話的好場所。
一站住腳,林程智背對着他,醞釀了半天。
往日裏,韓楊是有足夠的耐心去等人慢慢講的,但現在,他也不知道自己心裏頭是忽然間燒起了一股子什麽火,等了一小會兒,就忍不住先開口問:“他出了什麽事。”
“……不好說,人是沒什麽事兒,但其他……”
林程智轉過頭,面帶憂色:“我只是聽說他從樓梯上摔了下去,當時沒人看見到底是怎麽回事,後來,是他大姐說要送回來調養——陳家原本也就是從這海城走出去的,只不過現在這邊留下來的人不多了而已。”
“我已經去請了一周的假,先照顧他一段日子,把他一個人放在帝都他大姐不放心,送回來,也只能讓我暫時照顧,等到他們忙完手頭上的事情再回來……”
說着,苦笑了一下,“既然他那天會給你發那條短信,應該是有什麽事兒想跟你說吧,我覺得,可能跟他出事的原因有牽扯,所以等今晚你工作結束,能不能麻煩你,跟我去見他一面。”
脫離了工作狀态的林程智,難得用這種低聲下氣的語調來跟人講話,挺稀奇的。
韓楊想都沒想,說了聲好,也不問為什麽手機關機這回事兒了。
聽見他答應,林程智轉過頭去,盯着旁邊早已經發黃的矮樹叢看,眼神透着一股子蕭瑟的滋味,輕聲說:“那你先回去吧,我馬上要去機場接人了。”
韓楊最後深深看他一眼,轉身大步離開。
但卻沒立刻回警局,而是停在了公園的出口。
旁邊有個籃球場,但和冷清下來的公園差不多,已經有些日子沒人過來打球了,地上鋪着一層薄灰,還有枯黃的落葉散在上頭,就和林程智最後留給他的那個眼神一樣,蕭瑟的不像話。
韓楊默默坐在籃球場邊緣的長板凳上,看着面前被風吹動的落葉,忽然輕輕自語:“快過年了啊。”
說完,又十分短促地笑了一聲,只不過那笑容實在是有點虛假,就像是漂浮在水面上的一張紙,蓋住了下頭所有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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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彎下腰去,用力按住了額頭,只覺得那裏一陣一陣的抽着疼,連着深呼吸好幾口,才算是勉勉強強給壓了下去。
莫名其妙的,他忽然間又想起了父親。
其實以前,因為父母同樣工作忙碌的關系,他算得上是根本沒什麽人管教,只有身體不好的二姑時不時會接他回家一段時間,但也從來不會對他說什麽重話,這就導致他在父親出事之前,整個人的性格,只能用‘頑劣不堪’四個字來形容。
他的父親是警/察,母親是記者,兩個人是一樣的不着家,有時候忙起來,逢年過節都難得聚齊一次。而他在二姑家待着,只覺得有種寄人籬下的屈辱感在不斷攀升,越想就越覺得不爽,整天不好好讀書,只顧着跟那些個街頭混混們一起玩,在學校裏,提起他這個名字,誰不害怕不想趕緊躲開?
記憶裏,父親的模樣實在是模糊不清,他只記得很小的時候,一個人在公園裏蕩秋千,看着別人家的孩子都有父母陪伴,忍不住就躲在角落裏一邊抹眼淚,一邊在心裏想着爸爸媽媽什麽時候能回來。
但在大一點之後,他是一點也不想了。
最後一次和父親的見面,鬧得極其不愉快,那個時候他跟人發生口角,脾氣一時間忍不住,就先動了手,把那個同學臉都給扇腫了。因為這事兒,老師給家長去了電話,父親那個時候其實已經從海城離職,不過他不知道是因為什麽,還當對方是休假,所以良心發現知道回來轉一圈看看他了。
就這麽匆匆趕到學校,了解了前因後果,他那個嚴厲的父親當着被他揍的那個學生家長的面,一腳就給他踹跪地上去了,按着他的腦袋讓他道歉。但他梗着脖子就是不低頭,又是挨了好幾下,連對方家長都看不下去,嘴裏頭說了幾句趕緊擺擺手說好了好了,就拉着自己孩子離開,表情分明是被吓得不輕。
他覺得顏面盡失,所以被拽回去的路上,黑着臉,就是不願意跟父親同路。
他蹲在地上,裝模作樣系鞋帶,聽見父親重重嘆了口氣,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很小聲的說了句:“對不起。”
然後,就走遠了,好像一陣風似的,吹走了一個人的痕跡,也吹走了他曾經心裏頭的那些怨恨,只是任由他無數次在夢裏追啊追,大聲喊着別走等等我,但他卻再也沒有追上過父親的腳步。
韓楊彎着腰,胳膊肘抵在腿上,雙手緊緊地按住額頭,太用力,指尖都泛着白,隐隐有些顫抖。
他不知道為什麽會在這種時候,忽然間就想起了父親,明明這是兩件毫不相幹的事情,但卻在此時此刻,他獨自一人坐在空曠的籃球場上看落葉的時候,十分難得的感覺到了這種空虛感。
可能是因為……要過年了吧,看着別人阖家團聚,就難免總會想起來以前的事兒。
或者說,他的生活好像都是早已經被安排好的,所有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往下進行,但忽然間冒出來個人,橫沖直撞非要往他身邊鑽,慢慢的,反而讓他周圍的一切都生出了不少真實感,所有的東西都在慢慢變得鮮活起來,所以在聽到帶來改變的人可能不太好,他這心裏,就莫名其妙冒出來了一種不安和恐慌。
雖然那種情緒,只有很淺很淺的痕跡,但那已經足以打動人了。
韓楊用力揉了把頭發,重新直起身子的時候,臉上表情又恢複了平靜,就好像剛才那短暫的一刻并不存在似的。
他并沒有哭,因為覺得這其實沒什麽值得哭的地方,而哭泣,其實是一種最沒有必要的行為,哭完了,什麽事兒也不會發生變化。
就像當初在父親的葬禮上,他也只是低着頭一言不發,但卻一滴眼淚都沒掉,因為那個時候他在想,哭完了,父親就能活過來了嗎?
明顯不能。
倒不如用實際行動來表示,比大哭一場更現實,雖然這樣子,總會被人認為是冷血無情。
不過,無關緊要的人怎麽說他,都不需要去太在乎。
風打着旋,卷走了籃球場上的落葉,頭頂上隐隐約約傳來轟隆隆的聲音,韓楊擡起頭看了看,見不知道什麽時候,天忽然間陰沉了下來,空氣也變得有些發悶,好像是要下雨了。
他起身,拍拍衣擺上沾到的灰,大步離開了這個地方,重新向着警局的方向走去,背影卻和周圍的環境融在一起,顯得格外和諧。
重新回到警局,剛一進門,就聽見李瑞在大聲嚷嚷:“快點快點,誇我啊!”
韓楊走過去,神色早已經恢複如常,順手拿過了他手裏頭的東西,“誇你什麽?”
“呦,楊哥,剛上哪兒去了啊都沒看見你人。”李瑞随口一問,也不要他回答,就嘿嘿一笑,擠眉弄眼道:“就這個戒指,我知道是在哪裏賣的了。”
“嗯?”
“就市區那個錦湘樓,專門賣銀飾的那家店,你瞧瞧,他們家賣出去的首飾上頭,都會在很隐蔽的地方有一個标志——”李瑞指給他看,“你看,就這個J的花型,以前我媽買的首飾上頭我見過。”
順着他指的方向仔細看,果然,上頭有一個非常不起眼的标志,就在戒指的邊緣處,如果不留神,很難發現。
“他們家啊就是以這種精巧的刻印為賣點的,技術特厲害,你能想到的地方和想不到的地方,人家店裏的師傅都能給你刻,除此之外,市裏頭反正我是不知道還有哪家能跟錦湘樓一樣有這種水平了。”
韓楊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咱們去一趟?”
正好趕在中午休息之前,在錦湘樓找到了認識那枚戒指的店員。
人被攔住的時候,表情好像是有點不高興,這也難怪,再過去十分鐘,她們就可以換班吃飯了,卻又被這個忽然出現的小插曲給打亂了計劃,不高興是當然的。
不過在聽見這枚戒指的主人可能是出了事之後,那店員就有點緊張,趕緊跟他們說起了當時的情況:“買這個的那位客人啊?我記得我記得,因為他這個人還挺有記憶點的,所以我記得特清楚,他當時是跟女朋友過來一起買的對戒,說只是訂婚戒指,好像再過段時間就要訂婚了來着——”
“他這人吧,看上去老實巴交的,也不怎麽愛說話,身上衣服雖然幹淨,但一看就是有些年頭了,連買戒指的時候好像還是挺心疼的樣子,當時他女朋友就說刷她的卡算了,最後他覺得面子上過不去,才不情不願拿自己的卡付了賬。”
說到這,店員還忍不住啧了一聲:“要我說啊,這種男人是有什麽好的,他女朋友我瞧着挺漂亮的,何必要跟這種連訂婚戒指都不舍得的小氣男過下去呢?你說是吧警/察同志。”
韓楊不置可否地一笑,到底是沒說話。
“不過這也是人家的事,別人确實不太好插嘴哈,我就是因為注意到這點,所以才對他印象深刻的……這個人,是犯罪了?還是碰上什麽不好的事兒了?”
“也沒什麽。”韓楊把筆記本一合,順手遞給了李瑞,然後客客氣氣沖着店員一笑:“耽誤你時間了,能再麻煩你一下嗎?我們想看看當時的監控錄像。”
“可以啊。”女店員眨了眨眼,被那個笑容晃花了眼,忽然說話都不太利索,“你……那個你等下啊,我去跟,跟我們經理聯系。”
說着扶着扶手站起來,頗為羞澀地拍了拍裙子,踩着高跟鞋噔噔噔跑走了。
旁邊的李瑞靠在沙發靠背上,啧啧兩聲,“都看直了眼,我啥時候能有這種待遇啊。”
韓楊故作深沉:“可能,再等等?”
李瑞把兩條眉毛往下一撇。
“嘁。”
雖然死者的身份暫時還無法确定,但基本上,已經是差不離了。
找到戒指主人的女朋友家時,對方正忙着收拾屋子,打開門,看見是兩個陌生人,表情就有些惴惴不安:“你們找誰?”
“是韋其安的家嗎?”李瑞亮了警官證:“你好,我們是海城公安刑偵支隊的,這次是想跟你了解一些情況。”
作者有話要說:
想換個名字哎(暗戳戳
你們有什麽不錯的提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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