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1)
晴胧帶着韓鳳和渾身的殺氣闖入了幽冥,幾輪小鬼擋不住,只好屁股尿流的跑去向冥王大人報告。冥王吹胡子瞪眼睛的,命無常去把人請來,無常還沒出往生殿的大門,晴胧就已經到了。
“冥王,好久不見。”
冥王在案子上向下一看,原來是敖廣的兒子,可真是稀客!他幽冥界可難得來這樣的神,以往來的都是些窮神災神,今日這一位還帶了個死人過來,可不是稀客麽!
“原來是龍神大人!稀客啊,快請坐!”冥王大人一揮手,便有無常搬來椅子放到晴胧身後。但晴胧卻看也不看,直向冥王走去。
“冥王大人,明人不說暗話,你也知道我今天來不是來串門的。”晴胧直接來到冥王的案子前,将韓鳳的身體放到案子上,“我要這個人入仙籍。”
冥王扁了扁嘴,他就知道他們這種稀客一來了準沒什麽好事兒!平時不見影子,一來了就開始給他找麻煩。入仙籍?仙籍那麽好入誰還歷劫修仙啊?真是說的輕巧!況且這人都死了,還入什麽仙籍?好好地不讓人家去投胎,來這裏摻合什麽?再說了,人家願意成仙麽?你有問過人家的意思麽?萬一人家不想入呢?一個不高興再灰飛煙滅了,你還能求誰去?冥王大人一肚子的牢騷晃來晃去,晃成了這麽一句話:“入仙籍也并非不可,只是這靈魂卻少不得,少了他這一個,就必然要從別處再添一個……”
“我予你三成的龍珠。”
“三成的龍珠也不是……什麽?龍珠?!三成?!”冥王聽了這話大驚,忍不住多打量了幾眼案子上的這個青年。要知道龍珠就是龍神的精元之所在,一位龍神最重要的就是龍珠,沒了龍珠,龍也只是龍,就像普通的動物一樣,稱不上神。一般的野龍不知要修煉多少個百年才能得到指甲蓋大小的龍珠,這位龍神倒好,一張嘴就是三成的龍珠,這得損耗多少修為啊,他這是不要命了?這個凡人對他來說就這麽重要?
“我給你三成的龍珠,你只需負責讓他入了仙籍。”晴胧似乎毫不心疼自己的龍珠,語氣平靜到不能再平靜。
“但是……即便是入了仙籍,他的身體畢竟還是凡軀,無法承受入了仙籍的魂魄……”
晴胧聽後沉默。他知道,韓鳳即使可以為仙,他的身體也不可能陪伴他百年而不衰老。唯今,除了讓他入仙籍,找到保身之法也十分緊迫。
“白無常,去翻翻凡事錄,看看可有什麽妙法能使凡軀仙化。”冥王道。
通體蒼白的白無常從虛空中抽出一本薄冊,翻了兩頁便向冥王彙報:“大人,南海安參島的楊不歸有此妙法。”
冥王聽後點點頭,對晴胧道:“入了仙籍之後,你便帶他去找那楊不歸,我想他自會有妙法幫你。”說罷,冥王伸手道:“靈袋。”
晴胧把懷中的靈袋遞與冥王,冥王解開靈袋将其中韓鳳的魂魄取出,放置到虛空之中,那閃動着幽蘭色光芒的魂魄怯怯地在空中懸浮,周圍浮現出只有上古神族才能讀懂的古奧文字。
那是記載韓鳳一生的文字,從出生到死亡,既是他的人生,也是命格早就安排好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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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鳳注定英年早逝,而且還是活活被氣死的:愛人的背叛,母親的逝世,基業毀于一旦……多少事郁結于胸,最終落個被氣死的下場。
“唉……多少豪傑,就死在一個‘看不開’上……命格老兒也真是造孽啊!”冥王在虛空中畫出陣符,将那幽蘭色的魂魄放在中央,對一旁的晴胧道:“小龍神,接下來看你的了。你給他的魂魄中注入些修為,他若是受得住便能成仙,若是受不住只怕會魂飛魄散……你可想好了。”
晴胧凝視着那一小團幽光,眼中流轉的柔情溫柔的幾乎能擠出水來。他将手放到其上,輕聲道:“我信他。”
我信他不會不要我,我信他。
冥王搖頭嘆氣,走到了一邊:“唉……真是搞不明白現在的年輕人……”
淡青色的仙力緩慢地從晴胧的指尖瀉出,如同雲氣一般缭繞在幽蘭色魂魄的周圍。小小的光團似乎感受到了那些仙力,輕微的顫抖着,似乎是出于喜悅,又似乎是恐懼。
仙力對于凡人的魂魄來說,确實有足夠大的吸引力,也确實是足夠大的負擔。
*-*
注入修為持續了三天三夜,那團小小的魂魄只是小心翼翼的汲取那些仙力,速度極為緩慢。冥王在一旁看着都忍不住打起瞌睡,但是晴胧卻沒有絲毫疲倦的樣子,不停的調動自己的仙力讓魂魄吸收。
到了第三夜,魂魄終于吸收了足夠的仙力,開始發生變化:原本幽蘭色的小光團逐漸膨大,顏色變淺至淡金色,如同呼吸般的顫動也穩定了許多。趴在案子上的冥王看到這一幕猛地站起來,解印将魂魄從陣符上取下,雙手小心翼翼地把那團有腦袋大的淡金色魂魄攏住,将它貼在韓鳳胸口心髒的位置,口中驅動咒語将魂魄重新壓入那軀本該死了三天的身體裏。
冥王将手掌貼在韓鳳的胸口處,在感受到心髒的跳動之後大大的松了一口氣:“行了,這回才算是真成了。”
韓鳳灰白的臉色逐漸變得有生氣起來,冰冷的身體回溫,胸腔上下輕微的起伏着,看起來就像是熟睡了一般。晴胧忍不住探手摸了摸韓鳳的臉頰,那樣熟悉的溫暖的觸感讓他三天來懸着心終于落了下來。
鳳兒……你終于還是沒有不要我……
晴胧收回手,運氣調息,金色的光肉眼可見從丹田處升起,直到他的口腔。他輕起雙唇,一顆核桃大小的金色晶瑩圓珠便被他從口中吐了出來。
龍珠。
他握着龍珠,指尖在其上毫不猶豫的一劃,一顆龍珠便分為兩個,他拿起小的那一顆遞給冥王,眼睛都不帶眨一下,說道:“多謝冥王。”
冥王瞪得眼珠子都快出來了,這人是傻還是怎麽的?這麽珍貴的龍珠,他還真的給?讓那個凡人入仙籍,他冥王根本就沒費什麽事兒,不過是結了個印,修為什麽的都是龍神自己的,到最後出力最多的人反而給出力少的人謝禮?還出手這麽大方?
做買賣都沒這麽賺的!
要說想要,那絕對是不假,但是憑白拿了人家這麽貴重的謝禮,冥王的良心又着實過意不去。他将晴胧的手推回去,說道:“在下也沒出什麽力,這龍珠閣下還是收着吧。”
晴胧也不與他廢話,将龍珠直接塞到了冥王的手裏,剩下的那顆他又重新吞進肚裏,橫抱起韓鳳轉身就走,臨走前說道:“龍珠切下來便回不去了,你且收着,若不想要不日在下再來讨回去。告辭。”
一聲“告辭”已經是他飛出往生殿時說的了,此時人早已沒了影兒,剩下回音在略顯空蕩的大殿裏回蕩。
作者有話要說: 求留言啊啊啊!!!
☆、靈丹妙藥
“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缥缈間,山上有一位醫仙,包治百病不收錢。”
這是靠近南海地方的童謠,童謠中說的這位醫仙就是晴胧要找的安參島的楊不歸。
說來也怪,這個醫仙本是凡人,長年居住在那安參島上,按理來說即使大陸上的居民有些什麽災病也找不上他,但是每年還是有不少的人得了病後被這個醫仙治愈,而且都不收錢,似乎哪裏有怪病哪裏就有這個醫仙,人們從不用費心去找他,反倒是他親自會來找病人。
所以說到安參島,很多人都知道,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它在什麽地方。
晴胧抱着韓鳳騰雲駕霧地來到了南海邊上,但是放眼望去,除了湛藍一片哪有半點島嶼的影子。他不得已叫出了土地問路。
土地爺現了身,先是與他客套一番,話話家常,爾後才說道:“那個安參島無根,長年在海上漂着,您若是想找最好飛到天上去看看,興許就找見了。”
晴胧謝過了土地,背上韓鳳便直沖雲霄。這南海是他二叔敖欽管的,他二叔又與他父王情深意重,不向着小輩,是以晴胧不敢飛得太低,唯恐被他二叔的眼線發現。但如今他只剩七成的龍珠,仙力大不如前,要馱着韓鳳飛太久實在不大現實,他只希望能盡快找到那個安參島,免得錯過了時機救不回韓鳳,他會恨自己一輩子。
蒼茫的大海似乎無邊無際,晴胧飛了三個時辰也沒能找到安參島。由于仙力不足,他衣服下的皮膚已經難以維持人的形态,堅硬的鱗片覆蓋着他的胸腹和背脊,并且逐漸向腿部蔓延。
必須要趕緊找到安參島……晴胧下意識地調動仙力,卻發現仙力早已所剩無幾。
正在他一籌莫展時,耳邊傳來一聲鶴唳,鶴靈墨衣從他身後追了上來。
“你來做什麽?”看見鶴靈,晴胧就覺着晦氣,語氣自然也生硬起來。
墨衣繞着他飛了兩圈,說道:“大人莫怕,小人不是來取韓公子魂魄的,小人是來領路的。大人随我來。”
白鶴扇動着翅膀,平穩地飛翔着,帶着晴胧在雲霧中穿梭。晴胧也不知墨衣将他領到了何處,目之所及皆是白茫茫的雲霭,辨不清方向。只是飛了不多時,墨衣便盤旋着下落,并說道:“大人,到了。”
晴胧也随着他下落,穿過雲層,蔥郁的島嶼便映入眼簾。
這便是安參島麽……晴胧踩在沙灘上,看着眼前茂密的叢林中随處可見參天的大樹,心中不禁疑惑在這樣的地方真的有人生活麽?
墨衣化作童子的形貌,對晴胧作揖道:“大人,這邊走。”說罷,便向着叢林深處邁步。
晴胧只好跟着。
走了約有一炷香的時間,晴胧看到前方不遠處有一座簡單的木屋,屋外圍着一圈竹籬,籬下種着虞美人,嬌嫩的花瓣随着小鳳顫抖着,紅的似乎會滴出血一樣。
“就是這裏了。”墨衣道。他推開竹扉走進院內,立在門外恭敬地對着門道:“醫仙,人我已經帶到了。”
裏面傳來幾聲東西跌落的聲音,随後一個少年人一般清亮的男子嗓音響起,語氣中帶着匆忙:“多謝鶴兄……啊、請稍等,我馬上……啊~~~~”“咣當”一聲,似乎又有什麽東西摔到了地上。
急促的腳步聲逐漸逼近大門,門猛地被打開,一個看起來大概只十七、八的少年出現在兩人面前。少年穿着褐色短衣,衣袖胡亂的堆在肘腕上,腳上踩着一雙草鞋,一雙大眼睛裏面透着歉意,看起來似乎只是個藥童。
墨衣對少年點點頭,少年說了句:“辛苦了。”而後将一支血紅色的參須遞給他,墨衣道過謝後便化作白鶴,向兩人點頭告辭,拍拍翅膀飛走了。
少年把門敞開,将晴胧讓進屋內,一邊走一邊說道:“快請進,家裏有些亂……來,把人放到這兒。”沿路上晴胧看見腳邊躺着一個又一個被踢翻的藥簍子,還有看起來剛摔碎的陶罐。
英氣的眉蹙起來:醫仙怎麽收了這麽個毛手毛腳的藥童?
少年把晴胧帶進一間屋子,屋內有一張鋪着竹席的病榻和一張桌子幾把椅子,桌椅布局看起來十分簡單。晴胧将韓鳳放到床上,那少年拉過一把椅子坐在上面,伸手探了探韓鳳的鼻息,又翻了翻他的眼皮,有些瘦的手指搭在他的腕子上有模有樣地診起脈來。
診過了脈象,少年啧啧舌,帶着責怪問立在身後的晴胧:“你到底是怎麽折騰他了?怎麽把個好好的人折騰成這副模樣?人不人鬼不鬼仙不仙的……你和他有仇?”
晴胧眼神黯淡,一張俊臉埋在陰影裏看不清表情。
少年也不在乎這個龍神是否回答,他揚聲喚着“榮參”,低下身子從櫃子裏拿出了醫箱。那是一只古樸的沒有任何裝飾的木頭箱子,他揭開箱蓋,裏面整整齊齊的擺放着銀針、火罐和其他一些奇奇怪怪的連晴胧都沒見過的醫具。
走廊上傳來了腳步聲,晴胧回過頭去看,一個年輕的男子出現在門口。他穿着白色的麻布衣,打着赤腳,墨黑的頭發也随意地披散在肩上,那神情看起來就像剛被人從被窩裏撈出來一樣,懶洋洋的,還帶着些随意。
這是個人參精。就算他掩飾的再好,也逃不過晴胧的鼻子。妖精身上獨有的氣味騙不過任何神族。
叫做榮參的男子瞥了一眼立着的晴胧後,就像沒看見他一樣越過他來到少年身邊,手随意的搭在他的肩上問道:“幹什麽?”眼睛看到韓鳳時,厭惡一閃而過。
少年嘆氣道:“你看到了……小榮,你不會見死不救吧?”他仰起頭,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榮參。
榮參将手伸到韓鳳的腦門上方,感應了一下以後,扭頭看了看晴胧,說道:“龍神大人,你願意花多大代價救他?”
“傾盡所有。”晴胧毫不猶豫。
榮參似乎對這個答案愣了,他又看了看躺在床上合着雙眼如同沉睡的韓鳳,奇怪的神色在臉上微妙的變化着。他抿了抿唇,對着晴胧伸出四個手指頭,開口道:“四成,我要你四成的龍珠。一成做藥引救他的命,三成作謝禮。”
晴胧臉色有些陰沉。四成龍珠,對如今的他來說并不那麽容易就能拿出手。如果給了他這四成龍珠,他自己就只剩下三成,三成龍珠,他只夠保留自己的仙籍不讓仙官把它消了,到時候他就只是一條連人話都不會說的青龍,想要恢複到能化成人形,他至少需要再修煉三百年,要恢複到之前的狀态,時間就更久了。他能忍受重新修煉,但是韓鳳呢?他會等自己三百年甚至更久麽?
如果……如果他等不及了,忘了他,抛棄他,再也不認識他……
“好。”
但是他還是點頭了,即使有那麽多的不确定,他還是要救他,就算自己全身修為都散盡又怎麽樣?他連真心都給他了,還有什麽是他不能給的?他只要他好好活着,就足夠了。龍珠沒了可以再修煉,但是韓鳳沒了讓他去哪裏再找?
少年拉了拉榮參的袖子,小聲說這樣不好吧,榮參搖了搖頭,安撫說沒事的,那龍自願的,我們又沒有逼他。
晴胧擡眼睖了榮參一個眼刀,心說你拿韓鳳的命說事可不就是在逼我,但是礙于有求于人又開不了口,只好憋在心裏腹诽。
“既然龍神大人這麽大方,那麽我家醫仙也必定盡全力醫治這位公子。”末了沖少年眨眨眼:“是吧,不歸?”
原來這個毛手毛腳的少年就是醫仙楊不歸,晴胧見識過再多的世面也忍不住驚訝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将寶貝疙瘩的命交到這麽個毛頭小子手上。
“怎麽?不相信我們不歸的醫術?”似是看穿了晴胧的心思一般,榮參挑着眉問道。
被人看透了的龍神抿了抿唇:“你們什麽時候要龍珠?”
“越早越好吧……他的凡軀承受不住這麽強的魂魄。”楊不歸也扭頭看着晴胧,兩雙眼睛直直的盯着晴胧,不過一雙嚴肅一雙玩味。
晴胧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了,而後對榮參道:“我只能先給一成,剩下的三成待他治好了自定雙手奉上。”
榮參似乎也不介意,他帶着笑回道:“我相信龍神大人會信守諾言。”
“那麽,榮參你去準備個大桶過來,裏面放上大半桶熱水,再加些血參,對了,還有……”
“我知道那些,你不必唠叨了,”榮參打斷了楊不歸的話,“大桶的話……用那只?”
少年聽了似乎是想起了什麽,臉紅了大半,推着榮參出門嘴裏直催着“趕緊趕緊別瞎說了”。
很快榮參就準備好熱水,将大木桶運到了屋內,楊不歸和晴胧合力把韓鳳扒光了放進桶裏,水沒過韓鳳的胸口,既淹不着也凍不着,剛剛好。榮參又遞給楊不歸一只小桶,裏面盛滿了各種奇珍藥材,楊不歸把那些藥材和勻了,一股腦的全倒進大木桶裏,藥材或沉或浮在水裏,看起來渾濁不堪,甚至有些膩歪。他又把袖子往上撸一些,胳膊伸進水裏攪着,那些藥材随着水的波動上下沉浮,逐漸地都黏在了韓鳳的身上不肯下來。
待藥材全都糊在了韓鳳身上後,大木桶中的水甚至都又一次變得清明,楊不歸捧了一把水幫韓鳳把臉弄濕,又不知從哪裏抓了一手的褐色藥粉抹了韓鳳一臉,讓他看起來就像是個泥人。
做完這些之後,楊不歸指使晴胧将韓鳳抱出來放到床榻上,自己則取了銀針,紮在他身體的各大穴位上。七百二十個穴位全不放過,甚至連死穴都紮,晴胧看着直覺得太陽穴嘣嘣直跳。
紮完這些穴位之後,楊不歸便吩咐晴胧取出一成的龍珠以便使用。晴胧将龍珠取出遞給榮參,他把龍珠放到一只碗裏,咬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擠出滴到其中,而後将碗遞給楊不歸。楊不歸晃了晃碗,又往裏面加了些藥,而後把碗放到韓鳳的唇邊,捏開韓鳳的嘴将混着血和藥的龍珠倒進去。
……
楊不歸圍着韓鳳折騰了整整一天一夜,榮參和晴胧也沒什麽怨言,一直陪着,直到楊不歸一把抹去額頭上的汗,說道:“行了。”兩人才松下一口氣。他又跟晴胧囑咐了一些事,而後就被榮參拖着去休息了。
安頓好醫仙後,榮參又折了回來,伸出手大大方方的讨要謝禮:“龍珠?”
晴胧看了看韓鳳,轉身與榮參出了木屋,來到海邊。
晴胧已經有近五百年沒有接近過這遼闊的海了,但是這第一次親近卻着實不令人愉快。碧濤起伏的海翻湧出白玉似的浪花,海水泛着白沫漫到沙灘上,沖刷走細沙,又帶來些顏色豔麗的貝殼。
他背對着大海,面對着榮參,眼裏映着遠處的蒼翠叢林。他道:“這根本不是無根島。”無根島不會有沙灘。
“是。”
“為什麽?”
“你管不到。”
榮參不耐地伸出手,“龍珠?”
晴胧笑了笑,吐出還剩六成的龍珠一分為二,榮參接過一半龍珠之時,青光閃過,在他面前的不再是那個公子哥晴胧,而是一條名為敖晴的青龍。
榮參怔了怔:“你……”
青龍搖了搖頭,他現在什麽也說不出來。他對着木屋的方向點了點頭,而後轉過身,潛入了海中,激起巨大的浪。
浪靜後,海面一切如常,仿佛不曾出現過青龍,也不曾出現過那個俊美的公子哥。榮參望着海也望着天,手中握着的那三成的龍珠熠熠生輝。
作者有話要說:
☆、尋壑經丘(一)
化為原形的晴胧仙力大損,如今的他即使游到了東海龍宮的門口也不見得會有人認出他來。時隔五百年再潛入海中,晴胧的心情卻不如當初想象的那般欣喜,只因時過境遷,如今他的一顆心不複昔年潇灑,胸腔裏不再是山水茗茶,秋菊冬梅,裏面只有一個韓鳳,只這一個就把他的心填得滿滿的,再容不下其他。
他這麽一條大青龍盤踞在小島附近,周邊的魚蝦來的都少了,榮參每日來釣魚,幾乎都是無功而返。他時常沖着晴胧所在的方向扔石子兒,期盼這尊大神能離他遠點,讓他能釣上一兩條魚給他的醫仙補補身子。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個月,一個月裏,韓鳳始終昏睡着,沒有蘇醒的跡象。榮參隔三差五會被楊不歸差遣到海邊來向晴胧彙報情況,晴胧只是探出個大腦袋靜靜地聽着,聽完了就又縮回海裏,沒了動靜。
南海龍王的三女兒,晴胧的堂姐玉賀不知從哪兒聽說自家堂弟在安參島,于是這天趁夜裏跑了過來。玉賀是一條赤龍,滿頭的紅發浮在水裏就像是水中開了紅花,一搖一曳像極了楊不歸竹籬下成群的虞美人。
“你怎麽弄成了這幅熊樣?”玉賀繞着青龍巨大的腦袋游着,嘻嘻哈哈地笑話他。
晴胧的大眼珠翻了她一眼,吐了個氣泡把她從自己的嘴邊趕開。
“哎呀~你不說話的時候還确實有那麽些龍的威風!以前我就煩你這張嘴,現在好了,我來捉弄你你也說不出半個字來,真叫人心寬啊!”玉賀又在他眼前晃了一會兒,見他不搭理自己便悻悻道:“好了好了,姐不戲弄你了,乖啊。”說罷,玉賀化作一條赤龍,挨着青龍盤了下來。
“你沒事兒跑這兒來幹什麽?”晴胧用只有龍神才能聽懂的古老語言問道。
“還能幹什麽?看看你呗。”玉賀答得漫不經心,“哎,我聽說你是為了個凡人才把自己折騰成這樣的?”
“……你聽誰說的?”
“你別管我聽誰說的。我特別好奇,那個凡間的姑娘得有多漂亮啊,才能把你栓的這麽牢,都肯為她去死了。”
“不是姑娘。”
“啊?”玉賀怔住了,她停頓了半晌,才又說道:“男人?”
見晴胧用沉默表示肯定,她感覺有一道天雷在自己頭頂炸開了:“敖晴啊你個敗家玩意兒!在凡間學什麽不好學人家斷袖!你不覺得龍神的臉都讓你丢光了?!……”玉賀絮絮叨叨神情激昂地批評了他大半天,無非是說他斷袖丢了龍神的臉面,大伯那麽正直的龍神怎麽養育出這麽個不正經的家夥雲雲,晴胧一個字兒也不回。末了她自己都覺得累,喘了口氣才又問:“那什麽,你倆誰在上誰在下啊?”
“我在上。”
聽了這個回答玉賀才覺得受傷的心情平複了一些,怎麽說也是龍神啊,讓一個凡人壓着像什麽話!
不過晴胧頓了頓又補充道:“他每個月在上兩次。不過主要還是我在上。”
這一句話險些讓玉賀吐出血來。
“你小子還有臉說?!身為龍神你竟然被一個凡人壓?!就算是你在上的次數多這也有損我龍神的威嚴!……”玉賀又說了有一炷香的時間,足足把晴胧聽得耳朵快長繭子了才罷休。
“說到底,那個凡人到底有哪裏好?”玉賀終于拐到正題上來了。
“哪兒都好。”
“別用這種糊弄人的說法,騙別人可以但騙不了我。老實交代。”
這一回晴胧沒有立刻接話,他思忖着,片刻後給了答複:“我也不知道他具體哪裏好……他的存在本身對于我來說就是好的。”
玉賀怔愣着,一半是她沒想到才五百年不見她的堂弟就能說出這麽文绉绉的話來,一半是她沒有料到敖晴竟然真的對那個凡人動了情。她最初只以為他們是出于對肉體的欲望才走到一起的,現在看來,似乎并非如此。她頓了頓,繼又說道:“但是他終究是個凡人。凡人一生不過百年,于我們只是昙花一現般短暫,百年後他死了,滄海桑田,你還會記得他?”
晴胧似乎笑了,但是從他的臉上卻看不出表情,他說:“沒有他,滄海桑田與我何幹?我不過是等死罷了,等滄海桑田都到了盡頭,與他一起投胎,下輩子再相遇,做個普通的凡人厮守百年……”
這是他心中所想,也是他今世所願。
聽了這話,玉賀良久沒再出聲。晴胧也不再多說什麽,一赤一青兩條龍就這麽靜靜地盤在海中,不發一言。
“要待多久?不回去沒關系?”最後還是晴胧打破了沉默,他對這個堂姐一向沒什麽忌憚,說話也随随便便不拘禮數更不繞彎。
玉賀長嘆:“待多久?我不過是來你這邊靜一靜的……”火紅的龍舒展開身子,像對晴胧也像對自己說:“有些東西,不舍棄別的是永遠也得不到的啊……”
她扭過龍頭看着晴胧,龍須在海水中浮動,赤金色的瞳孔中似乎還帶着笑意。
晴胧很快意識到不對,他震驚的瞪大雙眼,不可置信的看着玉賀。
“別拒絕,我也是想幫你。看着有情人殊途難同歸我心裏難受。”玉賀化作人形,來到被定了身無法動彈的青龍巨大的龍嘴前,“兩成龍珠而已,對于我來說沒什麽,對于你來說,意義就大了吧?”
兩成龍珠,彌補他上百年的修為,也足夠讓他化作人形了。
“你的修為損毀太嚴重,我渡給你兩成龍珠也只能幫你化成人形,但無法恢複到以前那樣可以随意施法的狀态。”她頓了頓,繼而道,“不過我想你也沒那麽貪心。”
玉賀把自己的兩成龍珠渡給了晴胧,而後帶着她一頭惹眼的紅發離開了。
“四年後再見了!”玉賀笑着跟晴胧告別。
豔紅色的頭發在水中浮蕩,如同嬌嫩的虞美人随風搖曳。
幾顆石子被扔下來,打中了晴胧的龍尾,從海面的上方傳來了榮參的聲音:“他醒了。”
*-*
榮參幾乎都沒看清晴胧是怎麽從海底竄上來的,他只感覺到一陣強風從身旁刮過,一個墨綠色的身影就出現在身後,飛快地向木屋的方向奔去。他不得不追上去,心裏卻奇怪這個龍神是怎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恢複的這麽快的。
晴胧一路橫沖直撞地奔到了木屋,但是卻沒有進去,而是停在了門外,盯着竹籬下的虞美人發愣,直到榮參過來。
“不進去嗎?”
“……他醒來……說了什麽了嗎?”
榮參搖頭:“我不知道。他一醒來,我就去找你了。現在不歸應該在照顧他吧。”
不歸……想起那個看起來有些笨但是卻醫術驚人的少年,晴胧不知為何覺得頗為心安。他搖着頭轉身,拍了拍榮參的肩膀:“托我謝謝醫仙,讓他好好照顧他。”說完擡步便要離開。
“你為什麽不自己去看看他?你已經為他做了這麽多,難道不該去看看他麽?”
晴胧回頭看了看他,苦笑,卻并沒有給出答案,只是擺了擺手,說着拜托了,沿着來時後的原路返回。只是返回時,雙腳卻像是灌了銅水,每走一步都讓他想要大喊着停下。
“你……難道是在害怕?”
害怕?是,榮參沒說錯,他确實害怕。他怕韓鳳醒來時再看到他,還是會說“天涯海角再不相見”。
如果真的這樣,到那時他該怎麽辦?
他可以為他抛棄自己的仙籍,他可以為他再也不回東海,他也可以從此化作一條普通的青龍不再潇灑……他什麽都可以不要,就是不能不再見他。他可以就此默默地離開,以後他還可以在很遠的地方默默地看着他。至少他心裏是滿足的,至少他在悄悄看他的時候不會有人再對他說“天涯海角再不相見”。
如果這是愛,晴胧想,那麽他甘願卑微。
曾經的他自傲為神,他驕傲而且天真地覺得一介凡人怎麽可能拒絕神的垂憐,他一直用高高在上的姿态看待韓鳳,把他對韓鳳的愛錯當做施舍,把韓鳳對他的真心看做是理所應當,他從未将韓鳳看做平等,所以當韓鳳對他略顯淡漠時他惱羞成怒,他要懲罰他。但是那晚他推開他的懷抱時,眼中的拒絕堅定的如同高聳的城牆,将他毫不留情的阻擋在外,他才意識到自己錯的有多麽的徹底。在那一瞬他的心仿佛被割開,他給韓鳳的所謂懲罰全部加諸己身,讓他的心從此不再只屬于他,也屬于韓鳳。
晴胧如同一只喪家犬,夾着尾巴從楊不歸的木屋灰溜溜地回到海邊。他在海邊站定,回過頭遙望着木屋的方向。
既然你已經不需要我了,我還是別再礙你的眼了吧……
遠望,天水分隔不過一線,墨綠的身影立在海邊,似乎融在了水色中。天涯海角再不相見,對的,不相見,只我見你便夠了。
“忘了我吧,鳳兒。”
他終還是從安參島上消失了。
作者有話要說: 很久沒有更文是因為開學了在軍訓///= =///沒有無線的生活苦逼的令人蛋疼……
☆、尋壑經丘(二)
芬芳的桃李花匆匆謝幕,枝頭褪去濃妝換上了青綠的果;青綠的果染紅雙頰化作嬌羞的姑娘,青翠的葉已然是橙紅。轉眼又是冬雪紛飛,白皚皚一片茫茫雪原上,年輕的男子穿着裘皮騎在黑色的馬上前行。
高高豎起的衣領擋住男人大半的臉,充滿異域風情的羊皮帽子裹住他的黑發,他拉下擋風的高領子,溫熱的氣息從口中吐出在面前結成白霧團,模糊了眼前。取下挂在腰間的牛角壺揭開塞子,猛地灌下一口幾乎結了冰碴子出來的烈酒,着火般的溫暖從喉嚨蔓延至胸腹,使他即使不冷也感覺到了舒心。
他将酒壺挂回原處,再度豎起領子策馬前行。他從極寒的遼國最北一路南行走到這裏,再向前就是大宋的邊城了。他幾乎都能聞到邊城裏面烤包子的味道。
他邊想着那美妙的吃食,邊加快了速度。很快他就在蒼茫之中看到了一排高聳的城牆,城牆上端幾個模糊的黑點來回移動,想必是守城的哨兵。他頓了頓,而後突然策馬狂奔,在馬快撞到城牆時他猛地一提缰繩,竟然直接踏着牆翻進了城。
進了城內他便下了馬,随意找了間順眼的客棧将馬安排進去,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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