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南城有條白天蕭索、夜晚就熱鬧非凡的破落街。
在此處的居民和繁華的京都是格格不入的,白天拿着針線補窮的女人,晚上就當了暗娼。
一個銅板就能買得一醉的劣酒,十個銅板就能購得一夜的銷魂。這樣的夜晚麻醉着那些每天求活精疲力盡卻無力掙紮的靈魂。
姚青绶在遍地便溺和垃圾中尋找着可以落腳的地方,按照魏鳴留下的地址去尋聞家舊部落腳的地方。
姚青绶上輩子并不常出門,但也聽說過南城是繁華無比的銷金窟。但瞧這條破落街的樣子,附近絕不會有什麽讓五陵年少趨之若鹜的地方。
魏鳴早在門口望風,見着姚青绶來了,就朝她招手,開門迎她進來。
“姚小姐呢?”魏鳴探頭往她身後看。
自從在皇家獵場救了太子之後,聞于逢的待遇就節節攀升。補藥和珍玩源源不斷地從皇後宮裏、從東宮往姚家送。太醫更是一日三次去請脈,不知道的人見了,還以為聞于逢是不是命不久矣,或者是生下皇孫了。
現在,聞于逢被承恩公府看成了寶貝花瓶,害怕碰着就碎了。想出門?下輩子再說吧。
“姚小姐畢竟是大家閨秀,來這些地方不合适。”姚青绶也覺得這事有些丢臉,不好意思直說。
“也是。”魏鳴沒有多想,轉頭将一張紙遞給姚青绶,“這是上次您讓我們整理的可能是叛徒的人的名單。”
姚青绶略看了眼,其中有幾人竟然現在身居高位。
難道……聞家真的是被冤枉的?這些人是靠出賣聞征将軍才得以上位?
姚青绶将紙疊好,收進懷中,問道:“王掌院呢?”
魏鳴笑道:“那個老頭現在在幫林叔算賬呢?少主要見他嗎?”
姚青绶點點頭,跟着魏鳴進了隔壁的房間。王掌院顯然是被他們折騰得怕了,現在正老老實實地坐在油燈下,拿着筆和算盤忙個不停。姚青绶略瞧了眼,桌上兩沓厚厚的紙堆,竟然一沓是房契地契,另一沓是官府蓋了印的切結書。
“這是做什麽?”姚青绶拿起地契一看,都是這條破落街的房子,“林志叔你們把整條街買下來了?”
“差不多吧。”林志道。
姚青绶吃了一驚,正要詢問,門突然被敲響了。
“少主你且先在這看着這老頭,我去去就回來。”林志語氣平淡,其他人也不驚訝,似乎這些天經常有人來敲門。
姚青绶走到門邊,從門縫往外看。
只見林志打開大門後,一個滿臉疲憊的女人依着門框站着,她的頭發有些淩亂,衣服皺皺巴巴的,領口的布料都起毛變形了,露出了帶了些傷痕的的鎖骨。
“二十兩銀子,絕對不能再少了。”女人道。
林志搖搖頭:“我和他們收的都是十八兩,要是多給你二兩,豈不是人人都要來找我補錢。”
女人低下頭去,林志見她不說話,繼續道:“更何況等官府來了,我還要再貼錢進去。十八兩夠你在城郊再買塊地蓋房種田的了。我是看街坊們走投無路才出手幫忙的。”
女人嗤笑一聲:“你要是真的要幫街坊就多給我二兩,我絕對不說出去,我兒子在碼頭摔斷了腿,沒這錢他就得殘疾一輩子。”
林志沉默了一會兒,道:“我們家裏有大夫,藥錢我們也可以出,但是買房的錢只能是十八兩。”
“好。”女人痛快答應了,“你明天把大夫帶過來給我兒子看病,只要我兒子的腿開始好轉了,我就去衙門簽切結書。”
見兩人交談的差不多了,姚青绶坐回椅子上,問魏鳴:“這是怎麽回事?”
魏鳴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罵道:“還不是那個狗皇帝和那些狗官作孽!”
原來南城這片貧民窟即将被強制拆除,官府給這裏的居民建好了新的安置房屋。本來人人都歡天喜地,可是突然間官府又來人,說南城這些房子實在太過破舊,要求每戶上繳三十兩銀子才能入住新房。
這裏的人哪裏有錢?不過既然能搬進更好的環境,咬咬牙,朝親友借也好,提前預支薪水也好,貓有貓道,鼠有鼠道,總之每戶狠下心來,也能有自己的來錢辦法。
然而,負責這件事的官員卻不要這些路子來的錢。沒錢,你只能向通運錢莊去借,五年還完。至于利息,那自然是高得可怕。利滾利之下,比本金還要多出不少!
不借?也行。那就算你放棄了入住新房的權力,舊房子是一定要拆的,房契歸通運錢莊,每戶賠五兩銀子,拿着滾蛋!
“這本是善政。”姚青绶嘆息一聲,“都是那些蛀蟲壞了事。”
“呸!提出這個主意的是老鄭家的皇帝,可是通運錢莊背後站着的也是老鄭家的親王。反正都是壞事,還要分是哪個‘鄭’做的壞事嗎?”魏鳴這些天見多了街坊們求告無門的樣子,滿心的怒火,就想把狗皇帝的腦袋砍下來當球踢。
林志送走了女人,推門進屋。姚青绶見他來了,問道:“這條街的房子都買了,再加上每戶要給的三十兩,你們哪來這麽多的錢?”
林志笑着指了指在王掌院旁邊監督他算賬的胡遠,道:“這位可是活財神爺。我們這三年在外面多虧了他,不僅沒怎麽吃苦,還辦起了個揚宏镖局,錢自然是夠的,少主不用擔心。”
姚青绶吃了一驚,上輩子她也聽說過這個镖局,在鄭國将亡時,大量的富商靠着他們的保護南逃,這個镖局在當時隐隐已然是鄭國最賺錢的買賣了。這竟然是聞家人的産業,怪不得聞于逢能在燕北苦寒的山裏拉起隊伍來。
胡遠見她不說話,以為她覺得自己在做虧本買賣,忙解釋道:“少主無需擔心,等我們拿到了新房的契約,我就将那邊改造成一個極好的去處。酒色財氣,京城纨绔們不就愛個這些?到時候必然日進鬥金。”
“說得對!”魏鳴一撫掌,“而且那些家夥喝醉了嘴上就不把門,到時候,恐怕我們連皇帝老兒今天吃了幾個菜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姚青绶聽得心驚,不由得苦笑,鄭國……亡得不冤吶。
誰能想到,這本是利民的好事,但就是為了肥那幾個親王的口袋,硬生生變成了權貴對百姓敲骨吸髓的盛宴,而也就因此,都城的信息和財富的彙聚之地輕易地被反賊握在手中了?
姚青绶從宅子裏出來,本打算直接回住處,到了街口她實在邁不出腳。
她既然知道了這麽多的人正在經歷不公,怎麽可以無動于衷呢?
姚青绶轉身回了破落街。她并非不信魏鳴等人的話,只是他們痛恨朝廷,所說未免有偏頗。她既然決定了要幫忙,就需要找居民們了解事情的全貌。
守在街口放利子錢的一個潑皮見姚青绶是個生面孔,心中就有了警惕,他跟着姚青绶走了一段,見她四處打聽破落街拆遷的事情,心中警鈴大作。他也不跟了,飛跑回了通運錢莊,告知了掌櫃此事。
“你看清楚了?”掌櫃捋着山羊須。
“看清楚了。”潑皮一口咬定,“是個小白臉,身上有股讀書人的味兒。他的穿着不大好,不會有什麽權勢靠山。約莫是個窮極無聊、愛多管閑事的窮酸!”
這潑皮機靈得很,掌櫃一向信任他,當下就點頭:“你去後院帶人過去,好好教訓一下他,警告他不該管的事少管!”
潑皮得了雞毛,當作了兵馬大元帥的調令。當下就挺胸擡頭地去後院叫上了打手,一群人轟轟烈烈地往破落街走。
當他們到時,姚青绶恰好從一位寡居的老婆婆家中出來,一眼看見了這些人朝着自己而來,也顧不得避讓髒污,拔腿就往聞家人住的院子跑。
“小白臉,給你爺爺我站住咯!”潑皮大喊着,指揮着打手們,“快點上去!給爺打斷他的腿!”
姚青绶在全力奔跑時才體會到聞于逢這具軀體的強健,她一連穿過了三個街區都不帶一絲喘的。忽地後背一痛,姚青绶栽倒在地。她爬起身來,發現那些打手已經将她包圍了。
那潑皮氣喘籲籲地走到姚青绶身前,撿起方才扔出去砸她的棍子杵在地上,惡狠狠地瞪着已經插翅難逃的姚青绶:“你他媽還想跑到哪去?”
“爺今天就打斷你兩條腿,讓你知道知道什麽事可以管,什麽事你最好問都不要問!”
那潑皮揮起棍子,“咔嚓”,伴随着骨頭碎裂聲音的是棍子落在地面上的悶響和潑皮的慘嚎。
“聞于逢?”姚青绶激動地看着來人,滿心是都是劫後餘生的慶幸和激動,“你小心!”
聞于逢朝她點頭示意她安心,腳尖一踢,将木棍踢至空中,右手接住,沖進了人群。
聞于逢在上次和刺客搏鬥體力耗盡而昏過去之後,開始痛定思痛。
目前二人關于“為什麽兩人會互換”、“要怎樣才能換回自己的身體”還毫無頭緒,恐怕短期內都不能解決了。
可是造反這種事,錯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如果時機成熟,二人還是沒有回到自己的身體的話,就只能用這具嬌小姐的身體去造反了。
故而,他除了開始有意識地鍛煉這具身體的力量之外,也開發了新打法,充分利用了軀體嬌小靈活的特點,在敵人間如同游魚般穿梭,借力打力,幾個來回之後,街道上就躺滿了哀嚎不止的打手。
“快走。”聞于逢拉着姚青绶的手往巷外跑。
巷口突然出現一群人,把窄窄的巷口堵得水洩不通。
聞于逢拉過姚青绶,讓她躲在自己身後,警惕問道:“你們是什麽人?”
“我們是什麽人不重要。”一個中年富商模樣的人走了出來,正是方才和潑皮講話的掌櫃,他陰恻恻笑着,“重要的是——你們得知道自己究竟得罪了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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