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宋掌櫃兩面作揖,連聲道:“我就是開門做生意的,兩位貴人莫要為難小老頭。”

李穆沒開口,他身邊的書生們倒是群情激憤起來:“你一個低賤奴仆,以色侍人,霍亂東宮。我等士子不屑得與你為伍。”

書生們又瞧向宋掌櫃:“若懷仙閣今日招待了這位林宮人,我們必将廣而告之,讓天下讀書人都知道,這京城聞名的懷仙閣也只是打着個‘清流彙聚’的名號,實則和那些銅臭商賈沒什麽區別!”

宋掌櫃心裏的秤被壓得往書生們那邊偏了。東家能把懷仙閣這樣大的買賣交給他,全因為他實在是個耳聰目明的機靈人兒,無論是高宅傳聞,還是東宮故事,他的消息靈通着呢。

雖然說林宮人是東宮寵妾,可是如今姚家那位才是太子的心頭肉。那位姚小姐的厲害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呢?宋掌櫃覺得這位林宮人是翻不了天了。

書生們向來愛議論,芝麻大的事情也能說出花去,到時候別不僅壞了自家的生意,還得罪了未來太子妃。

宋掌櫃眼珠子一轉,苦着臉就朝林隐霜道:“林女官,小老頭也不敢得罪官爺們……”

“你不敢得罪他們倒是敢得罪我。”林隐霜似笑非笑,“我也不為難你。”

林隐霜仰起頭,笑道:“李穆啊,你在太子面前就差爬地上去給殿下舔靴子了,怎麽?殿下不理你,你就來我這裏撒氣?姑奶奶今天就告訴你,想在殿下面前出頭?下輩子吧!”

“林隐霜,你以為自己還能猖狂多久?皇宮已經有選東宮元妃的消息傳出,等太子納了元妃,我倒是要看看你是什麽下場。”李穆被戳中了痛處,面目猙獰了起來,“一個卑賤女子,只能靠着後宅裏床笫間拿不出手的伎倆往上爬,你耍什麽威風!”

林隐霜的臉瞬間冷了下來,李穆見她變了臉色,越發得意:“林大人要是在天有靈,見着女兒一朝淪落到以色侍人,恐怕只恨自己沒有在你生下來的時候就幹脆溺死!”

世人多是拜高踩低,如今見姚小姐得了太子的心,就都要踩一腳她了!林隐霜自被沒入掖廷之後,見慣了世态炎涼,雖有失望但也就如此罷了。

可是,提及先父,林隐霜再也難忍羞辱,她揮手就要去打李穆,卻被李穆狠狠一推,向後跌去。

姚青绶恰好在後面,忙上前攬住她的腰,使她不至于當街跌倒。

“同樣是讨主子歡心,怎麽李先生舔靴就要高貴些嗎?”姚青绶火氣難平,這樣的話她上輩子聽得太多了。

姚皇後不過是靠着嫁了天子,才能坐在龍椅旁監國……

呵,若她能考科舉若她能入仕,她何必費盡心機去讨好那個不知所雲的太子。這是她唯一的路,她想要權力,她只能這麽做。

以爾虞我詐的血腥方式去獲得權力,就比以情愛手段去獲得權力更高貴嗎?

“你是什麽人?當街與東宮宮女摟摟抱抱,是想死嗎?我這就拉你們去見官!”李穆冷笑。

今天這出本來是他在太子面前受了氣,故而發洩在林隐霜身上。他只想羞辱林隐霜一二句,沒想到竟然把事情鬧到了當街動手。已然如此,那就沒有別的辦法。他既然已經把林隐霜得罪死了,幹脆就以私通的罪名将她徹底幹掉。

這不僅是防她報複,也是向未來的東宮女主人獻上忠心。

“拉我們去見官?”姚青绶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原來李先生想打的不是林姑姑,而是太子的臉呀?走,我們盡可以去見官,瞧瞧是我被以私通宮女的罪名丢了腦袋,還是你背着誣告的名聲此時不得翻身。”

李穆因為急怒而混亂的頭腦瞬間被潑了一盆冷水,是啊,不能鬧大,否則就是打太子的臉。可是……可是他已經得罪死了林隐霜,今後該如何?

姚青绶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也懶得猜測他心中在想什麽,掃視着李穆身旁的士子們:“各位都是讀書人,還要在這裏和一個女子為難嗎?讀書人的體面都不要了嗎?”

她上前直接将人推開,朝林隐霜說了句:“請。”

林隐霜瞧着李穆冷笑,來日方長,未必沒有她再得寵的時候!

“給我上一份蓮花酥,打包。”林隐霜沒有留下的意思,本來好好的心情都壞了。

“我記得你和姚小姐親近得很。”林隐霜瞧了一眼旁邊的姚青绶,轉身直視着她,目光審視,“你為什麽要幫我?”

為什麽幫她?大約姚青绶真覺得林隐霜是個知己吧。林隐霜為了恢複林家的往日榮光,抓住太子這唯一一根救命稻草,排除一切困難向上爬。要是有別的辦法,誰會願意走這種獨木橋呢?

姚青绶向來不願意與其他女子為難,大家活得夠幸苦了,沒有利益沖突的時候,何必還要針鋒相對呢?

“親近姚小姐和幫助林姑姑并不沖突。”姚青绶道,“你便當我是在讨好太子好了。”

不等林隐霜再說什麽,姚青绶拱拱手說“有約在身”就上了二樓。問了夥計後,姚青绶順利地找到了吳夫人所在的包廂。

吳夫人四十的年紀,但因早年和吳校尉在邊疆的緣故,看起來比她這個歲數的人要憔悴蒼老。

她見姚青绶進來了,也不讓她坐,自己擡起一杯茶慢慢喝着,直到見底了才緩緩道:“于醫官真是個伶俐人,這邊希望通過我牽線貴妃娘娘,那邊又去燒林宮人的冷竈以期讨好太子。”

“須知道,腳踩兩條船,是會翻的。”

姚青绶并不意外她會聽見外面的沖突,只眼觀鼻鼻觀心:“只有良禽才能擇木而栖,在下不過是山鳥野稚,只求能不得罪各位主子便是天幸了。”

吳夫人不置可否:“是個伶牙俐齒的,就不知道你的藥有沒有你的嘴那麽靈了。”

見面第三句話就提到了藥,如此迫不及待,想來這位吳夫人在校尉府處境堪憂。姚青绶将懷中的藥奉上,道:“此物只是小道,若夫人不棄,在下可以鼎力相助。”

吳夫人緩慢地摩梭着光滑的青瓷藥瓶,粗糙的手指在瓶身上留下了些紮眼的印記。這雙手也有過十指如蔥的時候,這個人也有被愛如珍寶的時候,只可惜……色衰而愛馳。

“說說你的辦法吧。”

若要讓一個男人的身體再也離不得一個女人,實在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連心思都不用花,光用藥就行,姚家大門口那塊傳了幾百年的“承恩公”的牌子就是證據。

可是,姚青绶的目的終究是接近吳臨風以調查當年之事。

上次按照聞于逢的法子,已經搞得京兆尹現在派了差衙每天在京城搜捕“雌雄雙煞”。這次面對的可是個校尉,姚青绶堅決拒絕聞于逢用她的小身板和一個武将搞武鬥。

這次必須按照她的辦法來。

宮鬥專家姚青绶被邀請到了吳府,她把琳琅滿目的各類藥瓶擺了一桌,從中挑挑揀揀,很快配好了一杯藥粉,遞給丫鬟:“用滾水化開之後兌進夫人沐浴的水中,泡夠一個時辰的時間,能讓夫人肌膚重返青春。”

“真的有這麽好的效果嗎?”丫鬟瞧了瞧坐在鏡前的吳夫人,有些猶豫,面前這個人,該不會是騙子吧?

“若我的藥沒有效果,貴妃娘娘又怎麽會提拔我一介草民呢?”姚青绶也瞧着吳夫人,“只是我要提醒夫人,這藥用起來可疼得很。”

吳夫人看着模糊照出個人影來的銅鏡面。重返青春啊,多誘人的詞。她的青春留在了人人都說是苦寒之地的燕北,可是她怎麽一點都不覺得苦呢?

那個時候明明什麽都沒有,吳臨風也只是聞将軍麾下的一個小伍長,攢了半年的薪水才能給她買一條鏈子,包金銅芯,細細的,有時候不小心衣服勾着了,那鏈子就斷了。可她就是喜歡得很,哪怕現在做了诰命夫人,她都時常戴着。

那時候不苦,現在才苦。

包的金都剝落了,露出了孔雀藍的銅鏽,什麽都在時間裏變了味,變得一文不值。

“重返青春啊……”吳夫人颔首,“全托賴于醫官了。”

這邊廂吳夫人在丫鬟的服侍下去泡澡了,那邊姚青绶就在嬷嬷的帶領下去個吳校尉的幾個寵妾的院子外面轉。瞧着這些莺莺燕燕,姚青绶拿着紙筆做着記錄。嬷嬷偷偷瞧了眼,盡是些關于這些寵妾打扮和行止的簡要描述。

“這是?”嬷嬷有些看不懂,不應該想想怎麽弄死那些小妖精嗎?怎麽這個年輕人光寫些沒用的,難不成也被這些小妖精勾了魂?

姚青绶見嬷嬷的目光越來越不善,一副将她視作叛徒的樣子,解釋道:“我是在分析貴府老爺到底喜歡什麽樣的,得到老爺的心才是目标。”

文明宅鬥,禁止互害。

一個時辰之後,吳夫人從水中出來已然痛得虛脫幾乎暈倒。姚青绶也拿着分析報告,幫她挑選好了衣服。

“夫人現在覺得怎麽樣?”姚青绶瞧着吳夫人的模樣,也不知道要不要叫大夫。

吳夫人艱難地擡起自己的手臂,看着已然細嫩不少的肌膚,道:“這藥真是個寶貝,雖然不能和二八少女相較,卻也是難得的了。”

姚青绶搖搖頭:“我既然說了能重返青春,就絕不會騙您。這藥得多用幾次,就看您有沒有這個決心了。”

“痛都痛過一次了,還怕再多幾次嗎?”吳夫人聽見姚青绶的話,瞬間容光煥發,若是真能再擁有少女的容顏,她寧願受活刮之刑。

姚青绶點點頭:“那還需要一段時間,這段時間裏我可能要常常叨擾夫人了。”

吳夫人忙令丫鬟将一塊腰牌給姚青绶:“大人盡管來,我必然倒履相迎。”

姚青绶收下腰牌,将自己挑好的衣服遞給丫鬟,吩咐她幫夫人換上,又仔細和梳頭的丫鬟說了發髻和配飾。一群人忙忙碌碌,到了天快黑了,才結束了打扮。

吳夫人瞧着鏡子裏的自己,喃喃道:“他真的喜歡這樣的嗎?”

鏡子裏的她梳着流星髻,繁複的珠翠點綴着如墨的黑發。一張臉因為藥浴和裝扮的原因年輕了許多,眼睛被勾畫得又圓又大,翹起的眼角和秾豔的唇,無一處不勾人。

“好看是好看,可是我家老爺是嚴肅之人。”吳夫人瞧着這身妃色的衣裙,顏色倒是穩重,可是衣擺滿繡海棠的繡樣未免跳脫了些,“不成不成,我還是換回素些的衣服。”

“夫人只管信我。若我錯了,此後我只管為您配藥,其餘之事我絕不多嘴。但若我是對的,還請夫人此後對我所言之事,事事遵循。”

吳夫人抿起嘴唇,罷了,現在已經是最壞的情況了,還能更壞嗎?

恰此時,丫鬟來回報,說吳校尉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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