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姚青绶将酒杯放下,轉到太子的背後,為他揉着太陽穴。
“殿下今天辛苦了。”姚青绶輕聲說着,“殿下現在需要休息。”
太子伸手去握住她的手腕,雙手合十,将姚青绶的手包裹住:“今天是我們大婚的日子,孤不能委屈了你。”
姚青绶把手抽了出來,道:“殿下好好休息就是不委屈妾身了。”
太子還待要說,姚青绶語氣低落,緊接着說道:“殿下才從林宮人那邊回來……妾身,妾身先去隔壁休息吧。”
姚青绶告了罪,下床披上大氅就往外間走。
宮女們都守在屋外等待主子們的吩咐。今晚,她們先是見着太子被林隐霜派人叫走,現在又看見今天新鮮出爐的太子妃披着大氅半夜從屋裏走出來。
啧啧啧,熱鬧啊,熱鬧極了!
大宮女感覺到了手下們在頻頻互遞眼色,飛了個眼刀給那些蠢蠢欲動的宮女們,警告她們不許說閑話。
宮人們都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以示自己絕不會洩露半句閑言碎語出去。
接下來的日子裏,凡是太子想親近姚青绶一些,都被她找理由拒絕了。這一來二去之下,太子也就不願意再去受冷落。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太子妃剛嫁進東宮就進了“冷宮”的消息也就不胫而走。
這些天姚青绶過得不能再好了,天天山珍海味,事事無須操心。她睡了個飽足,到快中午才起來。
宮女妥帖地服侍她梳洗完畢後,禀告道:“皇後娘娘從宮裏賞了鹿肉來,您中午要用嗎?”
姚青绶瞧了瞧外面的天氣,道:“把暖閣燒熱了,中午去那兒邊賞雪邊吃吧。”
“是。”宮女得了命令,利落地下去置辦。
姚青绶照着鏡子,覺得自己的妝容毫無瑕疵了,于是起身理了理衣裙,帶着宮人們迤迤然朝暖閣走去。
暖閣被火爐燒得熱乎乎的,宮女們提前朝銅香爐裏撒了四合香,空氣裏都是甜絲絲的味道。
主座上鋪了雪白的兔子毛皮的墊子,人一坐上去,就陷入了溫軟之中。
桌上已然擺滿了午餐。主菜是一道炙烤的鹿肉,做得外焦裏嫩。皮子被燒得香脆,連同油脂一起汪在盤底。紋理緊實的瘦肉浸透了油脂,又鮮又嫩。宮中禦廚精心調配了醬汁,沾上一點,肉全然沒有了腥膻氣,只剩鮮香。
人生啊,就該如此。
姚青绶慰嘆一聲,慢條斯理地享用着午餐。一陣涼風忽地往她領口鑽,她偏頭看去,是暖閣的門被人推開了。一個女子婷婷袅袅地站在門口,一副受了驚吓的模樣,正是太子的侍妾之一,名叫曼娘。
“元妃娘娘。”曼娘用帕子抹了抹眼淚,恭恭敬敬地行了禮,“婢妾不知道您在此處,打擾了您。在這東宮裏,除了殿下心尖尖上的林姑姑,人人都是薄命人,還請您見諒啊。”
“好,我見諒,你回去吧。”姚青绶攏了攏衣領,繼續夾菜。
曼娘被噎了一下,楚楚動人的神情都幾乎凝固了,站在姚青绶身後的小宮女忍不住笑了出來。然而,曼娘下一刻就整理好了神情,當作方才什麽也沒發生一般,道:“婢妾就知道娘娘您大度。婢妾一向敬重您,所以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婢妾是為您而哭啊。”
姚青绶見一個俏麗佳人在此,唱作俱佳。這豈不比看家養的優伶唱那些陳詞濫調有趣?于是擡了擡下巴,示意她繼續。
曼娘見她的動作,受了鼓勵,心下喜滋滋的。
她在東宮這麽多年,凡事都被林隐霜壓上一頭。如今太子殿下娶了個正宮娘娘回來,林隐霜也照樣是專房之寵。哼哼,從前她鬥不過林隐霜,如今便讓這位新娘娘和林隐霜鬥!無論贏了輸了,總之都是兩敗俱傷,好讓她漁翁得利!
曼娘立刻拿着帕子掩面哀哀啜泣起來:“婢妾今日路過林姑姑房間,卻不想聽見她和奴婢們說,太子殿下把準備兩月後皇後生辰的大事全交給了她。”
“主辱仆死。在婢妾心中,殿下和元妃娘娘都是婢妾的主子,婢妾安能忍那等人欺辱到娘娘您的頭上啊?”曼娘越說越激動,轉身就要用頭去碰暖閣的柱子。
她帶着的小丫頭用力抱着她的腰勸慰,她卻堅持道:“婢妾不能為元妃娘娘分憂,活着還有什麽用呢?”
姚青绶又夾了一片鹿肉,連吃幾塊又些膩了,于是招手讓大宮女過來,吩咐道:“去沏些花果茶,這岩茶怪酽味的,喝一口嘴裏都嘗不出別的味了,可惜了這鹿。”
曼娘和抱着她的丫頭都愣住了。
姚青绶轉頭,才發現自己打斷這出好戲,于是歉意道:“你繼續說,還有嗎?”
曼娘咬牙切齒,也不知道面前這位太子妃是什麽路數,不是說是個極厲害的人物嗎?怎麽林隐霜都欺到她頭上來了,她還能不當回事?
“娘娘啊,婢妾真的都是為了您着想。”曼娘改變了招數,收斂了浮誇的戲劇效果,湊到姚青绶身邊,滿臉誠摯,“操持皇後生辰這種大事,當然是要您來了!怎麽能讓一個妾室去做呢?”
那可千萬別了。每年皇後的生辰都是一件大事,銀子流水一樣往外花,總有人想伸手撈一把,或者添錢費力也要搗亂搞砸。
姚青绶敬謝不敏:“若是沒有旁的事情,你就先回吧。”
曼娘恨鐵不成鋼:“娘娘,您就能忍受那個小浪蹄子騎到您頭上去?”
“你罵誰小浪蹄子呢?”一聲嬌喝從廊間傳來。
林隐霜款款走近,朝姚青绶一福身,道:“妾似乎聽見有人在娘娘面前嚼耳根。妾行得端,立得正,想當着娘娘的面,問問妾到底哪裏做錯了?”
姚青绶嘆了口氣,這兩位祖宗可以去太子面前對峙嗎?再打擾下去,她的鹿肉都要涼了。
林隐霜見她嘆氣,以為她這位太子妃對自己不滿。也難怪,她現在做的事情,哪件不是踩在太子妃頭上給自己奪權争利的?
“娘娘身份貴重,如何能在這種繁瑣事項上勞心費神?”林隐霜在要青绶對面坐下,面露挑釁。
林隐霜向來不怕得罪姚青绶的,特別是在得知了關于她和那個于醫官的事情之後,要拿捏這位在閨中就不規矩的元妃豈不是手到擒來?
姚青绶生怕林隐霜要玩推辭,萬一玩脫了,自己豈不是要去受罪?于是立刻放下筷子,正色道:“既然是太子吩咐的,我自然也絕對相信林姑姑的能力,你盡管去做好了。”
林隐霜有些意外,還沒等她說什麽,曼娘就撲了上來,幾乎要将林隐霜掀翻:“你以為你能瞞得住誰?你收了外面人的賄賂,讓他們插手皇後娘娘生辰慶的事情,現在人人都知道。你還想欺瞞太子妃娘娘嗎?”
林隐霜被她大力一撞,從凳子上摔了下去。她起身,雙眼幾乎要噴出火來:“你胡說八道什麽?你有什麽證據嗎?我為了皇後娘娘生辰勞心勞力,竟然就換來你這種小人的诽謗!”
“你才是胡說!”曼娘絲毫不怯,撸起袖子就要上演全武行。
暖閣裏争得熱火朝天,暖閣外一句冷冷的聲音,瞬間熄滅了因二人針鋒相對燃氣的火花:“到底誰在胡說、誰在攀污——孤也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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