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我跟他走
陸湛擡眼,棱角分明的臉上沒有過多表情,卻無端給人一種說不上來的壓迫感。
桑明海不明白一個山裏長大的窮獵戶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氣勢,有點不适地皺了一下眉,之後才開口:“這事确實是玉妍那丫頭對不住你,你要我們桑家賠你一個新娘子,這不難辦,我即刻讓人去請媒婆,另給你尋個溫柔體貼的娘子。玉妍的那份嫁妝也留給你,權當補償了。但你回去後,必須閉緊嘴巴,将這幾日發生的事爛在肚子裏。若有半點洩露,影響到瑤兒的名聲,我不會放過你。”
桑明海沒把陸湛放在眼裏,對他來說,這不過是個沒什麽見識的鄉下窮小子罷了,吓唬幾句再花點錢打發掉就是。
卻不想陸湛聽完這話,竟是眼皮都沒動一下:“我不喜歡麻煩,找不回二小姐,我就帶大小姐走。”
桑明海有點意外,但更多的是惱怒,他冷冷盯着他,半晌才開口:“除了玉妍那份嫁妝,我再給你五百兩。”
陸湛卻道:“五千兩。”
“你!你這是獅子大開口!”饒是錢忠明都被這個數額吓了一跳。
桑明海也是面色一沉,眯起眼睛:“年輕人,貪心太過,可不會有好下場。”
“五千兩,或者大小姐。桑老爺好好考慮,明日我再來要答複。”陸湛随口說完,抱着桑瑤就要走。
可桑明海哪會讓他就這麽離開?當即目露狠色,喊人要把他拿下——既然敬酒不吃,那他也只能請他吃罰酒了。
卻不想他帶來的随從,在陸湛手下連五個回合都過不了。
???他懷裏可還抱着個人呢!
桑明海面色鐵青,終于意識到他對陸湛來不了硬的。
來不了硬的,那就只能來軟的了。
桑明海深吸了兩口氣,終是壓下滿腹怒火道:“不用明天了,我現在就給你答複。五千兩太多了,我給不了。兩千兩,我最多只能再給你兩千兩。你若同意就把瑤兒放下,我即刻讓人去取銀票。你若還不同意……我是動不了你,可我記得,你家裏還有一雙年幼的弟妹吧?”
到底是憑一己之力讓桑家坐上淮揚首富之位的人,做事夠果決,反應也夠快。陸湛看着他,終是松口似的說了句:“我要考慮一下,明日這個時候,再給桑老爺答複。”
說罷不等桑明海反應就抱着桑瑤進了屋,将房門鎖上了。
桑明海本想讓手下帶走桑瑤,把她暫時性地看管起來,免得她沖動行事壞了大局,眼下卻只能先作罷了。
***
“他們走了。”
進屋後,陸湛看着懷裏睫毛微微顫動,顯然早已醒來的少女,把她放在了床上。
桑瑤見被他發現,也沒再裝昏迷,沉默半晌後,慢慢睜開了仍有些發紅的眼睛。
“剛才跟你爹說的那些話并非我的本意,我只是覺得,你應該是不願意就這麽跟他走的。”陸湛簡單解釋了一下自己剛才的行為,末了又道,“先休息吧,休息好了才有力氣想接下來的事。”
他的聲線偏低,帶着醇厚的磁性,聽起來很是沉穩可靠,讓人有種被巍峨的大山籠罩住的安全感。
桑瑤怔怔地看着他,幹澀的眼眶再次變得酸脹。
一個剛認識幾天的陌生人都能這樣為她着想,為什麽她的親生父親,卻能在她受到這樣巨大的傷害後,打着為她好的旗號,逼她忍下傷害,成全害她的兇手?
她一直以為他雖然整日忙于生意,在柳氏和桑寶康的事情上也時常讓她失望,可心裏總還是愛着她這個唯一的女兒的。
卻不想這點愛,竟是這樣淺薄脆弱。
想到這,桑瑤低下頭用力眨了幾下眼睛。
一直到徹底眨去眼底的濕意,她才重新擡起頭用口型問他:【你不恨嗎?】
柳氏和桑玉妍這樣對他,他不恨嗎?不想報複嗎?
陸湛一開始沒看懂她說的什麽,等她慢慢重複了一遍後,才明白過來。他頓了一下,答道:“還好。”
他對桑玉妍沒什麽感覺,娶她只是因為這門親事是家中長輩定下的。所以他雖然也惱怒她們母女行事卑鄙,欺人太甚,但并沒有糾纏不休的打算,畢竟這裏頭還牽連着另一個無辜女子的名聲。
想起這幾天——尤其是前天晚上在小湖畔發生的事,陸湛沉默了一下,緊接着開口:“之前說過,你若是願意的話我會負責,不知你……”
桑瑤一怔,蒼白的臉上終于恢複一點血色。
【不用!】她急急擺了下手打斷他,之後才忍着臉上驟起的熱意,故作鎮定地比劃着表示,【我不需要你負責,你就趕緊忘掉,以後再也別提這事就行!】
那天她就想這麽回答他的,只是因為嗓子壞了沒能說出口。
陸湛看懂她的意思後,輕點了一下頭:“那你好好休息。我會在這裏多留一日,在這之前,你有事可以随時喊我。”
她既不願,他自不會勉強。
桑瑤回神點頭,忍着心裏的不自在,用口型跟他說了句:【謝謝。】
陸湛一頓,冷肅的眉眼有一瞬緩和:“不客氣。”
***
一天的時間很快過去,這期間桑瑤一直沒出房門。
不過錢忠明給她請了兩個大夫,桑瑤吃了藥又斷斷續續地睡了幾覺,精神好了很多。
“小姐,該喝藥了。”
丫鬟的聲音讓桑瑤回了神,她是錢忠明派來照顧桑瑤起居的。
桑瑤身體舒服了點,但嗓子還是不能說話。錢忠明請來的大夫都說她會失聲是因病導致,能不能恢複得看天意,半點沒看出她是被人下藥毒啞的。
這顯然是柳氏算計好的。桑瑤心下絕望卻沒再表現出來,只是怔怔地想着以後的路。
“小姐?”
丫鬟見她沒有反應,又叫了一聲。
正靠在窗邊軟榻上,望着天空發呆的桑瑤回過神,接過了她端着的瓷碗。
以往她最讨厭喝藥了,每次喝都要身邊人千哄萬哄,可如今……
見桑瑤一個仰頭,将碗裏苦苦的湯藥一飲而盡,丫鬟忙拿起一旁備着的蜜餞道:“小姐快吃顆蜜棗壓壓苦味。”
桑瑤強忍着吐出來的沖動搖搖頭,沒要。
她要好好記下這些苦,來日加倍還給柳氏母女。
一旁一直守在床邊沒有離開的陸湛見此,突然開口:“接下來,有打算了嗎?”
桑瑤一怔,點了點頭。末了放下手裏的瓷碗,從懷裏拿出一只比毛筆小些,筆身用棉布包了起來,可以随身攜帶的硬頭炭筆和一個巴掌大小,紙質也比較硬的厚本子——這是錢忠明為了方便她跟人交流,特地讓人給她準備的。
桑瑤素日都是用毛筆寫字,不習慣用這個,可她如今別無選擇,只能逼自己盡快适應。但她剛要動筆,桑明海就如約而至了。
桑瑤臉色微變,她還沒來得及跟陸湛說她的計劃呢。
“這是兩千兩銀票,你拿了趕緊走人,以後不許再在淮揚出現。”一擡眼就看見高高大大跟座山似的杵在在女兒屋裏的陸湛,桑明海臉色不怎麽好地把手裏裝着銀票的盒子扔給他,“還有,拿了這兩千兩,你跟玉妍的婚事就一筆勾銷了,往後不許再提,更不許對外洩露哪怕半個字的內情。”
他篤定陸湛會選擇拿錢走人,陸湛看了桑瑤一眼,果然沒有拒絕:“好。”
桑明海心下一松,沒再說什麽威脅的話——陸湛要是敢食言,他自然有辦法讓他付出代價。至于這兩千兩,雖然不是小數目,但對他來說也不是什麽大數目,給了也就給了,能解決問題就行。
他沒再理會陸湛,只轉頭看向桑瑤,緩和了語氣道:“瑤兒也跟爹回去吧。之前是爹不好,不該一時沖動對你動手。爹答應你,就這一次,往後再不會讓你受委屈了。”
桑瑤擡眼看向他,沒有像往常一樣發脾氣也沒再露出昨日的怒容,而是一臉讓人覺得陌生的平靜。
桑明海一怔,心下有些不适。
【回去,回哪裏去?】姑娘低頭在紙上寫着,還有些蒼白的臉上露出譏諷之色,【你敢帶我回桑府嗎?】
桑府自然是不能再回的,府裏所有人,包括周圍的街坊鄰居都認識她,她回去了他沒法解釋。為此,他另給她安排了一處全新的住所。那地方離家有點遠,但環境很好,不會委屈了她。
桑明海想到這,正要開口安撫,就見桑瑤緊接着又快速寫了句:【就算你敢我也不會跟你回去,我要跟陸湛走。】
桑明海頓時一愣:“胡鬧!”
陸湛也是一怔。
自知理虧也不想再跟女兒吵架,桑明海頓了片刻,擰着眉頭壓下惱意:“爹知道你還在生氣,可這話不能亂說,你一個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跟個陌生男人走算怎麽回事?你——”
【他不是陌生男人。】桑瑤卻不等他說完就抿着唇寫了句,【他是我已經拜了堂成了親的夫君。】
陸湛:“……”
陸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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