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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自馬空群瘋癫之後,邊城的氣氛就變了。

變的更緊張、更壓抑了。馬空群的一生,也算得上是個枭雄的一生,他統治了邊城數十年,如今驟然倒下,卻總讓人有一種風雨欲來的不安感。

邊城已要迎來大的變局了,雲在天、花漫天二人,又是否能守得住這偌大的萬馬堂呢?

是夜,暴雨。

邊城是一個幹旱少雨的地方,可一旦下起雨來,卻好似要把整個天地都淹沒一樣。

閃電先至,驟白,劈開夜空,然後才是雷聲,轟隆隆的壓過來,好似大軍壓境。

沙漠中的胡楊也快要被攔腰折斷,更何況是人?

馬芳鈴縮在自己的屋子裏,不敢去看外頭的大雨。

馬芳鈴,是馬空群的老來女,受寵非常,這是一棟別致的小樓,馬芳鈴住在一樓,她的父親就住在二樓。平日裏,馬空群對這個女兒很是喜愛,每天都要來問問她的情況。

但現在已不會了,因為馬空群已瘋了,他依然被好吃好喝的供在這棟小樓之中,下屬的目光卻已不在尊重。而她這個大小姐,很快也會沒有意義。

——雲在天、花漫天都有家室,他們的孩子才會成為新的小姐少爺,而她……而她……

她忽然渾身發抖。

恨得渾身發抖!

她就住在父親的樓下,知道父親是那一天失蹤的,也知道父親失蹤之前幹得最後一件事是什麽!

——是傅紅雪,他宴請傅紅雪吃酒,然後就不見了,等到幾日之後回來的時候,就是這樣一副癡癡傻傻的模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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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傅紅雪擄走了他,是傅紅雪将他折磨到癡傻。

馬芳鈴明豔如火的面龐之上,留下了眼淚,這眼淚是為她的父親而流,也是為了她自己而流。

但……沒關系,她已去找了殺手,她發誓一定要為父親報仇。

她找的是這江湖之上,最負盛名的殺手,“快劍”路小佳,為此,她付出了五千兩銀票,這已是她全部的積蓄。

路小佳沒有讓她等太久。

三天之後,他就騎着馬進了邊城,邊城泥濘的地還沒有幹,髒兮兮灰撲撲的,叫人不是很喜歡,但路小佳卻一席白衣的進了城。

這是一個冰冷的男人,他很年輕,卻很冷漠,他的嘴角似乎挂着似有似無的笑意,眼睛卻是完全的冷漠、完全的殘忍。他坐在無名閣的大堂之中,手裏撚着一顆花生。

他在吃花生,一顆接着一顆的吃花生,好似一只喜歡堅果的倉鼠,正在往自己的腮幫子裏儲存冬天的食物一樣。

馬芳鈴就坐在他的身邊。

她道:“你為什麽還不動?”

路小佳說:“我要洗澡。”

馬芳鈴皺起了眉:“……什麽?”

路小佳說:“殺人是一件很好玩、很有儀式感的事情,殺人之前,我要先換衣裳。”

馬芳鈴道:“那殺人之後呢?”

路小佳冷冷道:“再換回來。”

這桀骜的殺手,竟讓人在無名閣的大門口擺了一個浴桶,自己跳了進去,扔給馬芳鈴一塊毛巾,叫她幫他洗澡。

……這幾乎可以等同于砸場子了,別人吃飯你洗澡,別人喝酒你搓灰。

偏偏,他武力值的确很高,好些人都拿他沒有法子,只好去報秋星。

三樓香閨的窗戶,啪啦一聲被打開了。

路小佳擡頭。

一個貓一樣的女孩子探出頭來,她慵慵懶懶的用那雙碧綠如寶石般的眼睛掃了路小佳一眼,長長的頭發沒有好好的打理,只是簡單的紮了一個麻花辮,蓬松的像是什麽動物的大尾巴一樣。

她的衣裳都沒穿好,路小佳眼力極佳,幾乎是瞬間,就看到了這美人脖頸之間落下的櫻與梅。

他的嘴角忽然勾了勾。

無名閣的主人秋星,已與那神秘的少年傅紅雪搞到一起去了。

——別問路小佳是怎麽知道這件事的,這個世界上跑的最快的消息永遠都是八卦。

他叫道:“喂!秋九姑娘,你的入幕之賓呢?”

秋星咯咯地笑了,她忽然叫道:“傅紅雪,你快來看呀,有個人,竟然當街洗澡呢。”

一個男人也探出了頭來。

這男人很年輕,皮膚蒼白,目如漆星,英俊得讓人幾乎挪不開眼睛,只是他的眼神實在冰冷,他冷冰冰地盯着路小佳,路小佳也冷冰冰地盯着他。

空氣之中,似乎也蔓延上了一股殺氣。

秋星卻渾然不覺,她看了看路小佳,又看了看傅紅雪,忽然吞了吞口水,拉住傅紅雪的袖口晃了晃,大聲地道:“他不如你的身材好!”

傅紅雪:“……”

路小佳:“……”

傅紅雪道:“他是來找茬的。”

秋星道:“我知道。”

傅紅雪看了一眼秋星。

他冰冷的目光,簡直就在瞬間溫柔下來,他伸手,替秋星理了理鬓角的碎發,然後道:“我去去就回。”

然後,他就提着刀自三樓霍地跳下!

落地無聲。

路小佳也霍地從浴桶之中跳起,水花四濺之時,他的衣裳就已經穿在了身上,秋星簡直是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看到他從浴桶裏跳起來的那一刻,她失望的抽了抽鼻子。

——這個世界上,竟然有洗澡的時候還穿着褲子的人。

傅紅雪福至心靈,忽然擡頭,就看見了他可愛的女人秋星,失望的盯着路小佳……的褲子。

傅紅雪:“……”

傅紅雪想瞪她一眼。

秋星沖他一笑,露出兩個甜蜜得要命的酒窩來,傅紅雪就舍不得瞪她一眼了。

路小佳的手上也握着劍。

他忽然道:“你就是傅紅雪。”

傅紅雪道:“是。”

路小佳又道:“聽說你的刀很快。”

傅紅雪沒有說話。

路小佳自顧自地道:“是你的刀快,還是我的劍快?”

傅紅雪冷冷道:“刀不是用來比試的。”

路小佳道:“哦?”

傅紅雪的眼中浮現出了譏諷之色:“刀是用來殺人的。”

路小佳那雙全然冷漠的眼睛之中,仿佛也迸射出了劍氣:“那我一定要逼你拔刀呢?”

傅紅雪道:“那你就死。”

他的手緊緊的握住了刀柄,而路小佳的手也緊緊地握住了劍柄,一場死鬥似乎已在所難免,馬芳鈴死死地盯着傅紅雪,那是一種全然仇恨的目光,然而傅紅雪卻只是心無旁貸地盯着路小佳,似乎連這個恨着他的女人是誰都不曉得。

馬芳鈴的拳頭都已緊緊地攥住,她的手心已被自己的指甲所劃破。

她忽然大聲地道:“路小佳,殺了他!!殺了他!!”

秋星翻了個白眼。

她自然是認得馬芳鈴的,這女孩以前也時常來她的店裏吃吃喝喝,路上見有人擋了她的路,她就會直接用馬鞭抽上去,是個很驕縱的大小姐,如今,她的父親被弄的癡傻,這無憂無慮的大小姐,也知道了仇恨的滋味。

仇恨就是這樣一種東西,代代不休,永無止境。

馬空群與她的內丹扯上關系,又想着要搶奪她的另一半內丹,秋星搞他,毫不手軟,而這馬芳鈴想要複仇,自然也無可厚非。

只可惜讓秋星去體諒她,那也是絕不可能的,這種時候,大家就看一看誰得能耐大就是了。

她輕輕地打了個響指。

街頭巷尾忽然沖出了許多貓。這些貓都幹幹淨淨、漂漂亮亮的,喵嗚喵嗚叫個不停,它們直勾勾的盯着路小佳,絲毫沒被此人身上的那種殺氣所影響到,不僅沒被影響到,它們該直沖了過去。

小貓咪軍團,出動!

然後小貓咪軍團就在來時在路小佳腳上狂蹭,它們簡直躺滿了大半條街,把能走路的地方全占滿了,靠路小佳近的那些小貓咪,已經開始翻着雪白的肚皮朝路小佳撒嬌了。

路小佳:“……”

什麽東西啊!!!

秋星的聲音從樓上傳下來:“你可千萬莫要忘了,你這洗澡水,也是從無名閣來的。”

路小佳:“……所以?”

秋星又道:“所以難道你就沒聞到,這洗澡水裏,早被我下了些別的料,你這天下第一殺手,警惕心實在是很弱。”

路小佳道:“分辯毒物的法子,起碼有十七八種。”

秋星道:“恩,好像是的。”

路小佳又道:“我已懂了其中十二三種。”

秋星道:“嗯,那你很厲害嘛。”

路小佳道:“毒物進了水,無色無味者實在是少得很,你用得是哪種?”

秋星驚訝道:“我只說我加料了,又沒說我下毒了,在你的洗澡水裏加桂圓八角大料,也是加料啊!”

路小佳:“……”

秋星實在是個壞姑娘,這話出來,路小佳一時之間竟都不知道該怎麽接話,半晌,他才忍不住笑了一聲,整個人已松弛了下來,他左手抛起一枚花生,又是輕輕一彈,花生殼就完整的脫落了下來,只留下白花花、胖生生的花生,準确無誤的進了他的嘴巴。

路小佳:“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吃了半天,他才懶洋洋道:“那不知到九姑娘往我的洗澡水裏下了什麽料?”

秋星道:“這世上的确有一種奇怪的香味,對人倒是沒有什麽傷害,可是貓要是聞見了,就好似是吃了仙藥一樣,飄飄欲仙矣!我已在你的洗澡水裏加了那種東西,接下來的幾天,無論裏走到哪裏,都有這麽多小貓咪要追着你跑,你要殺傅紅雪啊,那就先把小貓咪們都處理幹淨吧!”

嘻嘻,你舍得麽舍得麽舍得麽?

不可能吧,這世上怎麽會有人舍得對小貓咪下手!

——她說的那種東西,當然是木天蓼。只不過路小佳的洗澡水裏可沒有,她剛剛說的這些都是假的,因為倘若用了木天蓼,估計秋星也得當場露出她的貓尾巴,她才不樂意呢。

她只是叫貓貓軍團裝一下。

而且,毫無疑問,她成功了。

這世上雖然也有不少人舍得對小貓咪下手,但其中絕對不包括路小佳。

路小佳聽完,先是愣了三秒,然後忽然大笑起來。

他笑得開懷極了,簡直好像是聽到了這輩子最好笑、最好玩的事情一樣,渾身的殺氣都已無隐無蹤。

他忽然一眼都不看傅紅雪,帶着一堆小貓咪挂件,大步走進了無名閣,哐哐哐地點菜吃酒起來。

傅紅雪慢慢地走了進來,而秋星也已到了大堂,她一看見傅紅雪,反射性的就要黏上去,傅紅雪早習以為常,伸手就把小巧的秋星拉進了自己的懷裏。

這種浪蕩公子一般的作風,其實與他相當不搭,可他偏偏就能做的這樣自然,認真。

秋星歪歪斜斜地歪着傅紅雪懷裏,對路小佳道:“不打了?”

路小佳展示了一下他身上的挂件,挑眉道:“我怎麽打?”

秋星笑而不語。

一切都很好,只有一個人不好,那個人就是馬芳鈴。

這場死鬥,竟然像是鬧劇一樣的收場了,她憤怒地瞪着路小佳,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因為她已明白,這個殺手并不是拿錢就辦事的那種殺手,他既然已決定不動手,那就真的絕不會動手了。

路小佳忽然自懷裏拿出幾張銀票,飛給了馬芳鈴,馬芳鈴的心就漸漸地沉了下去。

而一種刻骨的恐懼也浮了上來。

傅紅雪殘忍的将她的父親折磨到瘋,現在會用同樣殘忍的方式将她也折磨瘋麽?

她的脊背僵直,臉色也已變得慘白。

可沒有人再理她了,路小佳沒有看她,秋星沒有看她,傅紅雪也沒有看她,這場□□的陰謀,好似根本沒有發生過一樣。

馬芳鈴忽然沖出了無名閣。

陰沉沉的天,又落下了雨滴,閃電自遠方劈開天地,驟白。

她在大雨之中騎上了馬,打馬而去。

她渾身都已濕透,臉上滿是水珠,竟已分不清哪些是她流下的眼淚,那些是暴雨的雨珠。她奔跑着,只覺得嘴裏已滿是血腥。

忽然,馬嘶鳴一聲,前蹄擡起,馬芳鈴猝不及防,從馬上摔了下去,跌倒在地,她忽然慘痛地哭了起來,大聲的喊着:“爹爹——爹爹——”

一個人影忽然出現在了她的身後。

這人影如鬼魅一般,細看又宛如枯枝,這是一個女人,一個幹癟到好似已被歲月将所有精氣神吸走,這女人穿着一席黑衣,冷冰冰地看着嚎啕大哭的馬芳鈴。

一根鞭子忽然閃電般的擊出,宛如鬼影一般,纏住了馬芳鈴的脖子驟然收緊,馬芳鈴猝不及防被人扼住咽喉,她瞪大雙眼,忽然劇烈的掙紮起來,喉嚨裏發出了咯咯的聲音。

那動手的女人眼裏卻浮出了一點點的興奮,她驟然用力,将馬芳鈴拖行幾步,馬芳鈴整個臉都憋得通紅,已快要被她扼死,這時,那女人又忽然松開了馬芳鈴。

馬芳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驚恐萬分的看着這個枯枝一樣的女人。

這個女人自然是剛剛來到邊城的花白鳳——白天羽的外室。

她盯着馬芳鈴,忽然道:“你是馬空群的女兒?”

馬芳鈴怕得渾身發抖,不住得往後退,花白鳳十分的不耐煩,惡狠狠地往她身上抽了兩鞭子,冷冷道:“回答我!你是不是馬空群的女兒!”

馬芳鈴慘痛地尖叫:“我是又怎麽樣!!你是誰?!你與我爹又有什麽過節!!”

花白鳳道:“很好,很好,我早已發誓,要殺盡馬空群全家,如今也該動手了。”

馬芳鈴尖叫一聲,轉身要逃,卻被花白鳳又用鞭子扼住脖子拖了回去,她仍沒有殺死馬芳鈴,只是用麻繩将她雙手束縛起來,拖到了馬的後頭。

然後,花白鳳翻身上馬,用力的一拉缰繩,馬兒嘶鳴,全力奔跑起來,将可憐的馬芳鈴拖行在馬後。

這只馬兒本是馬芳鈴的愛馬,名叫胭脂奴,可如今,它卻變成了殺死主人的道具,花白鳳竟是這樣的殘忍,對待一個全然與二十年前的事情無關的女孩子,竟也要下這樣重的手。

第二天,慘死的馬芳鈴被挂在了邊城的城牆之上,萬馬堂去把她的屍首取了下來。

邊城的天已變得更暗了,邊城的人也都在竊竊私語。

“傅紅雪、是傅紅雪、傅紅雪弄瘋了馬空群,又殺死了馬芳鈴。”

“傅紅雪、傅紅雪,他是一個魔鬼,一個可怕的魔鬼——”

風雨欲來。

在風暴最中心的傅紅雪,收到了一個消息,一個由沈三娘送來的消息。

——他的母親在等他,就在烏衣巷,就在烏衣巷的最後一間屋子,她就在裏面。

沈三娘避開了秋星,偷偷告訴了傅紅雪這個消息,而傅紅雪在聽到這個消息的瞬間,只覺得脊背已僵直,血液已冰涼。他反射性地去看了一眼秋星,秋星與路小佳倒是一見如故,正在喝酒。

她的酒量其實并不太好,但喝酒的姿勢竟是有幾分豪爽的,而且她竟也懂得很多玩樂的方法,什麽行酒令啊擲骰子啊,她玩得都挺好,此刻正大笑着給路小佳灌酒,臉上紅撲撲的。

路小佳身上還是有很多貓貓挂件,他倒是也開心得很,秋星給他灌一杯酒,他就喝一杯;灌三杯酒,他就喝三杯。

傅紅雪對沈三娘道:“我去去就回。”

沈三娘微微點頭。

傅紅雪走出一步,又回過頭來道:“這件事,莫要告訴她。”

沈三娘嘆了口氣,道:“我知道。”

傅紅雪就一步一步地走出了無名閣。

沈三娘看着他的背影,目光裏已染上了幾分擔憂的神色。

秋星知道麽?秋星當然知道,沈三娘接到花白鳳進入邊城的消息之後,幾乎是立刻就告訴了秋星,而秋星當然也知道花白鳳要見傅紅雪的事情,對此,她只是簡單的表示:那就讓他去吧。

沈三娘問:“九姑娘,你、你就不怕……?”

秋星道:“怕什麽?怕花白鳳虐待他?還是怕傅紅雪被她的一席話語,弄到與我決裂?”

沈三娘不說話了,兩種擔心,她都是有的。

秋星卻笑道:“有什麽好怕的。”

這已是花白鳳最後作威作福的機會了,而傅紅雪……

——對于傅紅雪來說,花白鳳當了他十九年的母親,他曾是她最忠誠的執行者,他是個很重感情的孩子,十九年的“母子之情”,想要徹底斬斷,是很難的。

所以,必須下猛藥,親情已刻在了他的骨頭裏、滲入了他的血肉中,那麽想要剜出來,就必須要忍受削骨剜心之痛!

傅紅雪啊傅紅雪,你不要……怪我太狠心。

秋星的餘光掃見了傅紅雪離去的背影,在心裏這樣喃喃地說道。

或許,感情改變的也不只是傅紅雪,還有這永遠快活的貓妖秋星,她從前做事,半分不顧及他人感受,天真殘忍的要命,如今對着鑽進陰謀之中的傅紅雪,她卻也忽然感到了幾分難過。

……難過。

但這是必須的,傅紅雪是她的,她絕不允許旁人去拿捏他、折磨他!

秋星眸色轉冷,盯着傅紅雪離去的街道看。

烏衣巷

烏衣巷是一條很小的、很不起眼的巷子,這巷子很窄、也很深,晚上走在裏面的時候,只覺得逼仄的要命、難受的要命。

傅紅雪就走在這條逼仄的巷子裏,他走的很慢,一只腳先踏出去,然後另一只無力的腿慢慢地拖在後面,在土路上留下一道長長的痕跡,他的腳印很深,任誰都能看得出,此時此刻他很緊張。

……他是很緊張。

每一次見到花白鳳,他都很緊張,但他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樣緊張過。

因為他很心虛。

父仇未報,他卻愛上一個女人,為了這個女人,他甚至已決定把父親複活的希望給放棄掉。

走到巷子的盡頭,他在那間屋子門口站定。

他握刀的手都已死死地攥住刀柄,手背之上,青筋凸出。

他伸手,推開了門。

門被推開的一瞬間,漆黑的鞭子擊來,其實這鞭子甩來的速度,對于傅紅雪來說并算不得什麽,只要他想,他可以輕輕松松地躲開。

但他沒有躲開。

啪的一聲,鞭子末梢結結實實地抽在了傅紅雪的側臉上,把他的臉直接打到偏了過去,他蒼白的臉上,便出現了一條血痕,慢慢的滲出血來,從他的臉上滑落。

傅紅雪安靜地承受。

他嘴唇翕動,輕輕地道:“……母親。”

屋子裏的人爆喝一聲:“跪下!!”

傅紅雪垂下了頭,跪在了原地。

這蒼白、冷漠的少年,能輕易的殺死一個高壯的男人,擁有一柄令人談之色變的魔刀,可在這個女人的面前,他卻乖順如一個三歲的孩童。

只因為這是他的母親。

花白鳳從黑暗之中走出來,她年輕時,也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美人,可如今,她卻已蒼老的不像話,整個人都像是一株枯死的胡楊,只有那雙眼睛、只有那雙眼睛是亮的,裏面滿是仇恨的光。

是仇恨使她變成了如今的模樣。

她一步一步的走出,冷冰冰地盯着傅紅雪,傅紅雪并沒有看她,他垂着頭,安靜地等待母親的發落,額前的碎發擋住了他的雙眼,卻擋不住他蒼白的臉、還有他臉上殷紅的血。

花白鳳厲聲道:“你還記得我讓你來邊城做什麽麽?!”

傅紅雪道:“殺了馬空群,殺死仇人、所有的仇人……”

花白鳳尖利地道:“那你現在在做什麽!”

傅紅雪牙齒緊緊地咬住了嘴唇。

花白鳳冷冷道:“那女人叫秋星,是不是?”

傅紅雪渾身一震!

他霍的擡起頭來,臉色已是慘白慘白。傅紅雪本來就是個老實的孩子,從不會撒謊騙人,花白鳳一看他這幅樣子,便已明白,傅紅雪是真的愛上了那個叫秋星的女人。

一股燃燒一切的怒火自她心頭燒起,簡直要把她整個人都燒成灰!!

什麽賤人!!竟敢奪走傅紅雪!!他是我養大的!他是我的複仇機器!!

花白鳳雙目赤紅,尖聲罵道:“你這挨天殺的白眼狼!我養你十九年,你竟是這樣對我的!!傅紅雪,我咒你!!咒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她尖聲的叫罵着,臉色已是完全的猙獰,她高高地揚起了手中的鞭子,惡狠狠地抽下,鞭子用了十成十的力道,毫無保留地抽在了傅紅雪的身上,只一下,就讓他皮開肉綻,痛不欲生!

但她怎麽會只打一下?

花白鳳已是全然的瘋狂,她毫無章法的用鞭子惡狠狠地鞭打傅紅雪,傅紅雪跪在原地,渾身已滿是鞭痕,他身上那一層又一層的傷疤,都是這樣來的,可每一次,他的傷口剛剛愈合,新的傷口又會讓他痛不欲生。

他跪在原地,身體已因為痛苦而顫抖起來,他臉色慘白,忍不住發出痛苦的嗚咽聲,可在常年的虐待之中,他早已明白,母親根本不喜歡聽他痛哭,他強忍這疼痛,用力的用牙齒咬住嘴唇,嘴唇上留下殷紅的血,傅紅雪抖得像是風中的燭火。

花白鳳擡腳便踹,一下踹中了傅紅雪的心口。

傅紅雪被踹倒在地,整個人倒在了屋外的泥濘裏,渾身都被下過雨之後的泥土路弄的髒兮兮的,泥水沁入到新鮮的傷口之中,痛得他縮在地上不斷得抖着。

烏衣巷裏其實住着好多人,花白鳳的動靜是這樣的大,早就驚動了這條巷子裏的其他人,傅紅雪能感覺到,在那些緊閉的門裏,一雙雙眼睛正朝他身上望來,帶着驚奇、帶着幸災樂禍、帶着看熱鬧的勁兒。

好恥辱。

……好恥辱!

傅紅雪縮在泥濘的泥水之中,只覺得渾身發冷,又忽然熱得讓他想要大喊,他渾身顫抖,整個人抖如篩糠,他的臉色仿佛一只從地獄裏爬出來的鬼,而他的雙眼已通紅。

他祈求一般的擡頭,想要看一看母親,他在心底吶喊、嘶吼:不要這樣、求求你、不要這樣對我……我是你的兒子,我是你的兒子啊!!

可在看見花白鳳表情的時候,他忽然愣住,瞳孔忽然縮小。

那是一種……不痛苦的表情。

不,并非是不痛苦的表情,那種表情很奇怪的,充滿了惡意,充滿了愉悅……她好似從他的痛苦之中忽然獲得了快樂,她在……品味他的痛苦。

——花白鳳,他的母親,因為他的狼狽和恥辱,在開心。

傅紅雪眼眶通紅,臉上的肌肉已經忍不住的抽動起來,他忽然發出了一聲嘶吼,一聲絕望的嘶吼,好似一只野獸被人撕開了皮肉,拆下了骨頭。

他忽然掙紮起來,好似掙紮着要從地上站起來,可是他抖得好厲害,抖得好滑稽,四肢都僵硬的扭曲着,他忽然再一次的摔倒在那泥潭之中,他的心跳的好快,快得好似要從喉嚨裏嘔出來一樣,傅紅雪捂住了嘴,忽然劇烈抽搐了起來。

……他的癫痫發作了。

花白鳳只是看着他,冷漠地看着他。

傅紅雪絕望地抽搐,絕望地嗚咽起來,這少年實在是太懂事,即使在這樣的情況之下,他竟也忍耐着自己想要哭嚎的沖動。

他嗚咽着爬到了母親的腳下,絕望地拉了拉她的裙角,好似再祈求:母親、我的母親,別這樣對我好不好?別這樣對我好不好?

花白鳳嫌他身上髒,她往後退了一步。

傅紅雪絕望地倒地。

他不知病發了多久,才慢慢地平靜了下來,在此期間,花白鳳就一直站在原地,看他在泥水裏抽搐嘔吐。

他平靜下來,脫力一樣的倒在地上,身上的衣裳已沒有一個完整的樣子了,到處都是被鞭子所抽破的裂痕,黑衣髒的不像樣子,他的頭發也已是完全的淩亂,狼狽得像是一個乞丐。

花白鳳這個時候才開口。

她淡淡地道:“發瘋發夠了就跪好,你這孩子,也是的,不過說你幾句,何必反應這麽大。”

傅紅雪又抽搐了兩下。

這個世界上竟真有這樣的父母,他們處心積慮的用各種法子讓他們的孩子尊嚴盡失,宛如動物一樣的發瘋,然後冷眼欣賞完崩潰的孩子之後,在輕飄飄地告訴說一句“你這孩子,至于麽?”

傅紅雪哇地嘔出一口血,一句話也沒說。

花白鳳淡淡道:“進來,我有話告訴你。”

傅紅雪慢慢地撐起身子來,跪在地上,膝行進屋。

花白鳳道:“你是不是在怪我,這樣對你。”

傅紅雪臉色慘白,氣若游絲地道:“……孩兒、孩兒不敢。”

花白鳳又道:“你總該想象你父親的仇恨!”

傅紅雪道:“……是、是,我……我父親的仇恨。”

花白鳳道:“還有那貓妖內丹。”

傅紅雪的手默不作聲。

花白鳳眸色轉冷,忽然厲聲道:“你知不知道,你喜歡的那個女人,秋星,究竟是什麽人?”

傅紅雪有些茫然地擡頭。

他不知道母親在說什麽,看到母親充滿仇恨的臉,他似乎有些後知後覺,他搖搖頭,氣若游絲地分辯道:“母親,秋星、秋星不可能是殺死父親的兇手,她……她那麽年輕,二十年前,她最多只是一個五六歲的小孩子,母親,秋星和這件事無關的、無關的……”

他每說一句話,花白鳳的臉都沉下去一分。

她當了傅紅雪十九年的母親,她很了解傅紅雪。

這是一個……不愛說話的孩子。

即使是挨打的時候,他也從來不為自己辯解,他時常都是沉默的,沉默得好似是一塊石頭。

可是今天,他如此虛弱的情況之下,竟然為這個叫秋星的女人說了這麽多,他這樣着急,根本看不得花白鳳針對于她。

可就是這樣,花白鳳才更加的生氣!

傅紅雪是她養大的,她把這個孩子按照自己的想法捏成了這個樣子,他一輩子都得是她的傀儡!可如今,他竟然為了另一個人,在她的面前這樣的頂嘴?!

花白鳳如何忍得?!

花白鳳怎能忍得?!

她忽然厲聲喝道:“閉嘴!”

傅紅雪一怔,有些不知所措地噤聲。

花白鳳冷笑道:“可你知道她是誰麽?你真的知道她是誰麽?秋九姑娘,五年前橫空出世,這江湖之中沒人知道她的來歷,對不對?那是因為,她根本就不是人,她根本就沒有父母師承,知道了麽?”

傅紅雪不解,他茫然地看着花白鳳。

花白鳳冷冷地、一字一句地道:“她就是九命貓妖,她就是你要殺的那只妖怪!!你要找的貓妖內丹,有一半就在她的體內。你的父親複活的機會就在此刻,你懂不懂?你知不知道?!你竟還妄想着和她相愛?!”

晴天霹靂。

傅紅雪瞪大了雙眼。

一瞬之間,他的大腦仿佛已完全的空白,他呆呆地看着花白鳳,只覺得四肢都已失去了任何的知覺,耳朵也好似被蒙上了一層霧一樣的東西,叫他連花白鳳的聲音都聽得模模糊糊的。

花白鳳的嘴唇翕動着,聲音慢慢地傳進了他的耳朵。

“去殺了她,去殺了她!拿到那另一半的內丹。她不是很喜歡你麽?你這樣子回去,她一定心疼得很,那貓妖妖法雖深不可測,但你不正是她的弱點麽?回去,趁她不備,用刀殺了她,奪取內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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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防英雄

第三屆中國網絡文學大會,年度十大影響力IP作品!
本書影視版權、動畫版權已出售。
1976年7月28日中國唐山發生了裏氏7.8級地震,2008年5月12日中國汶川發生了自建國以來最大的地震,8.12天津濱海新區發生爆炸,8.30美國休斯頓發生了五百年一遇的洪水,12.7美國加州發生了巨大火災……不管是地震或是火災或是洪水,不管是天災還是人禍我們都能看到一群逆向而行的特殊人群。
他們用自己堅實的臂膀彼此支撐,逆向而行于天災對抗。他們年紀輕輕卻要擔負拯救世界的重負。他們不是超級英雄,卻為了同一個信念,成了真正生活裏的英雄!小說關鍵詞:消防英雄無彈窗,消防英雄,消防英雄最新章節閱讀

Destiny惡魔之翼

Destiny惡魔之翼

因為一個外星女警察的失誤,本來就壽命不長的他結束了在這個世界的生命。
作為補救,他被送到了另一個世界延續他的生命。
但是由于那個女警察的另一個失誤,另一個宇宙掀起了一場狂風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