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一進去,就險些跌倒。
非是陷阱,而是足下蓬松柔軟,讓人仿佛站在雲端。
地面是一種深紅的顏色,元墨還沒有見過這樣濃郁深沉的紅,它無所不在,水一般漫在屋內每一個角落。
她見過這種地毯,名為紅茸毯,據說是來自遙遠異族的貢品,每一塊都值同等大小的黃金。在紅館極盛之時,屋子裏也鋪着這樣的地毯,不過等她到紅館的時候,最後一塊也換成銀子了。
它比皮毛細膩,比絲綢豐厚,比棉花輕盈。小時候她常常懶在紅姑的屋子裏,和元寶一起在這種地毯上滾來滾去。
槅架靠壁豎立,放着幾部書籍并一些古玩。在這要命關頭,元墨還是忍不住想,萬一遇上個大風浪,這些看起來很值錢的瓷器,不是一颠就全完了嗎?
後來事實告訴她,貧窮果然會限制一個人的想象力。
這艘船上所有家具都是特制的,比如這槅架另有固定的小機關,珍玩之物能妥妥當當卡在其中,別說風浪,就是船翻了它們也不見得會碎。
“你還要站多久?”
裏面傳出涼涼地聲音,不高,帶着久違的冷淡氣息。
元墨深吸一口氣,抹了一把臉,換上一個殷勤的笑容,邁過一架秋水遠山大畫屏,轉入內室。
柔和的光芒在內室流洩,不是來自燈,也不是來自燭,壁上懸着一顆嬰兒拳頭大小的明珠,光芒不甚強烈,帶着一種珍珠般的暈彩。
再加上室內處處暗彩輝煌,有不少東西元墨壓根兒叫不出名目,博山爐裏煙氣袅袅,空氣中浮動着說不出來的清淺香氣,元墨莫名就有了一個念頭:
——她莫不是,誤入東海龍宮了吧?
這這這,難道是傳說中的夜明珠?紅館就算是在極盛之時,也沒能用上這樣的東西,她一直以為這是個傳說,沒想到竟然真的有人拿它來照明!
他倚在紫檀嵌雲石矮榻上,雪白裏衣照舊扣到颔下,外衣只披了一件黑色絲綢外袍,長發未梳,水一般披洩在身上,仿佛與那外袍融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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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通體只有黑白二色,卻壓倒了這一屋子的輝煌與奢靡,所有的光都在他臉上彙聚,仿佛為他整個人鍍上了淺淺一層金。
再一次見到這張天怒人怨的臉龐,元墨竟看得呆了,一時之間忘了百感交集,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哎呀,我家阿九真是美若天仙!
榻上的人也在打量元黑。
全身上下濕淋淋,發絲衣擺都滴着水,肌膚本就細膩潔白,沾了水,更是瑩潤如玉,在夜明珠的光芒映照下,仿若一塊美玉。
眼睛睜得圓滾滾,自帶一股久違的蠢意。
榻上人心裏頭不覺有一絲松泛,靠在錦袱上,懶洋洋問:“怎麽弄成這付樣子?難不成你是從水裏游過來的?”
“可不是!”元墨脫口而出,說完才反應過來。娘咧,這位可不是流落在她家樂坊的女伎阿九,他是世間第一門閥的主人、權傾天下的姜家家主姜九懷!
她趕緊跪下,磕頭請安:“小人拜見家主。”
“起來說話。”
聲音從頭頂飄落。
元墨憑着那段時間的相處,本能地從這四個字裏嗅出一絲絲不悅的氣息。
“小的不敢起,小人罪該萬死!小人——”
“讓你起來!”
聲量擡高了一點點,不悅之氣也更濃了一點,元墨不敢再多話,連忙起來,規規矩矩站好。
姜九懷心裏和舒服了一些,雙眸如點漆,裏面有細碎的光,“你怎麽找來的?一直跟着我的船?”
“不不不不,小的哪兒敢?”
打探姜家家主的行蹤,撤自尾随,半夜上船……這種罪名元墨可擔不起。元墨只說自己和衛子越一起下揚州,路遇水賊,跳水逃生……
“……然後就遇上了家主大人的船……”
元墨戰戰兢地說完,不由自主咽了口口水。
因為姜九懷沒說話,屋中一片寂靜,只有江水拍打打船身的嘩嘩聲響。
他越是不說話,元墨就越是害怕。
誰能料到江心還有船呢?又有誰能料到這竟是姜家的船呢?
如同方才在下面面對白一的審訊一樣,這他媽太巧了,她自己都要懷疑自己是上來圖謀不軌的。
她是羊入虎口吧?他原本已經忘記處置她而她卻自動送上門來!
他正在盤算是把她分屍喂魚還是一把火燒了幹淨吧?
元墨越想,頭皮越是發麻,終于在這可怕的寂靜中,乍着膽子掀起眼皮往上瞄了一眼,就見姜九懷以手支頤,眼睛半垂,視線……好像落在她腳下……
元墨一驚。
一路游過來,鞋襪早踢掉了,如今赤着一雙腳,站在如此珍貴的地毯上,發上衣下的水還在不停往下滴,她所站的位置,紅茸毯已經濕了一圈。
“小人該死!”元墨大驚失色,連忙蹲下,試圖用衣袖把地毯擦幹淨,結果發現衣袖也是濕的,這下是越擦越濕,元墨整個臉都皺成了苦瓜。
哧。
頭頂仿佛傳來一聲輕笑,元墨苦着臉擡起頭,才發現那是她緊張過度的幻覺,家主大人正板着一張臉,喝命:“小七。”
少年無聲地走過來。
姜九懷吩咐:“帶元坊主下去沐浴更衣。”
少年領命,走到元墨跟前:“坊主請随奴才來。”
“家主大人好意小人心領了,可衛家的人還等着家主大人救命,家主大人——”
元墨的話被姜九懷一個嫌棄的眼神打斷,姜九懷重新拿起了書,冷冷道:“收拾出人樣,再來跟我說話。”
元墨乖乖出去了,她站過的地方,還留着一圈水漬,讓那一小塊地毯的顏色比旁邊深出一截。
那雙纖秀的腳丫方才深陷其中,紅茸如血,映得每一根腳趾都潔白如玉,指甲泛出淡淡的粉色,不知是因為夜明珠的光芒,還是它們生來就是那般精巧,像一片片流光溢彩的小小貝殼……
姜九懷微微吸了口氣,讓江面帶着着清寒水汽的秋風進入肺腑,好驅散胸中那奇異的感覺——一點點酥,一點點麻,一點點癢。
然後他自己無聲地笑了一下。
失态了。
還好,那蠢貨看不出來。
小七不一時便準備好了浴湯,只是準備衣物的時候發了愁。
小七趕緊來找平公公:“公公公公,元坊主不曾帶着換洗衣裳,怎麽辦?”
平公公正在屋內沉痛反省,是不是家主在生長發育的過程中他看護不當,以至于出了什麽纰漏,導致家主竟然……竟然會寵上一個男伎!唉!
此時聞言,沒好氣道:“沒帶衣裳便給他找一套衣裳,這點子小事也不會辦,早晚要給家主趕出來!你前面那個可是在家主身邊待足了二十天,你好歹給咱家撐上半個月再說吧!”
小七惶恐,道:“是,奴才還有一身沒穿過的新衣裳沒,這就拿給客人。”說着便轉身。
“回來!”平公公喝命,“糊塗,人家比你高一截,你的衣裳他能穿嗎?”一轉念,計上心頭,“你把主子的家常衣裳找兩件給他。”
小七遲疑:“這……主子可不喜歡別人碰他的東西……”
“讓你去你就去,天塌下來咱家擔着。”平公公說着,又交代,“你好生送客人進去,就在裏頭侍候着,給我仔細瞧着些,看主子待他怎麽樣,回來告訴我。”
“是。”小七依言而去。
浴桶深且大,元墨幾乎能在裏面游泳,水溫恰到好處,把一身的寒冷疲乏都泡走了,若不是還惦記着救人的事,元墨差點兒就在裏面睡着。
小七送了衣裳進來,隔着簾子,元墨道:“不敢勞動小七公公,我自己來吧。”
“是。”小七退了下去。
元墨發現這位小公公真是乖巧極了,一點兒也不像大人物身邊的人。
确定小七關緊了門,元墨才起身穿衣裳。
小七待她穿好了才進來,抱起濕衣準備交給下人去洗,元墨忙道:“等等。”
衛子越的寶貝還在裏面呢。
她的手往衣服前襟一掏,掏了個空,不由一驚,連忙把衣服抖開來摸了個遍。連褲子都摸遍了,卻什麽也沒有。
不可能啊!
她就是怕在水中會掉,所以特意往裏塞的時候,特意卡在革帶下,再說上船的時候她再摸到了,雖說因為游了這麽長的路有些松動,那也是躺在衣襟裏,絕不會無故失蹤……
難道是在前面被審訊的時候弄掉了?
元墨連忙請小七帶路,去找一層的那位将領。
“哦,白一大人。”小七點點頭,帶着她穿過迷宮般的樓層,下到一層,敲開房門。
有着細長雙目的白一拉開門,一臉焦躁,因為他想起自己方才審訊時可不怎麽客氣,如果那個男伎跟家主吹枕邊風……
同時又天人交戰,覺得家主英明神武,怎麽可能跟那種人那個,一定是那個混蛋撒謊,也許他應該一刀結束那小子,而不是把那小子送到家主面前……
門開處,那該死的小子笑吟吟站在面前:“啊呀,又打擾大人了,小人掉了一樣東西,不知道大人有沒有看見?這麽大,這麽長……”
元墨拿手比劃着,卻發現面前的人仿佛對她的動作和聲音視而不見,兩只眼睛直直地盯着她身上:“這是……主子的衣裳……”
她身上的衣服有點大,有點松,質地無比精良,貼着肌膚異常柔軟,這尺寸,這質量,非尊貴的家主大人不能享用,這點她方才已經向小七求證過了,并且詢問了一下衣料的價格,小七雖不知道具體數目,但那個大概的數字已經讓元墨呆滞了半晌,她終于知道當初斥巨資買的衣料為什麽會被某人瞧不上了。
“我的衣裳濕了嘛,家主宅心仁厚心地善良仁義無雙,所以就讓我穿他的。”元墨解釋,“呃……方才我說的那個東西,大人可曾瞧見?”
“沒有。”
白一聲音僵硬,兩眼僵直,腦海裏只有一句話:他竟然穿主子的衣服她竟然穿主子衣服!
元墨心想以自己眼下的身份——家主的相好(尚未拆穿)——料白一也不瞞她,看來沒有掉在這裏,那就只能是掉在姜九懷的屋子裏了。
元墨真是一百個不願回到那間屋子裏去,但那可是衛子越的寶貝啊,不容有失。
于是她跟着小七回到三層。
姜九懷還是倚着榻,不過手裏的書換成了另一樣東西。
一樣很眼熟的東西。
——那截淡青色詩袖!
怎麽回事?這東西怎麽會在他這裏?
答案很快就揭曉了,案上擱着一只錦封,從尺寸大小看,正是衛子越遇險之際也不願割舍、她生死之際也拼命護着的寶貝。
敢情裏面既不是地契也不是銀票,就是那截衣袖!
元墨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姜九懷擡起眼,在元墨臉上看到了諸如震驚、不敢置信、惱羞成怒種種情緒,慢吞吞道:“哦,看來我看到了你不想讓我看到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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