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回字棋(下)

白淨葉的話落,室內有瞬間的靜默。不知何時偷偷站起來的白禮眼觀鼻鼻關心,繼續做他稱職的柱子,墨魚的冰塊臉萬年也沒個反應,不說也罷,至于阿七和原書,阿七沒有說話,只慢慢的朝原書的方向看了眼——原書亦是沒有動作,只他臉上,自打白淨葉出現後一直維持的小心翼翼的表情,此時已是不見一點蹤跡,換上了一副悲喜夾雜的複雜神情,似是他的內心深處有着什麽強烈的情緒掙紮一般。

阿七看了一會,便收回視線。白淨葉亦在這時收拾好情緒,擡起頭微微笑了下,他說,“那阿七,反正今兒個,我有很多的時間,你仔細跟我說說你和那個教會你回字棋的人的事情好不好。”

阿七盯着白淨葉的看了一會,忽地笑了,笑得異常燦爛,他點頭颔首道:“好!既然小姐這麽說了,那麽小子便細細說了,”他好笑的看了眼臉色本就不好的此時似乎更是雪上加霜的老管家,清清嗓子,開始了講述,“說起來是很久遠的事情了,雖說對小子很重要的記憶,但小子卻很少主動去回憶,今日若不是小姐問起——恩,記得那是小子垂髫之齡的時候,有天家裏來了位客人,那是個很是灑脫的美麗婦人,也不知道那婦人同我的父母說了什麽,只隐約記得,那日不久後,那婦人便牽着小子的手離開了家,大抵的情況記不清了,只記得走過了一條很長很長的路——那婦人牽着小子的手走的不算快,一路上她很是随意的問了小子一些問題,小子把聽得懂得也一一作了回答,現在想想,那真的是很溫暖的情景。”

阿七臉上的神情随着他的話語變得有些柔和和奇異的落寞,突地他從回憶中清醒,他定睛看,卻是墨魚把一杯剛倒的茶端來放到他的手心裏,阿七笑,輕聲道了聲謝,卻沒有喝,墨魚則又回去自己位置上做好。

阿七保持着端着茶杯的姿勢,繼續說道:“後來我們終于到達了那婦人的家中,小子也就在那個家裏住了下來,一住就是大半個月。那實在是很美好的記憶——有時候鄰家的小哥領着他的幼弟一起來串門,帶着小子出門在附近玩耍,彈弓小石子,掏鳥窩,小溪捉魚,在谷場堆起火堆烤魚和土豆、蠶豆,這些都是小子十分開心的記憶。再就是,那位夫人對小子也很好,她有時候會把小子放在她膝上,輕柔的為小子清理耳朵,小子則安靜窩在她懷中,聽着她輕哼着的歌謠。最後,是回字棋——”

阿七看了眼手中水杯,輕輕動手朝一邊傾了傾,那杯子裏的水霎時不穩起來,正當水眼看着要傾出來,他又立刻把杯子擺回去,杯子裏的水于是搖晃起來,阿七看着看着,情不自禁的嘴角彎了起來,露出個小酒靥,“那是個很晴朗的天,那婦人一大早就組織小子和其他2個孩子集合到院子裏,她讓我們站在梨樹下,把衣服的下擺牽起拉平成四方的平面,而她自己則把身上特地換的勁裝整了整利落的上了樹,用手裏拿着金屬制的拂子,精準快速的打下一顆顆得黃燦燦的梨子,而我們幾個小子則在樹下像小雞般滿地跑着努力的接着從天而下的梨。”

白淨葉聽的入神,喃喃說了句,“真的是好開心的樣子啊。”這聲音很小,原書卻仍是聽見了,他身子繃了繃,滿面堅毅,似是下了什麽決定一般。

阿七沒注意到這兩人的異狀,繼續說着,“後來,一起用了晌午飯大家一起坐在炕上閑聊的時候,她從裏間拿出了一個小木盒——”

“我知道了,那個小木盒就是跟阿七的這個一樣的回字棋對不對?!”白淨葉興奮的嚷起來。

——完了。可憐的老管家在心裏哀嚎了一句:完了完了,小姐是真的不正常了,先是像瘋魔了一般偏要大半夜的來這下人的大院,現在更好,直接就毫無禮貌的打斷別人的話了,老天爺,派個人下來,來告訴老朽,小姐究竟這是怎麽了吧。

阿七自是沒有聽到白禮的心裏的哀嚎,他點了下頭,算是回了白淨葉的問話,“嗯,那婦人拿出的确實就是回字棋了,”不知想到什麽,他既而露出了個笑,“小子其實是一個很無趣的人,既古板又不知變通,所以小子剛才和小姐下的棋子和棋布,其實真的是小子比照記憶中那婦人拿出的那套棋具,制作出來的。”

阿七放下手中的杯子,伸長手把那角落回字棋的木盒又拿過打開來,輕輕撫摸着那方棋布上的墨色棋紋,繼續道,“在她展開棋布和棋子之後,我們幾個孩子好奇的詢問那是什麽,她就耐着性子給我們講了回字棋的規則——那個人啊,其實真的是不怎麽溫柔,甚至可以說粗魯,耐性也算不上好。但是,她卻還是細細的給我們解釋了規則——在下棋之前,她另外做了件事,就是把早些時候打得梨子平分給了我們3個,她自己也留了一份,說是下棋要有獎懲,就拿梨子做賭注好了。那天我們玩到很晚,直到天色暗下來,直到鄰家嬸子來喚小哥和他弟弟回去吃飯——”

“那天我們玩到很晚,直到天色暗下來,直到鄰家嬸子來喚小哥和他弟弟回去吃飯——”

阿七說到這裏停了下來,看着手心的水杯出神,過了幾秒,他輕輕說了句,“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白淨葉本是聽的入神,聽阿七這麽一說,露出個迷惑的表情,有些意外的問:“沒有了?怎麽會?”

阿七看着白淨葉的迷惑的神情,不知為何心裏湧起一股莫名的熟悉,他安撫的朝白淨葉笑笑,解釋道:“是啊。沒有然後了,因為之後的記憶小子沒有了。小子不知道怎麽離開的她家,也不記得有沒有跟鄰家小哥兄弟倆道別,只記得小子再有記憶的時候已經回到了家裏,詢問父親母親關于她的事情,可是父母卻都搖頭跟小子說,不知道,他們不知道有這麽一個人的存在,也不清楚小子描述的她的那個有梨樹的院子在哪,在那以後,她和鄰家小哥兄弟都只成了小子午夜夢回的夢境裏的人物,唯一能清楚的證明他們存在過的,就只有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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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七來回的撫着那棋布棋子和木盒,臉上沒有一絲的悲傷,相反,是非常的平靜,只那平靜卻無端讓看着的人一陣壓抑,心裏湧起一股悶悶的情緒。

白淨葉無言的看着阿七手裏的回字棋,因着阿七給人的感覺,他有想過這個故事或許平平淡淡簡單的可以,但現在,他心裏嘆口氣,确實是平淡的可以,卻莫名的讓人覺得哀傷。看着阿七平靜的臉,白淨葉一時也不知說些什麽,便也沉默下來。

在整個空間又即将靜下來時,白禮突地開口了,而他開口的對象,卻是一路打聽,好容易找對地方,看到了自家小姐和丈夫,站在門口,喘着粗氣,正準備氣息平順些就開口喚人的王府副總管——白禮之妻,白李氏。

“怎麽了,阿娴,何事這般着急,你不是在主房那邊安排姑爺的婚——”似是想到什麽,白禮看了眼白淨葉,忙住了口。

白李氏拿手順着胸口,待覺得胸口好了許多,接口道:“唉,就是因為姑爺,小姐,你快随我走吧,本來婚禮舉行到最後都沒事,可在我們把姑爺和那寧丫頭送進洞房後沒多久,姑爺卻猛地沖了出來,現在到處找着小姐,說是要見你,唉,這都是什麽事啊,萬幸夫人身子素來不好,待新人拜了天地,就由老爺帶着回房歇着去了,府裏的客人也都散得差不多,零星的幾位也都是性子随和好相與的,老婆子我廢了一番口舌送走了他們之後,這不,就急忙來尋小姐你了。”

白禮見妻子說話仍有些氣喘,連忙倒了杯茶水,走到她面前,遞給她,見她喝的急,怕她又嗆着,他忙說:“唉,老婆子,慢着點喝,不趕這點時間啊。”

白淨葉這時走到白禮夫妻身旁,看着這夫妻倆的互動,若有所思。

白禮忙向他告罪道:“小姐,阿娴一大早忙到現在,我們不若稍微休息一下再——”

白淨葉暖聲打斷他道:“這我知道,白叔你和白嬸就在這先歇會,賈南那,我自己去便好,”然後他轉身對身後跟來的阿七原書點了點頭,朗聲說:“阿七,原書,即是如此,那我便先走一步,改日,”他頓了頓,加重了語氣,“改日,我再來看你們,你們,等我。”說完他果斷的踏步離去,他走的不算快,卻也較平日快了些許,是以很快阿七等人視野中就不見了他的身影。

而白禮夫妻都是大半輩子呆在王府,自小看白淨葉長大的人,哪會真的如他所說,放心他一個人去,這不,白李氏一杯茶半灌下肚,便把水杯往離他最近的原書手裏一塞,嘴也不及擦,嘟嚷了句‘老頭子,快點,我們去追小姐,’便一把拉着可憐的王府管家白禮跑遠了。

室內一下子又安靜下來,原書看着手裏的杯子出神。阿七則看了看空無一人的院子,默不作聲的上前去關院子裏的門。

1秒,2秒。5秒。突地一聲女孩子的抱怨突兀響起,“啊啊啊啊,我終于可以說話了!真是!憋死我了!”

不過,不管是盯着杯子看的原書,還是關好門走回來的阿七,都對着突然響起的聲音和暴露在空氣中的粉白裝的女孩沒有任何吃驚。

女孩,也就是靈魂使妮可,見怪不怪的白了白眼,自顧自的飄到放着茶水的桌子那裏找了張椅子坐下,她在為自己倒了杯茶水後,拿着不知從哪變出來的栗子,咔咔的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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