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雪

◎“要不要和我走？”◎

客廳燈光恍若水銀，傾瀉一地亮光，房間已經被搬空，宋幼意拉着行李箱走出房間，行李滑輪聲在空曠的房間內顯得格外空洞。

客廳裏坐着一位打扮得體的女人，是宋幼意父親的現任妻子姚晴，看上去不到四十，保養得很好，她正優雅坐在沙發上喝着茶，一邊看着自己親生女兒宋陶然指揮着搬運工人。

“那套沙發醜得要命，給我扔掉。”

“還有那邊的花花草草，全部清掉。”

“還有那邊的，也全部丢掉。”

看着從房間出來的宋幼意，姚晴撩了撩新做的頭發，隐隐露出她無名指間的鑽戒，出聲叫住宋幼意：“幼意，除夕夜讓你搬出房子，希望你理解。”

“畢竟明天就是新年，辭舊迎新，這很正常，你說對不對？”

這句話嘲諷意味十足，但宋幼意恍若未聞。

姚晴揮了揮手，一旁的律師拿出房屋轉讓合同，遞到宋幼意面前。

“宋小姐，這是您的房屋轉讓合同，簽了名後，你這套房子就會轉讓到宋岩先生名下。”

姚晴打量着新做的美甲，接過律師的話：“簽下這份合同，你這套房子歸宋家，就算是還清你這麽多年宋家在你身上花的撫養費。”

她四周環顧一番，似乎對這套狹小的二手房并不滿意：“看在我女兒喜歡的份上，勉強算是還清了。”

面前的宋幼意生得出塵好看，面容白皙細膩，及腰的烏發微卷，一雙澄淨乖巧的鹿眸看過來，明亮而水光粼粼，在微暖燈光下，纖長眼睫染上極淺的金色，像振翅欲飛的蝴蝶，但此時的眼神卻是冰冷冷的。

宋幼意拿過筆，沒有猶豫，直截了當地簽下自己的名字。

“這樣我和宋家算是兩清了，大家互不虧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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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晴聽到這句話，反而笑了：“當然。”

宋幼意沒有再停留的意思，手再次握上行李箱的拉杆，準備離開，卻聽到一道女聲從客房出來。

“等等。”

宋陶然走過來，挽着姚晴的手臂。

姚晴親昵地拍了拍她的手：“怎麽了？房子還喜歡嗎？”

宋陶然撇了撇嘴：“勉勉強強吧。”

“有時間之後再慢慢改到你喜歡。”

宋陶然不情不願地應了一聲，就轉頭看向宋幼意。

對于這對母女的談話，宋幼意恍若未聞，她只是拉着行李箱經過，準備離開，但卻被宋陶然攔住。

“宋幼意，你永遠都不會回來的吧？”

宋陶然擋在她面前，眼中都是遮不住的厭惡：“你媽媽和爸爸就是商業聯姻，沒有任何感情，他們早就離婚了，還騙着你不過是因為家族之間的權宜之計，你早就不再是什麽宋家大小姐了，懂了嗎？”

宋陶然語氣滿是怒氣：“我媽媽明明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卻為了掩飾已經和你媽離婚的事實，連宋夫人的身份都不能公布！”

“你最好別裝模作樣博取爸爸的同情心，到了走投無路的時候，又回來求爸爸幫忙，你媽媽分走了一半財産，要找就找她去，別來打擾我們一家。”

“宋大小姐。”

宋幼意眼裏沒有任何波動，表現得相當淡然：“放棄撫養權，付清這些年的贍養費，和宋家兩清，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我不會回頭。”

“同樣，請你們也別來打擾我。”

說完這句話，宋幼意頭都不回地離開。

走出小區時，寒冷的空氣撲面而來，長長的林蔭道都是光禿禿的樹影，路上空無一人，她才意識到今天是除夕。

本來宋幼意說好是在年後搬走，但宋陶然心血來潮，和宋岩提出要宋幼意一定在今天搬出去，因為多年不能公開小女兒的身份，宋岩自覺欠了小女兒很多，對她的話有求必應，立刻讓秘書通知宋幼意在除夕當晚搬出來。

她走得匆忙，根本沒有找到住處，只能找家酒店先住着，正當她拿着手機開始查附近酒店時，手指冰冷得有些發澀。

天色漸暗，燈光霎時亮起，緩緩拉長宋幼意孤獨的影子。

發完紅包，她返回打車界面準備打車去酒店，好友關月微的電話突然打過來。

對面聲音有些嘈雜：“意意，新年快樂呀！你在幹什麽？”

宋幼意站定，看着空蕩蕩的馬路，平靜地撒了個謊：“剛剛睡醒，你呢？”

“在吃年夜飯，絕了啊我媽做的炸肉丸子，回頭開學給你帶幾個，你一定喜歡，對了，你年夜飯吃了什麽好吃的？”

宋幼意笑了笑：“也就那些吧。”

“你好像不太高興，怎麽了？”

“月微，其實我……”

宋幼意聽着對面的歡聲笑語，還是把心裏的話咽下：“我只是有些感冒而已，沒事。”

宋幼意裹緊大衣，聽到那邊有男聲在叫關月微，似乎是她的父親。

阖家歡樂的日子，還是不要打擾人家比較好。

宋幼意笑了笑：“好了好了你快去吃飯吧，新年快樂。”

關月微沒有懷疑：“那你好好休息，記得吃藥啊，我先挂了。”

挂斷電話，工作室的群裏開始發各種各樣的新年祝福，兩個助理瘋狂刷屏，祝宋幼意新年快樂。

【老板老板新年快樂！！越來越美！】

【祝老板新年快樂，萬事如意，阖家幸福！！@宋幼意】

……

一連幾條下來，宋幼意的目光落在阖家幸福上，纖長眼睫微垂，她擡手挽起垂落的長發，不由有些諷刺地輕笑一聲。

但她還是在群裏發了個紅包，回了新年快樂。

阖家幸福，她的家都沒有了。

上一個月，宋幼意父母才拉扯出早已離婚的事實，只是兩家依舊有商業合作，才沒有公開。兩家合作終止後，宋幼意的母親分走一半財産，對于她這個女兒沒有任何留戀，當晚登機出國，去找已經和她相戀三年的異國男友，也已經有一個三口之家。而宋幼意父親更甚，直接坦白早就已經秘密再婚，甚至還有一個比宋幼意只小幾歲的女兒。

宋幼意得知這件事情時，表現得異常平靜，沒有大哭大鬧，只是看着面前冷漠無比的父母，還能心平氣和地喝一口茶。

就連在律師面前，三人陌生如同第一次見，兩人商議着財産的分割和撫養權的歸屬。

他們在撫養權的歸屬上産生分歧，兩人都表示宋幼意已經成年不需要再負責撫養權，律師委婉表示宋幼意還在念大學，最後将選擇權交給宋幼意，宋幼意坐在父母面前，平靜說：“我選擇放棄撫養權。”

“我可以養活我自己。”

她或許應該哭，但眼中卻幹澀無比，一點淚水都沒有，她只是神色淡淡地望着不遠處的似乎在想着什麽，手機屏幕瑩瑩泛着白光，打車軟件的界面還在孤獨轉着圈，一圈圈尋找願意接單的網約車司機。

外面氣溫很低，宋幼意坐在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店內，激烈的游戲神響徹整個便利店，留守的男店員正低頭打着游戲，聽到聲音後，微微擡頭看了一眼，看着宋幼意凍得有些發白的臉，他不耐煩地啧一聲：“自己自助付款。”

說完這句話，他就再也沒有理會宋幼意，繼續在他的游戲裏厮殺。

宋幼意只是要了一杯熱咖啡，細細的吸管插上，她坐在窗前等了二十多分鐘，還是沒有等到有人接單。

确實，這種合家團聚的日子，應該很少人還在工作，手中熱咖啡微燙帶苦，手心暖得有些發麻。

轉圈的界面突然跳轉，終于有人接了單，宋幼意微微打起精神，卻接到司機的電話。

“不好意思啊姑娘，我不小心點錯接了單，麻煩你取消一下可以嗎？我這邊要回去吃團圓飯了。”

宋幼意握着咖啡的手一頓，旋即慢慢放開，最後溫聲道：“沒事，那我先取消訂單。”

司機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個憨厚的中年男人，似乎很不好意思，不停在道歉：“哎哎哎不好意思啊，我女兒在外地工作，今年好不容易回來一趟，謝謝你的理解。”

宋幼意倏然握緊手中的咖啡，旋即緩緩松開：“沒事，祝您新年快樂。”

她站在便利店外，外面的氣溫很低，凍得她有些手指有些僵硬，但面對溫暖的便利店，她卻沒有再次進去的想法。

宋幼意站在昏黃的路燈下，指尖輕點，取消了訂單。

遠方的夜空中沈绮絢麗多彩的煙花，她停下來看了一會兒。

天色漸暗，慢慢飄起細雪，黑夜寂靜漫長，只能看到不遠處升起的璀璨煙花，她擡眼望着，雪花落在她的纖長眼睫上，冰涼。

宋幼意閉上眼，雪花融化在她的鼻尖上，讓她清醒。

一輛勞斯萊斯幻影緩緩停下。

但一道陰影攏住她，再也沒有冰涼的雪花落下，取而代之的是溫潤沉穩的烏木檀香，柔和而悠久。

她緩緩睜眼，路燈微微晃出颀長挺拔的身姿，淺灰暗紋西裝裁剪得體，男人的側臉仍如同記憶中一般的精致，他擡眼，金絲邊眼鏡泛着微光，藏在鏡片下的狹長眼眸漆黑幽深，和宋幼意四目相對。

“意意。”

“要不要和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