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橘町枝從來不知道，咒術界各種意義上最強的男人，居然還有烏鴉嘴的潛質。

六天後的下午，她在自己的工作區域邊緣，追着一只二級咒靈跑出幾公裏。所謂機遇使人成長，在打地鼠一樣尋找并祓除整整六天之後，現在的橘町枝解決一只二級咒靈，就和之前祓除三級差不多。

她一刀切開咒靈，以防萬一補了個十字花。再往前就是廢物處理場，隐隐的臭氣被橫濱無處不在的風裹挾而來，沒有半點臨海的浪漫。

這種地方除了定期的運載車，一般沒什麽活人，更不要說咒靈了。然而，當橘町枝解決掉面前這只，準備打道回府的時候，耳中卻闖入一陣不和諧的聲響。

風斷了一秒。

她把右手的咒具換到左手，憑感覺向上一揮。咒力突破蛋糕般綿軟的表層，瞬間侵吞到內部，下一秒被反方向拔出。

瞬間，血液仿佛從噴頭裏流出的水，淅淅瀝瀝淌了一地。橘町枝用力一甩刀背，黏在上面的無形之物倒飛出去，在松軟的土地上砸出一道波浪般的痕跡。

然後連掙紮都沒有，迅速沙化消失了。

橘町枝低下頭，看着咒靈被祓除後殘留的淺痕，眉心微微皺了起來。

這不合理。

廢物處理場這種地方，向來是每個城市髒亂的代名詞。就算日本的回收系統已相當成熟，總有一些遺漏的地方。

像是違規排放的工業廢油、難以徹底焚燒的廢物、被填埋污染後的泥土……這些東西被人為聚集起來，附着在城市的一角，像是一塊無法徹底擺脫的瘡疤。

熏天的惡臭籠罩着周圍，別說活人了，正常的動物都不怎麽過來。咒靈又沒有環游世界的愛好，除非蒼蠅也能産生咒靈，否則附近應該是相對的安全區。

何況剛才那只咒靈，以橘町枝這幾天打出來的手感推斷，至少也是個三級。

少女那雙淺薄荷色的眼睛定了幾秒，最後看向廢無處理場的入口。原本算是昂揚的戰意，突然肉眼可見的萎靡了幾分。

***

Advertisement

堆積成山的垃圾邊緣，兩個人盡可能小心地行走着，時不時低頭去查看什麽。其中一個是穿着黑西裝的少年，另一個是紅銅色頭發的男人。

後者手中拎着一只防水的敞口袋，底部沉墜下去，随着走路發出輕微的碰撞聲，明顯放入了不少東西。

“織——田——作——”空着手的黑西裝少年走在前面，拖長了聲音，聽起來就像重感冒的人在說話，“你就沒有聞到臭味嗎？”

被稱為織田作的男人看着垃圾山的邊緣，同時嗯了一聲：“是很臭。”

“是吧是吧。”

黑發少年用力點頭，把手機抛起後接住，像是某種無聊的雜耍游戲，“味道沖得我恨不得現在就把鼻子削了呢。”

如果不是首領當面下令，“處理戰争中死去的黑手黨成員的屍體”這種事，怎麽也輪不到年僅十六歲，卻身為幹部候選的太宰治身上。

這項任務具體來說，就是給死者拍照并帶回所持物品。

雖然瑣碎，卻不需要額外的戰鬥力。可惜，當前一晚的争鬥發生在廢物處理場，後續工作就格外讓人難以忍受了。

雖然這麽說，太宰治的語氣更像是小孩子抱怨作業太多，而不是真的表達厭惡。

就像港口黑手黨上下，沒有幾個人能理解——這位最年輕的幹部候選，為何跟組織內不聞一名的底層人員存在交情。

走出十幾米後，兩人又發現了一具屍體。太宰治掃了一眼，已經确認了對方身上需要拿走的物品。

“難得保持着完整呢。我看看……靴子裏插着把匕首，還有腰間的鑰匙。繭的位置不善于用槍，唔……”

他微微俯身，皺眉打量着已經開始腐爛的屍體。拜周圍的環境所賜，鼻子已經完全聞不到屍體的氣味了。

戴上一層隔離手套，黑發的少年一臉嫌棄地伸向死者的外套。眼看馬上就要碰到了，下方的屍體突然微微顫抖了起來。

太宰治：“？！”

詐、詐屍？

不對！

與其說是眼前的屍體，不如說是它腳下的垃圾山，突然由內而外震顫起來。表層那些較輕的雜物首先移位，從高處滾落下來，有些直接掉在了他們附近。

“不是吧？”太宰治目瞪口呆，“這種時候居然地震？？？……”

話沒說完，他的神情徹底沉了下來，因為——

也不是地震。

只是這座山……在顫抖而已。

下一秒，他被另一個人直直拽了起來，幾乎是以半拎半扛的姿态，沖着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出。

太宰治反應慢了半秒，身體騰空而起，下墜的瞬間差點頂到胃部。等整個人在空中颠簸的時候，就聽到另一側雜物瘋狂撞擊的聲音，以及……由于風力的濃縮，瞬間提升嗅感的濃郁臭氣。

太宰治：“…………”

用異能力“看”到之後幾秒的織田作之助，完全沒有解釋的功夫，左手一個人右手一只袋子，用此生最快的速度奪路狂奔。

五分鐘後，兩人勉強逃過傾倒的垃圾山。中途被放下來的太宰治本能地喘氣，又被劇烈湧動的惡臭熏的當場翻白。

回想那股垃圾翻湧，冒出積年陳舊的臭氣，他……

嘔。

“我覺得，我、我們可以三天……不吃飯了。”

黑發的少年臉色發白，聲音氣若游絲。沒有被繃帶包裹的眼睛失去了高光，仿佛一條在岸邊脫水的青花魚。

織田作之助的臉色同樣泛青，但體質到底勝過旁邊這位。稍稍緩過來之後，責任感讓他很快低下頭，查看手裏提着的袋子。

東西都在，撞擊造成的輕微破損也無所謂了。不過垃圾山傾倒下來的時候，那具屍體身邊的匕首和鑰匙……

“這個嗎？”

下一秒，陌生的女聲憑空出現，仿佛本就跟在他們身邊。幾乎在同一時刻，昔日的少年殺手、如今的港口黑手黨底層成員瞳孔放大——

并不是他的異能力失效了。準确地說，就在聲音響起的半秒之前，「天衣無縫」才閃現出她站在這裏，手中拿着匕首的景象。

也就是說，這個陌生的來人，只用了半秒的時間，就跨越了他異能力的感知範圍。

紅銅色頭發的男人沒有動作，因為他沒有感覺到半絲殺氣。但也沒有接過那柄刀刃朝後的匕首，只擡頭看向這個突然出現的陌生人。

然後他似乎愣了一下，想起了什麽：“是你？”

黑色頭發的年輕女孩逆光而立，握着匕首的纖細五指與利器格格不入。然而仔細看的話，她的指節間有着摩擦的白痕，即使沒有形成重繭，也并非是個不通刀具的人。

但是，在織田作之助的記憶裏……面前的這個少女，絕對沒有力氣揮動刀匕。

“我也沒想到，能在這裏遇到織田先生。”少女想了想，把匕首放在地上，目光斜了身後的少年一眼，“可惜了。要是只有修治在這裏，我就把這玩意兒丢到山那頭去。”

織田作之助轉過頭，看了一眼太宰治，又看向前方的少女：“你們認識啊。”

太宰治：“我還想問織田作呢，你以前居然見過她？”

“是幾年前吧，就在橫濱。”織田作之助點點頭，露出回憶的表情，“那次的話，我記得你是來旅游的？”

橘町枝沒有否認，小指一晃，一串鑰匙跟着落在了地上。

那是三年之前，她即将高中開學的那個暑假。原本和夏油傑約好一起去橫濱，對方突然被學校安排采風任務，只能承諾給她帶當地的特産回來。

“是個有點偏僻的村子，或許會有大城市裏已經消失的文化遺存吧。”臨走前最後一次約會，她的男朋友在分開前抱了抱她，“抱歉，又讓你一個人。”

“這樣的話，傑要給我帶本地最有名的特産才行！”少女故意做出一副任性的表情，又忍不住笑了，“算了算了，傲嬌大小姐這種角色，我真的體會不了。”

“不用勉強自己。”夏油傑的手落在她發間，無意識地撫弄着，“并不是要求你‘怎樣’去改變，這只是一種嘗試的方法……”

少女乖乖地聽他念叨，內心第不知道多少次，冒出了“男媽媽，男媽媽”的歡呼聲。

不過上個月她脫口而出之後，被對方按頭背了十小時國文……

還是不作死了。

“真是不放心你……”紮着丸子頭的少年嘆了口氣，又捏了捏少女腦後相似的丸子。最後突然俯身，在她唇上輕輕碰了一下。

比起戀人間的親密接觸，更像是某種動物在分別之前彼此安撫。

橘町枝的臉瞬間紅了，卻努力表現出若無其事的模樣：“放心啦傑哥，我都記得——每到一個地方安頓下來，立刻給你打電話發定位！”

她鄭重承諾，又指了指自己：“藥也準備了三份，放在不同的三個地方，就算遇到扒手、或者突然發病……”

後面半句話，在男友和善的目光下逐漸消音。

“真的這麽不放心，就給我手機上裝監控嘛……”橘町枝只安靜了幾秒，又忍不住碎碎念，“我又不介意。”

夏油傑看着她，表情突然嚴肅了起來：“町枝，這個絕對不可以。”

他的眸光暗了幾秒，似乎想到了別的什麽。橘町枝眨了眨眼，在他面前揮了幾下手臂，然後被一把握住。

她也不在意，看着對方狹長的眼尾：“阿傑，等我這次回來，也給你帶好吃的！實在找不到好吃的東西，我……我就把自己送給你吃啊~！”

“……”

感覺到周圍人詭異的視線，夏油傑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最終默默扶額：“……真的不要随便對男人說出這種話啊，町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