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實際上, 這是橘町枝十七歲的人生中，第二次正兒八經被告白。

因為身體不好，她真正去學校的時間, 只有其他同學的三分之一。體育跑操之類的自動請假, 下課後也很少參與追逐活動。

一個學期裏, 交流最多的除了前後左右桌, 就是班上的老師和學習委員。

桃花需要土壤才能盛開。在這樣的環境下, 橘町枝前十五年的人生裏, 只有幾次被告知是誤會、或者“大冒險”游戲的假告白。

好像其中有一次, 游戲雙方還是她和太宰治。

可惜, 就算河水倒流太陽西升，他們也不可能喜歡上對方。

因此，對于初戀之外, 人生中第二場真正的告白, 橘町枝的反應是……

是沒有反應。

對不起, 你是個好人，但我們不合适。

幾乎在聽清“好きだ”的瞬間, 這幾個字已經溜到了她的唇邊。橘町枝閉緊了嘴, 勉強沒把這句話說出來。

說了就崩人設了。

少女先是怔在那裏, 有些迷惑地眨了眨眼睛。然後偏細的眼睛突然瞪大了, 終于确定自己聽到了什麽。

“……”半晌, 她慢慢張開口。空氣一樣輕的聲音從喉嚨中溢出, 又無力地飄散在風裏。

就算童磨的聽力還不錯, 最後也半個字都沒聽清：“小町枝？你說什麽？”

橘町枝：“……”

“……我、您，”在耐心地等待之後，少女有些幹澀地說，“這是什麽特殊限定的玩笑嗎？”

Advertisement

啊, 果然會變成這樣。

童磨情不自禁地想，要不是他正好沒帶扇子，這會兒估計已經扇了起來。

在二十年的人生裏，這是他第一次對某個人告白。

毫無預兆加速了的心跳，看到那雙溫柔的綠眼睛的瞬間，仿佛從身體內部流淌出的沖動情緒。在今天之前，童磨從來無法想象，自己還能做到這種事。

這是喜歡吧？是心動吧？或者是愛吧？

沒有喜怒哀樂的人偶，在完全空白的紙頁中間，卻有一點不知道為何存在的純黑。它像滴落下來的墨點，又像是紙面上被利器戳出的黑洞。

手指無法觸碰，視線穿過去的時候，依然是一模一樣的黑色。

這讓人偶本該空虛的內部，出現了一線永遠無法滿足的空缺。他試圖四處尋覓，捕捉幼年的回憶與夢境，翻找書籍中對應的情感描述。

最後，他自以為是的，找到了一雙綠色的眼睛。

七彩眼瞳的男人看着少女，聲音依然很平穩：“聽起來像是開玩笑嗎？”

“……”橘町枝不敢點頭。然而她躲避對視的表情，明顯表達了這個意思。

童磨盯了她一會兒，突然過分燦爛地笑了起來：“但是，是真的哦。”

直到這一刻，他本來就沒用心僞裝過的、某些毫無自我認知的惡劣因子，終于暴露出冰山一角。

“我很傷心啊，小町枝，”童磨嘆了口氣，單手撐在欄杆的柱子上，依然直直地盯着眼前的少女，“我可是第一次和人告白，卻被人懷疑是在開玩笑。”

橘町枝動了動嘴唇，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更覺得他這句話“傷心”是在開玩笑一樣。

兩人同時沉默，氣氛似乎隐隐微妙了起來。

從表面上看，勢單力薄的少女與掌握不明教派的男人，在近乎于獨處的僻靜角落裏，八｜九點這種暧昧的時間……

“唉。”

突然，童磨往後靠了一下。原本遮擋住月光的身形，退出了安全距離之外，“不願意就算啦，我可以給你考慮的時間，不要露出這種表情。”

他說到這裏，又思考了一下，然後露出高興的模樣：“吶，如果你以後喜歡上別的男人，只要是極樂教的人，我可以為你們主婚哦。”

橘町枝一臉沒反應過來的表情：“……”

不用演了，這次她真沒反應過來。

對于人類的多樣性，十七歲的少女在這一天，見識得到了全新的增長。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這位極樂教的教主，的确是沖着自己來的。

少女站在那裏，腦中飛速閃過這幾個小時的對話細節，包括對方産生異常的反應。

最後她确定了，如果說自己的身上，有什麽“吸引”了教主大人的東西，就是這雙……綠色的眼睛？

但是，為什麽？

如果是顏色的話，小咲的眼睛也是綠色的。何況，雖然最常見的瞳色是藍色和棕黑色，但除了童磨這種七彩瑪麗蘇，其他顏色的虹膜也不是沒有。

這個人所看到的東西，或者說，真正“看”到她身上的某種特質，究竟是什麽呢？

少女默然地思索着。顯然，從頭到尾，她都沒有考慮過“童磨是真的在認真告白”這種可能——

廢話啊！一個認識不超過三小時、笑的假裏假氣的男人，宣稱他一見鐘情了。橘町枝僅僅翻出和夏油傑相處的記憶，都不能說服自己相信他。

她不相信存在命中注定的緣分，包括任何一見鐘情。

在出來閑逛之前，卯野咲就告訴過橘町枝——從他們進入極樂教開始，一直到客房落腳，周圍沒有感覺到半點類似詛咒的東西。

這很不合常理。

即使是城市裏的便利店，都會因為顧客和店員偶爾的争執，産生蠅頭這種級別的咒靈。像是寺廟、宗教這樣的地方，聚集着人心求而不得的私怨，很容易醞釀出成形的咒靈。

只不過，官方的寺廟，大多會和咒術師合作；而小地方的野寺人口稀少，出現的咒靈都很弱，基本是平衡的。

但是，産生非常弱小的咒靈，和沒有半點咒的氣息，完全是兩個概念。

這個地方……太幹淨了，幹淨到近乎于不詳。

所以，當橘町枝出來散步，和那位教主大熱“偶遇”之後，她才會答應對方聊天的邀請——

“我不能肯定，小枝，”卯野咲說，“但是，那位教主身上……有非常奇怪的，但又不像是咒力殘穢的東西。”

“他應該是個普通的人類，或許他周圍接觸過的人、更可能是某種東西，就是我們調查的目标。”

“現在想想，那種感覺，和之前無名寺的殘穢非常接近。”

橘町枝什麽都沒感覺到，但小夥伴的話是可信的。

或許極樂教中，存在某種未知的特級咒物。那些神秘失蹤的女性，就與此有關。

這個叫童磨的家夥，又知不知道這件事呢……？

“請、請給我一點時間吧，對于您剛才說過的……那些話，”理清思路之後，少女語氣不算堅定地開口，“我……”

下一秒，原本億臉茫然的少女，表情突然微微一變。

詛咒的氣息。

并不是非常強烈的威脅感，最多三級的咒靈。但是它的出現太過突然，以至于橘町枝發現的時候，身前的圍欄已發出了不詳的“咔嚓”聲。

橘町枝腳下借力，瞬間調整了重心，沒讓自己跟着斷裂的欄杆向前倒去。她後退了小半步，正要搜索咒靈的方位，突然意識到哪裏不對——

童磨！

對于她來說，只是左腳換右腳一樣容易的事情，卻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在兩截欄杆斷開的瞬間，旁邊專注扒在上面的教主大人，整個人面朝下翻出了地面！

青年的手指虛抓了一下，連“啊”的聲音都沒來得及發出。看着下方足以摔死人的高度，腦中瞬間閃過了半成型的走馬燈……

然後，他被抓住了。

橘町枝趴在地面上，半個身子俯落下去，用堪比雜技的高難度動作，一把拽住了某人的腳腕。

呼。

少女松了口氣。

因為心裏有些顧慮，對于童磨“到底是不是個普通人”這一點，她一直抱着懷疑的态度。

在對方莫名其妙來了一段告白之後，看着那雙空洞的眼睛，橘町枝再次加深了懷疑。

在欄杆裂開的瞬間，她本來應該第一時間想到救人。然而，因為這個帶着問號的“普通人”标簽，直到對方腳脖子都要翻下樓板了，她才反應過來。

好險好險。

橘町枝暗中吐氣，同時自我反思了一下。

“……町、町枝？”

就在這個時候，被倒提在空中的童磨，從衣服下面發出含糊又遲疑的聲音。

“那個，是我。”橘町枝說，求生欲在瞬間上限，讓她接下來的話連點磕絆都不打，“我從小力氣就比較大，還好拉住了您。這樣太危險了，我先拉您上來。”

“哦，”童磨好像還有點沒反應過來，也可能是因為倒立的姿勢，大腦供血不足，“那麻煩你了。”

還好還好。

橘町枝想，她本來考慮過幹脆松手，在對方落下去的同時先一步落地，然後把人接住。反正這點距離對她來說，和普通人從一米的高處跳下去差不多。

但是……單純力氣大的話，還能解釋為基因問題。從三層樓的高度摔下來當肉墊，普通人不骨個折實在說不過去。

說起來，那只咒靈呢？

可能是心有靈犀，就在橘町枝這麽想的同時，一道極為迅速的影子，突然從下方蹿了上來！

少女一只手還在拉童磨，身體已經進入了備戰狀态。她手上加速一提，讓某人往上蹿了一小節，喊了一聲：“抓住我的腰！”

童磨雖然滿頭霧水，反射神經居然很出色。他也沒管什麽腰不腰的，感覺到視線一百八十度旋轉上升了一截，然後伸出兩只手，死死抱住了面前的一段東西——

好吧，不是腰，是胳膊。

橘町枝被扯了一下，還好衣服穿的結實，沒被直接拽下去。她幹脆順勢一擡胳膊，以一米六整的嬌小身材，把某個接近一米九的大男人夾娃娃一樣夾住了。

然後用這個詭異的姿勢擡頭，瞪着眼前無形無物的虛空——

不管你是什麽東西，又是從哪裏冒出來的，盡管來吧！

下一秒，一只咒靈沖到了兩人面前。隔着不超過一米的距離，一張扭曲的面孔瞪着被迫如膠似漆的兩個人，發出一段咒靈特有的刺耳尖叫：

“你怎麽能穿着我的衣服睡在我的床上喊着我老婆的名字然後說你們抱在一起只是在做瑜伽？？？？？”

橘町枝：“……”

橘町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