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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曼容呵……

阿俏伸出手,與對方互握一下,在心裏暗暗地說:“姜姨娘,我們又見面了!”

她望着眼前的姜曼容,見對方穿着一件竹棉布窄袖長衫,身上的衣裳欲蓋彌彰地掩飾着曼妙的身材線條,長長的黑發梳成兩條麻花辮,垂在身前,引導着視線的焦點。此刻,姜曼容的面龐在昏黃的街燈下顯得格外美,這種美卻與阿俏的年輕俏麗不同,盡管這兩人年紀相仿,可姜曼容的美卻是蝕骨的柔媚,一眼看去,竟沒有半分棱角。

阿俏這才注意到,剛才姜曼容朝自己這邊走過來的時候,遠遠的,整整一排的幫廚們都支起身子望着姜曼容的背影。

到底是姜曼容啊!

阿俏這樣想着,眼裏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敵意。姜曼容見了,不禁微微有些吃驚:她想要讨好的人,就算是對手,也很少有不吃她這一套的。

“我是杜家的廚娘,所以明天該是咱們兩人比試!”

若是換了一個人聽見她說這話,恐怕會難以相信。然而阿俏仿佛覺得是天經地義一樣,随意地點了點頭,擡眼望着她,眼裏星芒畢現,點頭說:“好,那就明天見真章!”

旁人不知姜曼容的底細,阿俏卻是知道的。這姜曼容也是出身廚藝世家,與阿俏不同的是,姜家世代出名廚,但是卻都是在外面的酒家食肆裏供職。據說這姜曼容自幼喪母,是當酒樓主廚的父親親手撫養成人的,她自從會走路開始,就在竈臺邊看着父親烹饪。

上一輩子姜曼容曾被雲林菜的傳人靜觀師太收做關門弟子,因而名聲大噪,後來也這廚藝的關系,搭上了父親阮茂學,竟爾成了阮家的姨太太,阿俏的庶母,逼得寧淑與阮茂學夫妻反目,後來阮家妻離子散,一敗塗地,多半都是拜這位姜姨娘所賜。

阿俏記得清清楚楚,上輩子她在浔鎮曾經接到一封電報,就是阮家人告訴她,姜姨娘将家裏僅剩的三千多圓現洋救命錢全部卷走,要阿俏籌到錢之後立即回省城原本救弟弟阮浩宇的錢只缺五千,姜曼容卷款出逃之後,立刻又多缺出三千。所以說,姜曼容那時是毫不容情地将整個阮家推向了黑暗的深淵,若非沈謙仗義,她那時是看不到半點希望的……

阿俏緊緊抿了抿嘴,她知道上輩子的事多想無益,如今她重活一回,便絕無可能讓這姜曼容再次得逞。

姜曼容聽阿俏答得果決,大約覺阿俏将她做了對手,所以才生出了敵意。她也不以為意,點了點頭,輕輕地說:“能與三小姐對陣,是曼容的榮幸。”

她說完這話,就一轉身,腰肢輕擺,款款地走開了。幫廚們又都如癡如醉地看着姜曼容弱柳扶風般地走到杜家那一頭去。

說實話,阿俏上輩子也會時時自悔,她當年為什麽就會一時心軟,輸給了姜曼容。若是姜曼容沒有在靜觀大師那裏得到一番錘煉,後來也不可能有機會接近她爹阮茂學。

一想到這裏,阿俏“啊”的一聲輕呼,從躺椅上站了起來,不顧旁人驚異的眼光,砰砰砰地就沖上醉仙居二樓,推開廚房的門。

還好廚房裏還是寧淑與阮茂學兩個在守着。寧淑正揭開了銅鍋,舀上一勺湯水觀察高湯的成色。而阮茂學對這廚房的事兒一竅不通,插不上手幫忙,只好站在妻子身旁,幫着寧淑打扇子。

阿俏舒出一口氣,這才覺得背心早已出了一身冷汗。

她穩了穩心神,沒有打擾父母二人,而是緩緩下樓,回到剛才休息的地方。她經過姜曼容身旁的時候,只見她正半蹲在一名中年男子身邊,手中端着一個湯碗,柔聲說:“阿爸,來,起來喝藥了。”

阿俏留神看姜曼容身邊的男子,只見他形容瘦弱,疲弱無力,與尋常主廚有很大差別。阿俏忍不住就暗自琢磨:按說杜家聘的主廚應該是姜父,絕不可能只聘姜曼容來主持席面雖然杜家暗中害高師傅不能下場,但若只聘姜曼容這樣一個姑娘家,來對陣經營多年的阮家,也實在太過托大。

可看姜父的樣子,并不大像是能出面主持做整個席面的人選。阿俏想,難道是得了急病?

她下意識地向姜曼容那裏看過去,正巧對方也擡起眼來看這阿俏,兩人視線對上,一撞,阿俏随即無所謂地向姜曼容點點頭,姜曼容則立即笑了,仿佛發自內心地在感激阿俏的慰問。

不巧的是,阿俏卻早就看透了姜曼容這人,知道她所有的野心與狠毒此刻尚且都掩在嬌弱而無害的外表之下。

與姜曼容打過了招呼,阿俏回到自己的躺椅那裏。她完全睡不着,但也還是強迫自己躺下閉目養神,靜待體力恢複。小凡那個丫頭這時候也來到阿俏身邊,手裏拿了一柄蒲扇,有一搭沒一搭地給阿俏打着扇子,驅趕蚊蟲,頭一點一點地,往往就要睡着了,卻猛地驚醒,手中使勁兒扇一會兒。

“小凡,你也去睡一會兒吧!明天還有要忙的事兒。”阿俏勸這小丫頭去睡。

“不啦,小凡以前在府裏打雜的時候守夜,也是這麽着半睡半醒地守,”說到這兒,小凡忍不住調皮地吐了吐舌頭,“第二天一點兒事兒都沒有。倒是三小姐睡不好的第二天精神會不好。”

小凡接着說:“明天的比試是阮家的大事,大家都盼着三小姐能贏,暗中想給三小姐加把勁兒,可又不知怎麽才能幫到三小姐。小凡但凡能讓三小姐休息得好些,少睡這一時半刻的,又有什麽?”

阿俏依舊醒着,盯着小凡的雙眼,問:“你是說……大家都盼着咱們能贏?”

小凡一連串地點頭,說:“那可不,我從阮家出來的時候,連門房的老吳都特地招呼了我,說一定要照顧好三小姐。”

聽見小凡這麽說,阿俏心裏忍不住覺出些溫暖:如今的阮家,人心齊,泰山也能移,不像上輩子到了最後,阮家是樹倒猢狲散,人心早失,像一盤散沙般再難聚攏……看來,她還是該從阮家現在這樣興盛的時候早日着手,防微杜漸才好。

漸漸地,夜已深沉,醉仙居附近一向喧嚣的街道開始安靜下來。原本炎熱的天氣也轉清涼,和風陣陣,吹得人十分舒爽。

可這時候醉仙居下面的人已經紛紛起身。阿俏這時也起來,将周身收拾一遍,見各處都是妥當的,當即上了二樓,去接阮茂學和父母的班。

“現在三點鐘,爹娘都先回家,多少睡一會兒吧!”阿俏開口,“九點評審到,要預先檢查所有盛器,煩你們二位和爺爺他老人家一起,在九點之前到這裏就行。”

寧淑還是有點兒擔心,望着阿俏:“阿俏,你一個人在這裏,行不行?要不讓爹自己回去,娘在這裏陪你?”

阿俏笑望着寧淑,搖了搖頭,“娘啊,我可不是一個人,我們阮家有這麽多人在這裏,您還有什麽可以擔心的?”

寧淑擡頭,果然見阮家幾位幫廚都在,早先手臂受了重傷的高師傅也将左臂吊在脖子上趕來了。阮家的幫廚給他扶了一張椅子,讓他坐在廚房一角。高師傅見到寧淑母女兩個眼光掃過來,臉上一紅,連忙要起身,被阿俏用眼神制止了。

“大家放寬心,都按平時在家做席面的手法來,該怎麽做就還怎麽做。”阿俏朗聲撫慰阮家衆人。寧淑與阮茂學又各自說了兩句勉勵的話,就攜手離去了。

阿俏剛才故意在寧淑面前,說她“不是一個人”,而“阮家有這麽多人在此”,就是為了激起大家團結一心,同仇敵忾的勁兒。

少時,屏風另一面也是個柔媚和婉的女聲響起,所說的與阿俏早先說的差不多,什麽今日是為了“杜家”之類。阿俏聽了心想:這姜曼容,學得倒快。

上輩子姜曼容就是這樣,她閱歷原本有限,可是卻格外擅長從別人身上學到“有用”的東西,而且立即就能學以致用。

只可惜,這一回,杜家那邊的效果,沒有阮家這裏的效果好,回應的聲音稀稀拉拉的,阿俏還有些納悶,後來才恍然:她姜曼容算是杜家的什麽人?能代表杜家家主講這些?

然而時間緊張,大廚房內的人再也無暇分心了,阮家無人再去管杜家那裏的情形,料想杜家那邊也是一樣。

就在這與時間賽跑的忙忙碌碌之中,天邊漸漸泛起魚肚白,不多時已大亮。待到阿俏忙完一陣,想稍稍喘口氣的時候,時鐘已經指向了八點半。寧淑已經趕到大廚房裏,找到阿俏對她說:“老爺子與你爹都已經上去了。”

醉仙居的三樓是一座将整層都打通的巨大廳堂,今天比試的各種儀式,包括一開始的檢查器皿,到後來上菜、品嘗、評分,揭曉結果,都會在三樓舉行。

“九點鐘由公證人檢查器皿,檢查完畢,就會将咱們要用的一套一百零八件的盛器送下來。”寧淑向阿俏解釋規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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