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那群
六年前的7月。
長沛一場暴雨,降落老火車站藏污納垢的後街。
那是他被債主逼得最緊的時候,需要打三份工來還錢。上午、下午在輔導班講課,中午飯點在老區奔波送外賣,晚上則去給初升高的小孩兒當家教。
但後來,他家教的對象——高中語文老師易小茜的女兒易遲遲,要随她媽移居裴也。易老師新找的老公是裴也大學的教授,聽說家庭條件很是優渥,易遲遲能在裴也得到更好的教育、找到更好的家教。
易遲遲,不,應該叫薛速速了。她是他的學妹,單純有餘,智商不足,臨走前跟他表了白,說她一直很喜歡他,一點兒都不介意異地戀,特別想跟他在一起。
他笑,說你先想想學習吧,你這次暑假考試,數學才得了15分。
薛速速天生樂觀,說自己長得好看,以後可以去當明星;好像确實也有點喜歡他,所以還惦記着他很缺錢。跟他承諾說,等到了裴也她會在新爸面前好好表現,從新爸那裏賺到零花錢後就打給他,給他改善生活。
他繼續笑,雙手随意地揣進口袋,卻發現口袋裏有東西。掏出來一看,是昨天送外賣時,濃妝豔抹的KTV小姐塞他兜裏的小卡片。
那小姐沖他擠眼,說自己是13號,估計是看出他窮,所以補充說他來的話不收錢。
薛速速還在可憐他:“唉,沒了家教工作,你可怎麽賺大學的學費?”
他撥棱着小卡片的邊緣,掃了幾眼背面的字,遞給薛速速:“別擔心,我在這裏找到了新工作。”
薛速速看過後驚喜不已:“我去!學長你一上來就是經理嗎!提成過萬呢,這是個好工作啊!”
“對,”他敷衍着,接過路邊炸串的攤主遞過來的塑料袋,放進車筐,跨上電動車,臨走前提醒了薛速速一句,“下次別搞這種當街攔電動車的舉動了,要不是這車剎車還行,你今天得被撞骨折,還怎麽去裴也大城市開啓新生活?”
小卡片給他了一些新思路。
下午結束輔導班的活兒,把電動車還給同事,他便步行到火車站後街的KTV。因為長得還行,所以面試成功,當上了這兒的服務生。
但有句話怎麽說的來着?上帝在關上一扇門的同時,會順便把你腿夾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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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倒黴催的,他上班第二天,包廂門還沒記熟,就遇到想包他的有錢大姐。
因為拒絕了大姐陪/睡的要求,他引來一場圍毆。
雖然是多對一,但因為經歷過很多次這種場面,積累了很多實用的經驗,所以他很是知道怎麽應付那種無賴——只要你裝作比這些人更殘暴,更瘋批,更不拿坐牢和死活當回事,那你就能所向無敵。
于是,他拎着兩個酒瓶,直接照着對手的腿骨砸碎,以鋒利的斷面當刀子,劃傷了很多揍他的人脖子——剛才這些人也扇過他的脖子。
他有時候,就是比較記仇。
不過裝就是裝,內心害怕得一批,甚至怕到手抖。
怕死,也怕把別人搞死。
怕事情鬧大了,沒辦法去上好不容易才考上的大學。
怕坐牢之後沒辦法繼續賺錢,怕債主來收錢的時候,蕭明傑因為掏不出那些數目,十根手指都菜刀砍斷,被扔到黑毛瘋狗的嘴邊。
你看。
真正的窮人,是不配擁有放棄一切的勇氣、随時發瘋的資格和藐視法律的霸道的。畢竟,他顧慮着的事情多到離譜。而給他善後的人,一個也無。
于是在雙方短暫的停戰中,他只能瞅準時機,放棄糾纏,從地上滾起來,轉身就跑。
那時候,他心腸一熱,腦子一抽,順帶着從對面豪華包廂拎出個處境跟他差不多的小姑娘。
小姑娘穿着垂至腳踝的白裙子,一看就不方便跑,他無奈了半秒後,啐出一口血,果斷抱着她跑,一直跑出三條街才停下來。
撐着膝蓋暫時休息,低頭時卻看到,他手臂上的血把人小姑娘的白裙子染髒了,看樣子很難洗掉。
大多數小孩兒遇到這種場面應該都會哭。但她鎮定如常,不但沒哭,甚至沒拿這些當回事。
還有功夫關心他,從書包裏抽出兩張消毒濕巾,撕開包裝後遞過來:“你胳膊上有血,嘴上也有。先消消毒。”
見他依舊警惕,嗓音裏浮出超越年齡的淡漠:“你在害怕?他們不會追過來了。我聽到玲姐喊着讓那群紅毛送她去什麽什麽美容院,她眼皮裏埋的線斷了。”
他這才放松,踩着虛浮的步子,走進綠化帶,把在胃裏晃蕩的啤酒全部吐出來。透地的雨,腐爛的木植,黃綠色胃液,髒亂東西、刺鼻味道摻和在一起,惡心得讓他胃痙攣。
緩了好久後才走出來,背靠着步行道上玉蘭樹喘息,垂着胳膊緩解整個麻掉的手臂——這姑娘看着瘦,但真不算輕。
側過臉瞥了瞥她,發現她還站在他跟前,頂着一副天塌地陷與我無關的表情。
他不受控制冒出來一陣邪火,垂眸凜聲訊問:“你叫什麽名字?幾歲了?圍着你的那群男人要幹嘛?”
似是沒料到他變臉,愣了會兒後,她細長的睫毛開始撲閃:“陶白,18歲,那群人陪我……要我陪他們唱歌。”
蕭時光審視着面前還不到一米五的人,忍不住冷笑:“真行,還18歲。以為我沒見過18歲的女生?”
小姑娘從裙側口袋裏掏出身份證,遞過來:“你看身份證號,真的18歲呢。”
從初三就開始打工賺錢的蕭時光,怎麽會不懂這麽簡單的套路。
拇指指腹摩挲過鋒利的卡片邊緣,往卡面上一搓,字跡上的油墨就暈開一塊。
他笑得更凉了一些:“假證?剛辦的?”
小姑娘終于放棄。
仰頭看他的時候,眼裏的淡漠寂冷一掃而空,變得像暴雨過後天上的星星,清澈璀璨還帶着灼灼真誠:“我遇到了一些困難,只能這樣做。”
“未成年人有困難就去找警察。”他怼道,把假證送還她手裏,準備帶她去車站派出所報案。
卻在看到她失落小表情的一刻,再次冒出同情心,于是耐着性子繼續問:“為什麽到KTV工作,很缺錢?”
小姑娘輕輕搖頭:“缺住的地方,缺一個給我做飯的人。我媽她……”睫毛又開始撲閃,“她和我爸離婚了,我爸要把新夫人接回家,以後那個家裏就容不下我了。”
後半夜的街道空蕩寂靜,暴雨過後的潮濕空氣,與後背汗水膩在一起,堵塞着所有毛孔,讓人覺得壓迫,覺得密不透風。
小姑娘面無表情地說着,家庭環境的變故,以及未來不太好的可能。
他真的,猶豫了特別久。
最後還是從馬甲口袋裏,掏出今晚喝酒賺來的五百塊錢。單手扶着樹,勉強彎腰,把錢推進她裙側的小兜。
“你太小了,別做這些,以後會後悔,”他自己的生活還是一團糟亂,哪還有精力去管別人的事,于是只能給點兒甜頭打發她走,“前面有個賓館,住一晚就坐車回家。你後媽要是容不下你,你就聰明點兒,多告狀,多報警。”
小姑娘愣了愣,攔住準備離開的他,從另一側口袋裏掏出一千塊錢塞到他手裏:“我不缺錢啊。”
在他驚怔的空檔,再次撕開消毒紙巾,幫他擦去唇上的血。眼睛很亮地問他:“你會做飯嗎?我能住你家嗎?等……等開學我就走。”
他沒說話,默默地注視手裏的一千塊錢。
小姑娘卻來勁兒了,拉開書包拉鏈,毫不避諱地把裏面好幾沓粉紅現金給他看:“要是不夠,我這裏還有。”
說這話的時候,神态雀躍還帶着殷勤,在他懵怔之時,向他熱情靠近。
像有小星星從天穹奔襲而下,帶着缤紛輝光,帶着绮麗色彩,剎那之間,撞他滿懷。
只是……他又低頭看了眼書包裏的東西。
一時間分辨不清,這輝光和色彩到底是來自于面前的人,還是來自她的現金。
他真的太缺錢了,也因為缺錢而對錢變得格外敏感。敏感到打眼一看,就知道包裏的數額夠讓他平靜安穩地,度過這個暑假。
債主不會在他家門前噴油漆,不會對蕭明傑推搡辱罵、拳打腳踢。他也不必代替蕭明傑低聲下氣、求債主寬限幾日,蕭明傑的手指不會再被瘋狗的利齒碾碎嚼進肚子裏的——那種平靜。
但他同時又覺得很慌。因為完全不清楚,這女孩兒到底用什麽代價,換回來了這麽多錢。
已經夠亂了,偏偏見她蹲下,從滿登登的現金中,翻出錢夾,開心地補充着她還有銀行卡——
她沉浸在這樣的介紹中,所以不知道自己裙子後面洇開的一團血,已經毫無遮擋地出現在他眼前了。
大概和成長環境有關。
看到這團血漬的第一瞬間,他首先想到的是KTV裏明碼标價的有償服務,是圍堵在她身旁的十幾個西裝革履卻面黃體虛的成年男人。
于是,很灰暗、很悲觀的猜測,以獰惡的姿态,從腦海裏掙紮出來。
他感到深深的絕望。
在這深夜的街道,為這陌生的姑娘。
緩了好久後,強迫自己正視這個現實。脫下馬甲套她身上,遮住她衣服後面的所有血跡。
第一次用溫柔的、帶着哄的語氣,跟她好好說話:“把書包拉上。先……先跟我去醫院檢查,然後……”
去報案。
他的思路很清晰:一個女生如果遇到了這種傷害,第一時間要做的,是檢查身體,保留證據,然後抓緊時間治療,生理上心理上都需要。其餘的,交給專業的人去處理。
“為什麽?”小姑娘傻了,“不去不行?”
“必須要去。”他不容置疑。
在最近的市中心醫院急診挂號處,看到了她真實的身份證。
陶白。女,漢。199x年6月1日。裴也市雨寧區梧桐大道18號。
比他小5歲,現在才13。
那女孩兒完全不為自己的遭遇難受,頂着細長柔軟的睫毛,睜着澄淨明亮的眼睛,跟他解釋那些無關痛癢的東西:“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小?我爸是教……是教師,我4歲他就逼我去上一年級。所以雖然我年齡小,但現在已經初中畢業,開學就上高一了。”
“嗯,”他附和地點頭,“待會兒進診室,別害怕。是女醫生,她跟我保證,會輕的。”
“我本來就不害怕呀。”
他把身份證送回小姑娘手裏,第一次叫出她的名字,喉間卻莫名變哽:“我在這裏等你,陶白。”
作者有話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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