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顧廷烨笑看着樹下已然從孩童長成了少女模樣的小姑娘,卻也沒有從樹上下來。而只是從仰躺在樹上的姿勢,換成了面向明蘭坐在樹幹上。這樣,即便被旁人看到了,兩人隔着這麽遠的距離,也沒什麽閑話好說的。

“臨走之前,答應你要送你母親的賠禮,我已然送出。至于你的禮……我送到你的鋪子裏,如何?”

明蘭眉眼低垂,嘴角卻是微微上揚的,“顧二叔不是已經送過我禮物了麽?”

顧廷烨便說,“那是你家裏人都有的,不是我特地答應你的禮。”

明蘭嘴上抱怨:“有什麽不同?橫豎二叔已經送過了。”可看她面上的表情,分明是高興的。

顧廷烨何等聰明?自然看出了小姑娘的口是心非,也沒再解釋,只接着說:“不若你猜猜看,我為你備了什麽禮?”

明蘭笑笑:“我猜啊……是用了心的禮。顧二叔家財萬貫,送給我們姐妹的禮,已然夠重了。再單獨送我個貴重的,一則我不好放在明面上,否則很難瞞過身邊人這東西的來路;二則……顧二叔一貫視金錢如糞土,怕是在你眼裏,使了銀子便可以輕松辦到的,都不是那麽盡了心的,對嗎?”

顧廷烨大笑幾聲:“果然聰慧!”

明蘭見他笑,自己也忍不住加深了幾分笑意。只不過,顧廷烨的開心,是肆意而張揚的,明蘭的開心,則是內斂了許多。

“我瞧着顧二叔離了汴京幾年,性子倒是愈發灑脫恣意了,可見在白鹿洞書院,過的是極好的。”

顧廷烨不可置否,“離了那些陰謀算計,我自然萬事都好。都是你,瞧着也比小時候膽大了許多。”

明蘭便說:“人嘛,都是适應環境而活的。年幼時,家中只有小娘照拂我,我膽大妄為、三番兩次表現自己,給小娘惹出了不少麻煩。所以顧二叔見我時,我已經學會了把萬事都藏在心底。可自打被養在祖母膝下,又有了弟弟,後來更是被記在母親名下成了嫡女,有了這麽多人做我的依仗,我自然不必如小時那般。”

顧廷烨聞言,輕嘆口氣,“你說得沒錯。我們都要适應環境而活。說來,我比你長差不多十歲,這些道理,卻還是你說給我聽的。我也真是白長了這麽多年。”

明蘭有些心疼他,從小就失了母親,又有個惡毒繼母……“現在明白也不晚。以後,二叔定會過得比他們都好。”

至于她口中的“他們”,雖未言明,可顧廷烨又怎會不知她指的究竟是誰呢?

“今天也有些晚了,我也要回府了。你也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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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蘭便揮手同他告別:“那便明日課上再見了。”

翌日。

“五姐姐,快些起來了!要晚了!”往常上課的時候,自己都常常睡懶覺的明蘭,今日卻是早早就跑到如蘭的房間,一遍又一遍地催促如蘭起床。

“哎呀……好不容易休息一天不用早起,明兒你都不困的嘛……”如蘭鑽在被窩裏哼哼唧唧,不願意起床。

“今日要去馬球會呢!五姐姐再不起,我們就只能吃吃馬球場上的灰了!”明蘭恐吓道。

如蘭卻并不吃這一套:“我本來也沒有很想去馬球會……不如明兒你自己去吧?我真的好困……”

明蘭卻不依,一把将她的被子掀開來。

如蘭感受到一陣陣涼意,尖聲喊道:“好你個明蘭!都學會掀你姐姐我的被子了!”

明蘭見她似乎清醒了過來,沖她吐了吐舌頭,飛快跑走了。

如蘭一陣氣悶。但既然已經醒了,也就只得遂了明蘭的意,爬起來洗漱。

等她穿戴整齊去找母親,發現明蘭、墨蘭,甚至兩個小些的弟弟妹妹,都準備好了。就等她一個了。

“五姐姐這麽大的人了,還賴床!羞羞臉!”陽哥兒沖她做了個鬼臉,毫不留情地嘲笑自己的親姐姐。

如蘭一個爆栗敲在小家夥的腦袋上:“你個小屁孩兒懂什麽?你姐姐我天天上課累着呢!好不容易休沐一天當然想多睡一會兒!你這個不用上課的小屁孩兒,我倒要看看等你每日卯時二刻就要去學堂讀書,你能不能起得來!”(卯時二刻,即現在的早上五點半)

“略略略——”陽哥兒吐吐小舌頭,“反正我現在不用早起讀書!”

王若弗将兩個吵吵鬧鬧的孩子分開,各打五十大板,“如兒,你比着陽哥兒大了快十歲了吧?怎的還能和弟弟吵起來?”又轉向陽哥兒:“你小子也別高興得太早。你爹爹說了,等你二哥哥他們考完這次科考,你和月姐兒、桁哥兒也要去莊學究的課上讀書了。你以為你還能松快多少時日呢?”

“啊?”小小的陽哥兒簡直不敢相信這個可怕的事實,試圖垂死掙紮一下:“娘~陽哥兒不喜歡讀書!你讓我跟着顧二哥習武好不好?”

王若弗瞥他一眼:“你是想習武,還是想學會了武藝,好方便你上房揭瓦?”

見陽哥兒避而不答,只嘟着個小嘴兒不說話,王若弗便蹲下身子,直視兒子的眼睛:“陽哥兒,如果你真的喜歡習武,母親可以給你找武師傅。但是,你顧二……哥?馬上就要考試了,你少去打攪人家!而且,就算要習武,莊學究的課你也得上!我們是文官清流之家,你可以把習武當做興趣愛好,可這課業卻也是萬萬不能丢開不學的。”

雖然還是要上課,但聽母親說可以給他請武師傅,陽哥兒便又開心了起來。

如蘭則是在一邊跟明蘭吐槽:“咱倆稱呼人家一聲顧二叔,怎的陽哥兒倒叫起顧二哥來?這不是差了輩分麽?”

王若弗剛好聽到這句,有些無語:“什麽顧二叔?那都是你們随着小公爺渾叫的!人家顧二郎也就比你們大着十歲,哪裏就成了你們的叔叔了?”

如蘭卻不大認同:“那母親你還和顧二叔的嫂嫂是好友呢,若我們和顧二叔算是同輩,那你不是和你……大侄女?處成了閨中密友?”

王若弗噎了一下,竟無法反駁。只得放過了輩分的問題,說了如蘭兩句,便帶着孩子們出門了。

如蘭和明蘭兩個,自然是要去打馬球的。墨蘭則是按照慣例,只站在場邊觀戰。

齊衡來得比盛家姐妹晚一些。他同顧廷烨一起到馬球場的時候,明蘭已經和別人比了一場了,如蘭則是興致勃勃地看着妹妹在場上英姿勃發,自個兒卻在優哉游哉躲懶。

齊衡一見如蘭,便想跑過去和她打招呼。

可他想到如蘭跟前兒去,必然要經過墨蘭。

墨蘭輕聲喚他:“元若哥哥!”

雖然齊衡急着要去同如蘭說話,可墨蘭也是同窗,他又一貫是個好脾氣的,只得應了聲:“四妹妹好。”之後又随口問了句:“你怎麽不同五妹妹六妹妹一起上場呢?”

墨蘭有些尴尬地說:“我……我只會些詩詞歌賦什麽的,并不大會打馬球的。”

她說這話,自然是想叫齊衡順勢問幾句她的詩詞的。畢竟,齊元若此人,不僅喜歡作畫,寫文章的風格也是慣用華麗辭藻堆砌,倒是和墨蘭的文風有些像。平時在課上,莊學究更關注幾個要科考的男兒,再加上女子的詩詞屢屢傳到外男耳朵裏其實也不是那麽的好,于是她便甚少有表現的機會。

只是,梁晗吃她這一套,齊元若眼睛卻只盯着如蘭呢!

于是,墨蘭只聽得齊衡敷衍了一句:“那四妹妹在此處看看旁人打,當也是別有一番意趣的。我還要上場,便先走了”後,便一溜煙跑到了如蘭身邊去。

墨蘭氣得跺了下腳,眼角餘光卻瞥見梁晗遠遠朝她跑了過來。趕忙輕咳了兩聲,用團扇遮住嘴角,一派大家閨秀的樣子。

“好幾次馬球會都沒見四姑娘了,今日總算得以一見呢!”梁晗氣兒還沒喘勻,便急着和墨蘭說氣話來。

墨蘭柔柔應道:“我也不怎麽會打馬球,前幾次,都在家裏讀書呢!今日,還是我小娘說春光正好,我也不好整日悶在家裏,這才出來的。”

梁晗順勢接話說:“你小娘說得很是呢!就是不打馬球,出來曬曬太陽,見見……見見別家的小姑娘,多說說話,總是比悶在家裏強。對了,四妹妹既然之前潛心讀書,可是又有了佳作?不妨讓我品鑒品鑒?”

墨蘭羞澀一笑,同梁晗說起她的詩來。能同梁晗說說自己的詩,大概是她每次來馬球會,唯一值得高興的地方了吧?

那廂,小公爺大步跑到了正坐在廊下,托着腮瞧明蘭打球的如蘭跟前兒,“五妹妹怎麽不上場?”

大家都這麽熟了,如蘭也懶得站起來同他客套,仍是托着腮答道:“桂芬姐姐比我們先來呢,他們就差一個人,我便叫六妹妹先上了。等這場打完,我也是要上場的。”

小公爺便提議道:“那不若你還是與我同隊?”

他話音還未落,顧廷烨也朝着這邊走了過來。

卻見如蘭瞧了眼他,說了句“你等等啊!”又望向顧廷烨,竟轉頭去問顧廷烨:“二叔今日可是要上場?”

顧廷烨便答:“好久沒打了,今日自是要過過瘾的。”

“嘿嘿,”如蘭傻笑兩聲,“不知二叔可否與我同隊?”

顧廷烨挑挑眉,“若我沒聽錯,元若不是邀請你同隊麽?”

如蘭撇撇嘴,“二叔在白鹿洞書院苦讀,怕是不知道吧?我六妹妹現在,可是通汴京的名人!誰馬球能打得過她啊?也就傳說中當年的二叔你,能與她一較高下了!”

正說着,場上已然分出了勝負。

明蘭果然不枉如蘭為她誇下海口,雖然并非大比分獲勝,卻仍是贏了。

若非對手是張桂芬,只怕對方是要被明蘭殺得片甲不留的。

“盛小六!你到底是吃什麽長大的啊?瞧着瘦瘦小小一個,怎的打起馬球來,比我這個打小練武的還兇猛?”張桂芬百思不得其解。

剛剛勝了一場的明蘭笑得極開心:“就是吃五谷雜糧長大的呀!哎呀,還得虧我祖母教得好,不然我定是要敗在張姐姐手下的!”

張桂芬哪裏聽不出她這話,聽起來是在謙虛,實則是在暗自得意,忍不住罵道:“你就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場邊兒上,看着孩子們打鬧的大人們瞧着小姑娘們為了這點子事兒鬧起來了,也是忍俊不禁。

“還是小姑娘好啊!咱們這把歲數了,便是還能上場,也沒有孩子們這樣的青春活力了!”英國公世子夫人感嘆道。

王若弗笑說:“誰說不是呢?”

那廂,被比賽的結果打了岔,如蘭還沒得到顧廷烨的答複呢!便又問了一遍:“二叔!你到底願不願意和我同隊嘛!你看你和明蘭都這麽厲害,若是你倆再分到一隊去,可叫旁人怎麽活?”

顧廷烨瞥了眼齊衡漲紅的臉:“五姑娘這麽說,小公爺可是要傷心了!”

如蘭眼珠子轉了轉,想出了個說辭來安慰齊衡:“哎呀,元若哥哥,咱們這叫識時務者為俊傑!你和女孩子裏最厲害的明蘭一隊,我和男孩子裏最厲害的顧二叔一隊,我們獲勝的概率都提高了的呀!”

齊元若被她這番歪理鎮住了,不情不願應聲:“那……好吧……”

這會兒,明蘭已經走到了他們跟前,“五姐姐,你還是和小公爺一隊嗎?”

如蘭邊挽着她的胳膊往場上走,邊解釋說:“這次我要和顧二叔一隊,你和小公爺一隊!”

“哦?”明蘭饒有興味地瞧了一眼小公爺的神色,湊到如蘭耳朵邊兒說:“那有人可要傷心了!”

如蘭自己以為理解得很對,中氣十足地開口:“那當然!你贏了那麽多次,這次我要叫顧二叔幫我好好殺殺你的威風!你可不是要傷心了?到時候可別找你姐姐我哭鼻子啊!”

明蘭“噗嗤”笑出聲,因着如蘭的不解風情,在心裏為某人點了根蠟。

戰鼓敲響,明蘭首先便戰意十足地沖了出去。

顧廷烨緊随其後,同她争強那枚小小的球。

如蘭自覺有顧廷烨在,她就可以适當地劃劃水。不緊不慢地騎馬跟在兩人後面。

見顧廷烨被明蘭一杆子揮開,險些将他的球杆給挑飛,如蘭心說:“這人不會是見明蘭長得好看,就放水吧?”卻仍是夾緊馬肚子,沖了出去,用自己的球杆挑住顧廷烨險些飛出去的球杆,手上略一使勁兒,使其借着慣性繞了兩圈,終于還是回到了顧廷烨手上。

如蘭見危局已解,沖着顧廷烨喊道:“二叔,你可別瞧着我六妹妹年紀小,就舍不得同她真刀真槍地幹啊!我還指着你幫我贏她一回呢!”

顧廷烨大笑兩聲:“球場如戰場,我不會對任何人放水!”說着,又朝着小公爺的方向喊了一句:“倒是元若,你再劃水,六姑娘打下的好局面,可就要被你給敗光了!”

齊衡臉又是一紅。

他本該在如蘭上前幫顧廷烨的時候,攔下如蘭的。

可是……如蘭的騎術其實很是一般,他心裏是清楚的。對付明蘭一個,她已經很是勉強了。若是他也上前去,如蘭摔了可怎麽是好?

就這樣,在顧廷烨和明蘭的針鋒相對,如蘭的見縫插針,齊衡的得過且過之下,這場比賽,終究還是顧廷烨和如蘭取得了勝利。

“哈哈哈!我可算贏了你一回!”如蘭高興地把彩頭高高舉過頭頂,向明蘭喊着話。小臉兒上還挂着得意的笑。

明蘭輸了,也不氣惱:“我馬球打得本來就不如顧二叔好。而且,我的隊友……”說着,她瞥了小公爺一眼。

小公爺敏銳地感知到了她的視線,匆匆低下頭。

他确實是放水了……不怪明蘭如此打趣他。

不過,明蘭也是很有分寸的。

既然齊衡做得也不是那麽的明顯,他本人又不想叫如蘭知道,她又何必說出來讨人嫌呢?

馬球場上如此熱鬧,遠離球場的另一邊,卻也是熱鬧得很。

墨蘭和梁晗談詩詞談了許久,總歸還是有些無聊的。梁晗便說,要教墨蘭揮杆,然後她自己再去莊子上練練,往後也可以上場也說不定。

其實,墨蘭又何嘗缺人教呢?

雖然盛老太太看不上她小娘,也不怎麽看得上她。王若弗就更不可能對她有什麽額外的照拂了。可家裏幾個女孩兒,實則學什麽都是在一處的。如蘭明蘭可以學馬球,她自然也可以。她自己不樂意學罷了。

只不過……長輩教,和梁晗教,那又是兩碼事了。

墨蘭便半推半就地應了。

賽場上明蘭她們打完一場,賽場下,梁晗也教習得差不多了。墨蘭不喜自己一身臭汗,便說要去家裏的馬車上更衣。

回來的路上,便被幾個姑娘攔下了。

這幾個姑娘,有的她能叫得上名字,有的叫不出。卻都是常常在馬球場上打照面的。無一例外,大都是四五品官員家的庶女。

這樣人家的女孩兒,平日裏自然是無緣得見齊衡、顧廷烨這般人物的。

其中一個桃紅色衣衫的女孩兒,語帶譏諷道:“長得也不怎麽樣嘛,哪來的臉面,追着齊小公爺,又吊着梁六公子的?”

墨蘭自是下意識反駁:“我沒有!”

“沒有?”另一個橘色衣衫的姑娘直接上手推了她一把,推得她一個趔趄,“小公爺準備上場,不要臉皮地拉着人家說話的不是你?見小公爺在場上,你是夠不着了,又和梁六公子談天說地,還央着他教你打馬球,真是好手段!這幅楚楚可憐的樣子,怕是秦樓楚館的姑娘,都及不上你吧?”

“你!你憑什麽這麽說我?是梁六公子主動跟我說話的!”墨蘭說這話時,語帶哽咽,眼眶都紅了。

可這幾個小姑娘既然将她堵在了這人跡罕至的地方,又怎麽會輕易放過她?

“聽聞,她小娘就是趁着借住在盛家的機會,懷上了孩子,才逼着她嫡母叫她小娘進門的!不會,她就打算學了她小娘這一招吧?”

幾個姑娘頓時一陣哄笑。

突然,一個泥球兒不知從哪兒飛了出來,正好砸在諷刺墨蘭的那姑娘肩膀處。

墨蘭下意識朝着泥球兒飛來的方向看去,竟然是陽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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