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國色

無字碑，千秋功過任人評說。王耀摸着光滑的石碑，腦海中又想起那個傲立于頂峰的女子。

第一次相見，她只有十四歲，站在禦花園，看着滿園春色嘻嘻哈哈的笑着，如同每一個來到這裏的女子，懷有夢想，卻未必能夠得到寵幸，只是，忽然間，王耀發現那個女子的眼眸裏竟然映着自己的身影。

“你是鬼麽？”稚氣未脫的女子伸出手來，卻摸到了溫暖的實體，“你是誰，為什麽看不清？”

“等你看清的時候，我再告訴你答案吧。”王耀驚訝，卻沒有多說，身為這個國家的化身，很少，有人能看得到他，更很少，有人能碰得到他，除非……是自己的掌控者，這個國家的主人……

秋後的陽光豔麗明媚，照在鵝黃的衣衫上，女子豐潤的身形輕盈而堂皇。一個不受當今皇帝寵愛的才人，一個無望繼承皇位的九皇子，雙雙在出現這裏。

王耀端起酒杯，自己總是看見一些很奇妙的東西……只能說是天命吧，太子也只能勉強知道自己的存在，這二人居然看得分明，誰是帝王，誰是庶人，誰又是史書上濃墨重筆的一劃，也許，這個時候就已注定。

“我回來了。”偌大的宮殿裏，興奮的聲音如同宣言，被放逐出宮再次回到皇宮的女子，翻尋千年的帝王史，又有幾人？空空的殿堂，只有她目光灼灼的看和王耀，“我知道你是誰了！”

“哦？”挑眉，能看見自己的帝王不在少數，但是能夠理解的，卻少之又少。

“你是……我們大唐。”女子滿是自信的笑容，正是滿懷風情的少婦，對着男人一颦一笑足以讓人失魂落魄，而她，溫柔知禮，善詩書通文史，讓那個坐在最高位的男子沉淪。

“不，我是華夏。”王耀依舊笑得淡若清風，那位帝王固然厲害，但是現在這個小小宮女，也許才是真龍。

“是麽？”女子發先自己錯了，卻沒有失望，而是笑了，“這個國家，不只是大唐麽？”

手握玉玺，廢後，後宮佳麗，甚至廟堂之事，所有的一切，她都可以決定。

“因為你是大唐的皇後。”王耀依舊端着杯子，似乎根本不在意那個女人瞬間冷下來的臉色，繼續說道，“武氏。”

“皇後有很多，但是我将不同于任何一個。”铿锵有力的話語擲地有聲。

長/安微微嘆息，洛/陽卻淺聲低笑。

“那個女人，野心太大了，只怕又要見那呂後！”長/安一直是相信李氏才是大唐正統，但是現在的帝王明顯大權旁落，武氏還在繼續提拔自己的親族眷屬……這正是改朝換代的前奏。

“那也沒什麽不好，與其讓懦弱的皇帝來消耗我們，我寧願接受強硬的皇後。”洛/陽依舊微笑，自己這邊多新興的地主官宦，對于那些士族名門并沒有多少好感。

“大哥，只怕你又要受苦了。”長/安嘆息，每一次改朝換代，總是免不了一場場腥風血雨。

“未必，”王耀望着天上的弦月，嘴邊勾起一抹怪異的笑容，“這個女子，恐怕會讓我們大吃一驚。”

“也不過是個厲害的皇後太後罷了……”洛/陽剛說這句話就看見王耀犀利的眼神，也許，真的會給大家驚喜也一樣。

月光灑下，一縷縷的延伸到了遠處，武後驚醒，發現，這居然不是夢。絲絲縷縷的長線，一直拖到殿外。披衣而起，看着自己指尖若有若無的絲線，追溯着相前走去。

高高的露臺，四下無人，只有王耀席地而坐，彈着一把焦尾琴，琴聲蒼涼悠揚，正是那一縷縷的絲線的盡頭。

“這是怎麽回事？”武後拿着絲線，有些驚訝的問到。

“只能說，現在你是這個國家的最高決策者，你的一舉一動，都将影響這個國家。”淡淡的語氣，似乎不在說自己。

“那你豈不是我手中的木偶？”風華正茂的女子咯咯咯的笑着，恍惚間，又見初進宮的那個武才人。

“是，也不全是。”王耀見過很多帝王登基那一刻的瘋狂，很多人掌握實權之後的興奮，此刻眼前這個女子的鎮定不禁讓人有幾分好奇。“雖然你可以發布法令，改變社會，但是這個國家，即使是皇帝也不能決定一切。”

“我還不是皇帝。”女子低下頭，怏怏不樂的說到，“他們甚至以為我的真名就是武媚娘！”

媚娘，皇帝的賜名，別人皆會以此為榮耀，而眼前的這個女子，分明帶着厭惡。也是，對于平常人而言，或許是那一段情史的阻礙、污濁，但是對于這個心比天高的女子，恐怕這是一種被男人打上的烙印，讓她覺得無比恥辱。

手腕傷口崩裂，鮮血打濕了衣袍，王耀皺了皺眉，邊境依舊不安定，每一次沖突，自己的身體也會跟着出現狀況。

內亂的時候，武後看着他的眼睛一直在流血，點燃了一爐紫檀香，淡淡說到，“九月二十九日，楊敬業揚州起兵，我會在十二月之前解決。”

這一場內亂，打着匡複李氏王朝的名義，附庸頗多，況且對方乃是朝廷名将之後，相比之下，武氏內政奇佳，但是軍隊建制，卻乏善可陳。

“他們都不想打仗。”王耀想了想，還是笑了，她暴虐，她殘忍，她精明，她詭詐……所有的一切，為她鋪平了前進的道路，但是她最為特殊的地方在于，她知道百姓安定才會天下安定，縱然上層的官員幾經改換，李氏貴胄多被血洗，但是百姓依舊安居樂業，誰會有心思叛變？

十一月十八，徐敬業敗逃。王耀看看自己有紅腫的眼睛，知道已無大礙，這個女子，當真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連自己的子女也不行。

“你以為他們怕我是因為我的身份？”已是太後的武氏端坐在高位上，看着王耀的眼裏分明帶着幾分嘲諷。

“你知道不是。”飲下清淡的茶水，他見過那麽多的帝王皇後，當然明白，“能夠讓那些人中龍鳳的大臣們臣服，能夠安定着地域廣闊的大唐，是因為你的才智。”

不僅僅是聰明，更是睿智與懷柔，在不同的地方用不同的策略，應對好一場場風雨，這些成就了他，也成就了她。

“我的才智不輸給任何人，但是，卻因為我是李氏的女人，是他們的皇後，太後，我才有資格做這些。”咬着牙，分明不甘心。

王耀淡淡一笑，活得太久，想要一件讓自己興奮的事情很難，真的很難。

載初元年（690年），武則天廢睿宗，改國號為周。

看着眼前年近古稀野心卻不減當年的女子，王耀舉杯說到，“這麽多年，你的願望終于達成了。”

“是啊，可惜，我已經老了。”武則天輕撫眼角的細皺，“你卻比當年更加富強。”

沉默，對于自己而言，這些孩子的壽命都太短。

“你恨我麽，颠覆了你千年的傳統。”女子說的話滿是歉意，臉上卻是得意的笑容。

王耀走到露臺邊緣，看着遙遠的天邊，淡淡說到，“萬邦來朝，你的确做到了。”

一直以來，君臨天下，萬邦來朝都是君主們的最高成就，能做到的，卻寥寥無幾……這個女子，站在最高處，将天下收入懷中。

忙于政事，困于私事。那之後，王耀就很少再見那個女人，當洛陽告訴王耀那個女字給自己起了“瞾”這個名字時，王耀淡淡一笑，終于到了這天了麽？

得到，失去，從一開始，就不可避免。

年近八旬的老婦人，交出了這個國家的權力時，王耀幽幽嘆了口氣，不知是惋惜還是悲傷。

“沒想到還能再次見到你。”頭發花白的老婦人回頭，眼裏已經風華不再，她老了。

“你見到我，應該早就習慣了。”

“我已經不是你的君主，更不是你的臣民，恐怕我死後，他們會想盡辦法除去我存在的痕跡。”

“那些都是你的子孫，你會在廟堂，享受後代香火的祭禮。”王耀微微一笑，“我會記住你，則天大帝，武則天。”

“呵呵，我用一生精力，換來你四方來賀，已沒什麽遺憾了。”武則天幽幽嘆息，語氣裏滿是無奈。

“你是為了自己，青絲變霜華，換得一生名利權勢。”毫不留情的點破，被放逐的君主卻淡淡的笑了。

“我已經老了，你還這麽年輕。”

“但是你依舊是國色，丹青上永不褪色的一筆。”合上女子的眼眸，一代傳奇，就此凋零隕落，卻奠定了大唐達到巅峰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