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言雙鳳的額上有一點亮晶晶地,那是因為風帽沒遮住的雪片,融化成了細細的水珠。

聽了趙襄敏的話,她并未顯得很詫異,畢竟,更驚異的場面她已見識過。

此時她只是微微乜斜着眼睛瞅面前的少年,颔首感慨般道:“果然是人不可貌相,臉兒是這樣,心裏卻是花裏胡哨。”

趙襄敏道:“你是不答應了?”

言雙鳳道:“我只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麽?”

言雙鳳思忖片刻,并沒有回答,只說道:“我答應你,你當真就跟我回去?”

趙襄敏道:“一言九鼎。”

言雙鳳道:“乘風呢?”

趙襄敏淺笑:“我去哪兒,它自然跟着去哪兒,打都打不走。你不是已經知道了麽?”

“我當然知道,”言雙鳳嘆道:“一匹馬都這般有情有義,比有些人強多了。”

趙襄敏微微眯起雙眼:“哪些人?”

言雙鳳努了努嘴,滿不在乎地:“死人罷了。”

趙襄敏正自揚眉,言雙鳳突然道:“別動。”

在趙襄敏還沒真正準備好之前,言雙鳳突然扶着他的胳膊,微微踮腳,竟自在他的臉頰靠近下颌處蜻蜓點水了那麽一下,動作飛快。

趙襄敏呆怔,正要問她是在做什麽,言雙鳳卻似完了任務般:“好了,你答應的,咱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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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趙襄敏問:“你剛才……”

“剛才不是親過了麽?”言雙鳳睜大雙眸:“吉祥,你不會想賴賬吧?”

內室,隐約傳來一聲細微響聲。

趙襄敏的唇動了動,他本是能反駁的,畢竟那輕輕地一蹭,簡直稱不上什麽“親過”,而且也不是碰在嘴上。

不過,看言雙鳳振振有辭,大言不慚地說什麽“親過”,又聽見裏間的動靜,他忍了笑,本來想跟她掰扯明白的心思也淡了,索性道:“誰賴賬了?若論起賴賬的本事,或者……”

“啰嗦!趕緊跟我回去就是了,”言雙鳳不由分說地拉住他的手,又道:“我今兒出門前就吩咐李嫂子熬了雞湯,用了上好的一只老山參,就等着你回去進補呢。”

趙襄敏面上的笑,已是從心底散出來的了,任憑她拉着自己到了門邊。

言雙鳳卻突然止步:“對了,你的包袱行李呢?用不用收拾?”

趙襄敏道:“沒什麽要緊東西,不用收拾。”

言雙鳳望着他泰然自若之态,又看向他身後,方才她說“親過”的時候,仿佛聽見裏間有什麽響動。

她狐疑心起:“吉祥,你把我堵在這兒不許我進去,總不會……裏頭藏着什麽大姑娘吧?”

趙襄敏依舊地面不改色:“嗯,還不止一個,你要不要進去瞧瞧?”

言雙鳳挑眉,而後笑啐了口:“真有好幾個的話,那也是你有本事!我去瞧個什麽勁兒,只是你留神着少年腎……”

最後那個字沒說出口給她咬了回去,趙襄敏卻已經聽懂了。

小魏王低聲道:“虛不虛,你自然會知道。”

言雙鳳正轉身要出門,沒聽清這句:“你說什麽?”

趙襄敏替她把肩頭的披風整了整,無邪無害地笑:“我說我自然知道。”

他這一笑,眉眼生春,綿柔入心。

言雙鳳看的微怔,心竟噗通噗通跳了起來,正是下樓時候,她的腳下一軟,幾乎踩空,幸而趙襄敏及時地探臂一托,已經将她半扶半抱,束護在懷中。

剎那間,客棧上下,鴉雀無聲,所有在場之人紛紛矚目。

言雙鳳慌忙推開他,不大自在而假裝鎮定地拾級而下。

趙襄敏卻是旁若無人,并不刻意避嫌地随在她身側。

直到兩人出了客棧,還有人不住地探頭向外瞧,而議論之聲也随之大了起來。

虎嘯山莊畢竟曾是顯赫一時之地,加上趙襄敏是老富貴送來的,店中之人很快猜到,這美豔動人的女子,必是最近回了山莊的鳳二姑奶奶。

只是……這少年生得這樣俊秀出挑,言雙鳳有竟親自來接,這兩個人的關系可真是令人想入非非。

有人道:“我聽說這鳳二姑奶奶是給京城夫家休了的,只為好聽,才說是和離。”

旁邊的好奇問:“休妻?那是為了什麽?”

“據說是她生性嫉妒,脾氣兇暴,很不賢惠之類,我本來不信,畢竟虎嘯山莊當年也是皇家重用之地,威名顯赫之家,後代不至于如此不堪,可今日見到真人,生得這般妖姣,眉眼一股媚色,何況,竟公然來客棧找那種清俊少年,兩人又摟摟抱抱,實在有傷風化,啧啧!”

更有好事之徒問:“你們說,這鳳二姑奶奶跟那少年是何關系?”

一個色/迷/迷的聲音道:“這還用說麽?她既然那樣媚骨天生的,自然日日少不了男人……”

風雪之中,後院突然有哄鬧之聲,大家起初沒聽見,直到一個小夥計面無人色連滾帶爬地沖進門,顫聲叫道:“死、死人了!”

客棧中頓時死寂一片,有人驚疑:“什麽?誰死了?”

小夥計指了指後頭,結巴道:“不不、不知道!兩、兩具死屍……”

衆人震驚,早一窩蜂地往後院沖去,而在所有人蜂擁而去之時,樓梯上又有響動,卻是任醒任大夫,只見他雙眼漆黑,臉色如雪,扶着欄杆慢慢往下走,在他身後,藥童提着箱子,一臉的無所适從。

馬車有條不紊地往虎嘯山莊而行,一路白雪皚皚,如清淨琉璃世界。

車廂旁邊,乘風果然亦步亦趨、乖乖跟随,雖然沒有人驅趕,也沒有繩索束縛,它卻絲毫不肯亂跑。

言雙鳳時不時地掀起車簾往外看一眼,眼神裏充滿了愛惜,她像是怕乘風再跑丢,又好像是多看一眼,心裏就更歡喜一分,那般眷眷戀戀。

趙襄敏在她對面,忍不住:“你到底是想我回去呢,還是想乘風回去。”

從上了馬車,他覺着言雙鳳看自己的次數,遠遠低于她觀望乘風的次數。

言雙鳳放下簾子,總算轉頭看向他,品着這略有點含酸的話:“你莫非是在吃醋?”

趙襄敏道:“我不愛吃酸。”

言雙鳳笑說:“那還好,不然你吃一匹馬的醋,那還真有些古怪呢。”

趙襄敏望着她交疊在一起的雙手,皓腕圓潤如雪似玉,他潤了潤唇,很想去握一把。

言雙鳳看到他打量自己的手,便拉了拉袖口。

趙襄敏順勢問:“你的镯子都沒有了?”

聽了這句,言雙鳳便以為他留意的不是自己的手,而是首飾:“那個啊……當了。”

趙襄敏在袖子裏摸了把,拿出一個帕子。

言雙鳳的眼睛微亮,卻沒吱聲,眼見趙襄敏将帕子打開,裏頭果然是先前她讓老富貴給他的十兩銀子。

趙襄敏把銀子拿在手中,緩緩遞給言雙鳳。

言雙鳳想接回來,還有點兒不好意思,忸怩着推辭:“這是給你的,你這是做什麽?”

“這是二姑娘給我的上路費,如今不需要,自然物歸原主。”趙襄敏道:“不過二姑娘若是不需要,那我就……”

言雙鳳忙探手接過來:“你說的也有道理,這本是預計你自個兒謀生度日用的,如今你回了莊子,吃住都是我的,自然不要這個了,反正以後還是要用在你身上的,放心,絕不會虧待你的。”

她的手指忙着把那銀子“搶”回去,細柔的指尖輕輕撓在趙襄敏的手心裏,絲絲發癢。

趙襄敏喉結吞動,不緊不慢地将那塊帕子疊了起來,最後放回了自個兒懷中,看樣子是不打算還的。

言雙鳳看在眼中:這帕子不過是她随身之物,不值一文錢,他竟然幹這種類似“買椟還珠”的傻子行徑,言雙鳳眨了眨眼,那奚落的話卻并沒有說出口。

她心裏其實有點兒知道,趙襄敏才不傻,也不是什麽買椟還珠,他不看重銀子,而看中那塊帕子,這是“愛屋及烏”。

她的眼裏本只有乘風跟錢,可因為從這細微動作上看出少年的心意,不知為何面上就有點挂不住。

言雙鳳正自發怔,冷不防趙襄敏擡眸,兩個人的目光驟然相對,她趕緊受驚般避開,盯着車廂頂兒,又倉促滑到身側。

耳畔窸窸窣窣,有什麽輕輕地碰着她的手背,等言雙鳳低頭看時,才發現是趙襄敏不知何時坐了過來,他的手試探似的碰着她的,眼睛卻并沒有瞧她,而也是仿佛無意般地看着身側的車窗簾子。

風吹動車簾,一角忽閃着掀起,撲落,言雙鳳的心也随之有些發慌起來,竟把手稍微往膝上收了收,可才一動,就給趙襄敏勾住了小指。

她暗自一顫,六神無主。

這躊躇瞬間,趙襄敏的五指便悄然将她的扣住,十指交纏。

言雙鳳掙了掙,沒有掙脫,她急忙看向趙襄敏,他卻也同樣回頭。

四目對上,他是明知故犯的坦然跟認真,手指扣的死緊,仿佛永不會分開。

言雙鳳口幹舌燥,無法發聲。

掌心貼着掌心,淡淡的溫熱仿佛爐火一樣炙烤,叫人渾身燥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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