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無視其他人形形色色的眼神, 趙襄敏牽着言雙鳳的手,拉着她進了門。

剩下的事兒也不用言雙鳳再操心了,圍觀的衆人因為暗器傷馬的事, 早就倒向了虎嘯山莊,不至于哄鬧。

就算是邬大郎,原先本不情願把草場乖乖地讓出來,可是出了這種事,他再耍賴,就很不道義了。

老富貴坐鎮,絕不會讓山莊吃虧,而趙襄敏身後, 還有個朱先生不緊不慢地踱步了出來, 他向着趙襄敏拱了拱手,退到了老富貴身旁,顯然是受了趙襄敏的示意。

兩人才到了中廳, 言雙鳳突然發現自己手中還拿着松林裏搶來的紅花,那耀眼的紅讓她重又清醒了些。

擡頭看着趙襄敏略顯肅然的臉色,言雙鳳把紅花舉起來,向着他擺了擺。

趙襄敏一怔,而後笑着轉開頭。

言雙鳳笑着把花怼到他的眼底下,偏問道:“怎麽樣?”

“無話可說,”趙襄敏順勢将她的手跟花兒一起握住:“心服口服。”

言雙鳳把手掙出來, 反握住他的:“剛才是怎麽回事?”

有人暗中使壞,言雙鳳确實不知道, 但是趙襄敏明明不在場, 卻在剛一露面就看出蹊跷, 并且阿蒼那麽準确地就将人拿下, 捉了個現行。

趙襄敏的眼神格外的和軟些,他一時竟不知該怎麽跟言雙鳳開口。

她自然是個能幹的人,就性子而言,也算是有幾分精明了,可是她到底沒有真的撲到江河湖泊之中去,試試那水到底有多渾濁,弄得不好,足以要人性命的。

趙襄敏只說道:“你該知道‘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的道理吧?”

“我連這個都不知道?”言雙鳳哼道:“你是想說我太打眼了?我當然明白,萬馬山莊的那二百匹已經很招人恨,如今又是草場,可是……竟然在賭賽之中對胭脂下手,這我實在想不到,你究竟是怎麽發現的?還有……那鐵蒺藜不可能失手吧?”

外頭的衆人都以為那暗器是差一步沒有射中,可言雙鳳卻猜到,這種“碰巧”的事絕不可能是真的碰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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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襄敏卻不能告訴她,他是經歷過一次、聽說過她吃大虧的傳聞,才有所防備的。

現在想想,還好他認真做了防範。

于是說道:“是秉易先生看出了不妥,暗中告訴了我。又安排了人及時地将那鐵蒺藜給打落了。”

“果然是這樣!”言雙鳳驚愕咋舌,又感慨道:“我就說呢,你難道真的是神仙會未蔔先知?原來是那位朱先生,他确實是個精細伶俐的人,我倒真要多謝他。”

趙襄敏攔住她:“又謝個什麽?他在這裏白吃白住,能出點兒力還不是應該的麽。”

言雙鳳笑的賊溜溜的,黑白分明的眼珠閃閃發亮。

趙襄敏道:“笑什麽?我說的不對?”

“我是笑你,怎麽也學的市儈了?”

趙襄敏道:“這就叫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言雙鳳搖頭:“我有另外一句話比這個更合适。”

趙襄敏問是什麽,言雙鳳道:“嫁雞随雞嫁狗随狗。”

小魏王用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她,而後卻道:“你敢這麽說,你敢真的這麽做嗎?”

“我……”言雙鳳差點脫口說出來,晃了晃手中的紅花,又看了看趙襄敏。

趙襄敏哼道:“就知道你只會過嘴瘾,算了。”說着作勢拂袖轉身,“又是我自讨沒趣。”

言雙鳳上前拉住他的手,好聲好氣地哄他:“這次若不是你,我只怕真吃了大虧,都沒法兒想後果如何了。”

趙襄敏不為所動:“少拿這些話來搪塞。”

言雙鳳瞅了他兩眼,正要再講幾句,這時侯小翠從裏頭跑出來,看見他們在這裏忙道:“姑奶奶,快進去瞧瞧,順大哥讓我來找你,說他攔不住老太爺了。”

言雙鳳聞言,趕緊往裏跑,趙襄敏望着她的背影,無奈地嘆了聲。

卻見她跑到門口,又停下腳步折了回來。

把手中的紅花塞到趙襄敏的手裏,言雙鳳道:“你先回去,我應付了爺爺再去找你。”到底嫣然一笑,趕忙去了。

剩下趙襄敏看着手中那并不算精致好看的緞花,花上似乎還帶着她手上的幽幽香氣,小魏王站了片刻,捏着這朵花,自回南院。

不多時,朱秉易先回來了,禀告道:“外頭圍着的人都散了,那草場的事情也已經商議妥當,不過看那姓邬的神情,只怕後續還要有點難纏。”

趙襄敏卻淡淡地問道:“那射暗器的呢?”

秉易先生低暗了幾分:“殿下放心,他以後再不能露面了。”

朱先生好歹住了數日,怎會不懂趙襄敏的心意,今日小魏王更因為此事而當衆現身,若不把那人給幹淨地處置了,只怕難以平這位殿下心頭之怒。

趙襄敏聽了這話,終于點點頭:“很好。”

那人該慶幸小魏王不是個殘暴嗜殺的性子,可只要想到“前世”便是此人傷到了言雙鳳,趙襄敏心中便湧起一種無法按捺的殘虐殺意。

秉易先生借着這機會:“殿下,今日圍觀衆人之中,頗有幾個行跡可疑的,雖然已經派人去跟蹤處置,只怕終究會走漏消息,屬下多嘴,不如趁早地離開莊子吧?不然的話……萬一引來暗榜之人的觊觎,恐怕對山莊也不利啊。”

趙襄敏瞅着他,不答言。

朱先生的心忽上忽下,硬着頭皮繼續道:“之前因為怕招人耳目,惹來是非,林将軍才沒有親自前來,可若殿下再繼續耽留下去,只怕将軍也必得親自前來谒見了,還有……皇上那邊兒,戴監軍只怕早就上了折報了……”

定遠将軍名頭雖大,卻也是屬于魏王府之下的,畢竟龍城一帶,都是以魏王旗為尊。

但是先前的戴涉戴監軍,卻是朝廷所派,屬于皇帝的心腹。

明面上看來,朝廷極其的器重魏王一脈,對于北境的安危,更是全然交給了魏王統轄的府軍。

皇帝同魏王的關系更是極為親近,老魏王在的時候,幾乎每年都要進京幾次。皇帝也極為疼愛自己的這個侄子,更毫不避諱地稱贊趙襄敏“金玉為骨,風雪為姿,一點星芒,不墜塵凡”,對于自己親出的幾位皇子,反而不那麽重愛。

朝臣們都覺着皇帝太過偏寵魏王一派,甚至有人未雨綢缪地擔憂魏王挾兵力自重的話,自是一大隐患。

但是皇帝毫不避諱,之前派戴涉的時候也曾交代過,說只是做給朝臣們看的而已,其實戴監軍,絕不會影響到北地的兵力調動等等,兵權仍是在魏王手中無法撼動半分。

這種天子之深寵厚信,實在難得。

趙襄敏原本也是這麽以為的,直到他死過了一次。

言雙鳳急匆匆地去見老太爺。

先前為了那片草場,言雙鳳決意跟邬大郎賭賽,但她也明白,若給言老太爺知道,那她恐怕連門都出不了。

所以在出門之前,她特意地交代了李順,讓他去後宅絆住老爺子,不管用什麽法子,在賽完之前千萬不能讓老太爺出門。

看熱鬧的人都圍了裏三層外三層,吵吵嚷嚷很難不驚動裏間。

幸虧李順機變能耐,叫丫鬟緊緊地守着門,不許外頭的人往裏走,又派人飛着去把臨村唱年戲的一幫人請來,吹吹打打,給老太爺熱熱鬧鬧地唱了兩出。

言老太爺詢問言雙鳳外頭發生了何事,言雙鳳便直說了,只沒有提有人用暗器之事。

就算如此,老太爺仍是一疊聲的咳嗽,很想怒斥她胡作非為,可是又聽說草場回來了,那氣生生地給壓了下去。

他狐疑地:“鳳兒你說真的?不是闖了禍來哄我的吧?”

言雙鳳道:“您問富貴爺爺就知道了,這種大事我騙您做什麽,也瞞不過啊。”

“草場,東北的那片草場……”言老太爺一臉的不可置信:“真回來了?”

言雙鳳道:“真真的,咱們可是有契約的,改日天好了,我陪着爺爺去逛逛!看看咱們的地盤兒!”

老太爺的胡子抖了抖,深深地看了言雙鳳半晌,終于嘆了口氣,道:“你這丫頭的心思,我豈會不知道,但是你一個女孩子,跟那些男人們賭……雖然如今是無事發生,且又得回了草場,是天大的喜事,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倘若你有個閃失之類的……卻如何是好?”

言雙鳳心想,還真給老太爺歪打正着了,差一點兒她就有事。

面上卻若無其事地笑道:“爺爺放心,我留意着呢,胭脂是無人能及的,我才敢應他們,再有下回我絕不會冒險了!”

言老太爺心緒複雜,雖然言雙鳳答應着,但以她的性子,這“下回”只怕也相距不遠。

望着她笑的春花似爛漫的臉,言老太爺突然沒來由地嘆道:“今日你這麽出頭露面的一鬧,以後再要談婚論嫁,只怕又難了一層了。”

老爺子居然又操心到這個,言雙鳳本是想笑,可心頭一動,她突然想到了一件。

“爺爺,這有什麽難的,我若真要找夫婿,也是很容易的。”

“什麽?”言老太爺扭頭:“你說容易?你倒是給我找個試試。”

言雙鳳竟下意識地有點兒緊張,假意笑道:“找的話确實不難,就怕爺爺看不上。”

言老太爺本來以為她又是在胡亂搪塞,聽了這句,若有所覺地問:“你的意思是,你真有看上的人了?是哪一個?”

他想了想,突然道:“莫非是孟将軍?”

“老孟?”言雙鳳瞪了瞪眼,忙否認:“不是他。”

老太爺的目光動了動:“不是他又是……說起來,許久沒見到任大夫了。”

言雙鳳見他竟能想到任醒身上去,笑道:“那我可也高攀不起。”

“高攀?胡說八道!”言老太爺啐了聲,道:“不是孟将軍也不是任大夫,還有哪個?”說到這裏他嘶了聲:“總不會是……”

言雙鳳屏息,以為老太爺終于猜到了,卻見老太爺皺眉道:“可哪一個已經走了,難不成是……”

“什麽走了?您說的是誰?”言雙鳳耐不住。

老太爺思忖道:“先前那個來做生意的戴掌櫃的人倒是不錯。”

言雙鳳差點跳腳:“他?爺爺您可真能想!”

“他有什麽不好?我都問過了,人家沒成親,那位掌櫃的相貌堂堂,談吐也好,看着也不缺家財,可惜……”

“可惜什麽!”言雙鳳見老太爺竟當了真,趕緊打斷:“本就八竿子打不着。”

老太爺道:“那麽就只剩下一個了。”

言雙鳳有點不好意思起來,略忸怩地試探問:“爺爺……您既然知道了,那、那您覺着他怎麽樣?”

“真的是他?”言老太爺脫口而出,瞪了言雙鳳片刻:“你真看上他了?”

言雙鳳趕緊聲明:“不是我一相情願的。”

“他也……”老太爺剛要說又覺着不太像話,嘆氣嘀咕:“這可真是的,我還以為為什麽他在咱家裏不走了,年都在這過了呢。”

言雙鳳見老人家越說越真,她不由地舔了舔唇。

心裏想起先前跟趙襄敏的那些話以及他的抱怨,興許她該試一試……

言雙鳳目光閃閃地:“爺爺,您還沒說他怎麽樣呢。”

“人看着倒還好,文質彬彬,相貌也還可以,又是有身份的人物,”言老太爺皺着眉,慢慢地說:“就是年紀仿佛大點兒。”

言雙鳳聽着前面的話,抿着嘴偷笑,聽到最後一句,猛地擡頭:“什麽大點兒,誰年紀大?我只大他兩歲!”

老太爺比她還要吃驚:“你說什麽?你哪裏比朱先生大?”

兩個人面面相觑,突然意識到彼此在雞同鴨講,老太爺驚地問:“你指的是哪個?”看着言雙鳳瞪大的眼睛,他叫道:“是……是吉祥?!”

這下子言雙鳳沒得退了,她把心一橫:“我本來就說的是吉祥,爺爺怎麽想了那麽一圈兒。”

言老太爺直直地看着她:“真的是那個小子……你、你……”

“他也不錯啊,”言雙鳳見老人家都要語無倫次了,忙解釋道:“爺爺,吉祥也有正經軍職,他還要升官了呢!”

老太爺眼前發昏:“可、可是……他、他……”他想了一圈,硬是沒想到趙襄敏。這實在太過于意外。

“爺爺,就別可是了,您好好想想,”言雙鳳顧不得害羞,提醒道:“萬馬山莊的那二百匹,若不是吉祥,能成?”

言老太爺退後了幾步,坐回了椅子上,擡眼看向言雙鳳:“我先前就警告過你,叫你別跟他攪亂不清的,你只是不聽……”

他突然間又一驚:“你這麽着急的給他說話,你莫不是已經跟他……”

這個,言雙鳳縱然臉皮再厚也不便承認,就只裝傻:“我原先确實沒那個心思,不過這叫做‘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麽,現在才知道他是個好的,好歹也……不晚,爺爺,您說呢?”

“一個少年人,還不能定性的,”老太爺眉頭深鎖:“你覺着他好,他又怎麽樣……萬一他只熱乎這一陣兒呢?你得找個能正經過日子的人,別只是想着胡鬧!”

言雙鳳的笑斂了幾分,低下了頭:“爺爺,我不是胡鬧,我是真的……”

“你還敢說!”老太爺怒道:“你就算是胡鬧也該有個限度,別只昏了頭,第一回 和離還算情有可原,倘若再來一次,你這輩子還能再找什麽人?”

言雙鳳別的還能忍着,聽了這句,心頭一疼,竟道:“爺爺,要真的找不到什麽好的,不找了就是了。”

“你、”言老太爺鼓着眼睛,他是家裏的大家長,年紀又一把的,人人尊敬,而且言雙鳳又是個極孝順的,雖然在外頭天不怕地不怕,在老太爺跟前還是低眉順眼,比如上次王莊主上門讨說法,言雙鳳心裏雖不能同意老太爺的做法,卻也不敢當着人的面兒忤逆他,這好像還是頭一回,老太爺指着她:“你說的什麽糊塗話!你要跟我賭氣?”

“我不是,”言雙鳳甚是無奈,老人家是這個倔強脾氣,鑽了牛角也不回頭的,她若認真頂嘴,恐怕真的氣出個好歹:“爺爺……您別生氣,我不說了就是。”

“你少跟我打馬虎眼,”言老太爺怒道:“你要真的為了那小子那麽不顧體面,你就別認我是你爺爺!”

見老人家這樣,言雙鳳只得跪下了:“爺爺,我錯了就是。”

裏頭吵鬧起來,外間早聽見了,周婆子顧不得,趕緊進門勸阻。

趙襄敏那邊兒也很快得了消息,來報信的,是院子裏蒼鷺的手下。

雖然有些話犯忌,但卻也明白若不實話實話,更加沒好果子吃。

小魏王聽後,把玩着手上的那朵紅花,沉默不語。

他垂着眼簾,故而無人察覺他眼底一抹湧出的溫暖笑意。

她到底對他有情,不是沒心沒肺,這就足夠了。

旁邊,朱先生讪讪地笑,內心有點尴尬。

山老虎在兔子窩裏,被兔子們挑三揀四地嫌棄,怎不叫人啼笑皆非。

秉易先生打量着趙襄敏的臉色,忖度道:“殿下,不然,我去開解開解那位老太爺?”

他其實是看不慣言雙鳳的,如今老太爺發飙為難,其實正合他心意,如果能看言雙鳳的熱鬧,秉易先生是很樂意的,但他又清楚,小王爺可絕對不會高興,自己得順着小魏王的心意。

讓朱先生意外的是,趙襄敏自己站了起來。

秉易先生驚愕地望着小魏王:“殿下……”

趙襄敏道:“這是本王的事,不必他人出面。”

朱秉易一驚:“殿下您想……”他不顧一切地追上前:“殿下,言二姑娘跟老太爺說的本就不能成,殿下順水推舟即可,何必再去?”

“什麽不能成?”趙襄敏問。

朱秉易打了個哆嗦。他以為,小魏王一時貪戀美人新鮮,算情有可原,畢竟是少年之人,若是一直都不近女色那才奇怪呢。

方才蒼鷺的手下說,那祖孫認真地在商議孫女婿的人選,朱秉易心裏一萬個鄙夷跟好笑,他覺着言雙鳳真真不自量力,不過那女子本就不知道小王爺的身份,何況這門親事老太爺不答應,通不過,那就算了,權當無事發生。

可是小王爺要親自出面,這讓他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

面對趙襄敏的質問,朱秉易鼓足勇氣,陪笑道:“殿下,恕我直言,若是選王妃,當然是要從京內貴女之中精挑細選,還要經過皇上皇後的眼,王爺千萬不可沖動行事,如果……”

他想說的是,如果是要個王府姬妾,倒還可以,對言雙鳳這樣的出身也算擡舉,但以那人潑辣的性子,朱秉易知道,她可未必會喜歡。

可話還沒說完,只聽趙襄敏道:“晚了。”

“殿下?”秉易先生目瞪口呆。

“不需要經過誰的眼,也無須任何人同意,”将出門前,小魏王又扔下了一句足以讓對方心膽俱裂的話:“本王認定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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