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地牢并不是規則的正方形,結合傭兵的生活狀态,這很可能是個臨時挖出來,沒有經過任何加固和修葺的原始泥巴坑。

安迪仔細摸索,掌心觸到了潮濕的土壤,黑暗中,一股濃郁的水腥氣鋪面而來,他忍不出露出驚喜的笑容,開始考慮逃脫的計劃。

他可不會聽天由命,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傭兵會突然發發善心,誰會無緣無故的同情一個窮人,神都不會這樣開玩笑。

安迪不能死在這兒,安妮根本離不開他,小姑娘聰明活潑,善良得能被一頭羊騙走,安迪告誡過她很多次,可是一看到她開開心心,系着蝴蝶結在草地上唱歌的樣子就忍不住嘀咕。

或許也沒有那麽壞,小姑娘嘛,當然會蠢一些。

他心安理得的安慰自己,然後咧嘴怪笑,對那些欺騙小女孩的騙子揚起拳頭:“去把三明治還給她,然後說你很感謝她的幫忙,不過現在你找到了新工作,再也不需要吃白食了。”

沒有誰規定窮人的孩子就不能天真一點,大家為了生活汲汲營營,女孩子也會努力鑽營想要改善一家人的生活,但既然安迪可以養活自己和妹妹,他希望安妮能擁有的生活,就像爸爸媽媽還在的時候那樣。

安妮是個好孩子,勤懇節約,攢錢做好吃的南瓜派,把安迪打理的幹幹淨淨,他希望安迪可以不打架。

“我可以縫衣服養你的,哥哥,小姐們都喜歡我繡的花。”

安迪粗魯的捏她的臉,炫耀自己胳膊上的肌肉:“賺錢是大人的事兒。”

曾經有一次,安迪為了金幣,答應加入某個傭兵團工作,那時候他一心想着賺錢,對貴族更是滿腦子惡念,即使知道傭兵團的性質實為打家劫舍也一口答應了。

結果盯梢的第一天晚上回家,一向溫柔可愛的妹妹破天荒的和他打了一架。

“他們不是好人。”

“那些貴族更不是什麽好人,那我跟着他們有什麽不對。”

安妮氣的漲紅了臉,安迪給她找了個老師教她寫字,那家夥窮的叮當響,欠了一屁股債,但好歹是個措辭文雅的人,耳濡目染,她很難用粗口和混不吝的安迪辯解,争執了半天,放棄一般說:“你簡直不可理喻。”

安迪比他更生氣,踹倒了凳子:“別用那些聽不懂的話來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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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拿起衣架:“那我用你的方式談。”

“哥哥,你這樣下去會變成什麽。”單方面的打過架後,她喘的話都說不清楚,但還是堅持說出那句讓安迪心碎的話:“會變得很壞,越來越沒有底線,剛開始你什麽也不會做,可是慢慢的,你會的,在那種環境裏,你會變得和那個人一樣壞。”

那個人是安迪和安妮閉口不提的陰暗。

安迪再說不出反駁的話,他沒有再去傭兵團,害怕報複就帶着安妮連夜跑路,後來聽說那個傭兵團被紅騎士剿滅,人頭懸在城牆示衆,安迪沒有告訴安妮。

安妮是個好姑娘,多出來的那份好甚至可以分給他,這樣的人不該有一個人渣哥哥,安迪不算好人,但也不能跨過一步做一個敗類。

安迪撇撇嘴,摸到小貴族的身邊,排除那些令人不悅的因素,這或許是一個幫手,畢竟一個人可沒法連夜挖通一條地道。

趾高氣昂的小孔雀掉光了毛,窩在角落裏哭的很傷心,安迪的手臂一碰到他,他就縮成一團。

“你想做什麽!”

“沒什麽,你再多哭一會,說不定能用眼淚把地牢蓄滿,然後等那些混蛋開門的時候淹死他。”

小貴族提高了聲音:“我沒有哭。”

“哦,那聽起來你笑的很開心。”

“你!”小貴族沉默了一會,憤憤說:“侮辱貴族會被抓進監獄。”

“那我可要好好的侮辱你,真希望紅騎士能立刻把我抓到監獄去,那裏有吃有喝有光亮,頂多關個一年半載還能放出來,可比待在這裏強多了。”

安迪誇張的說完一屁股坐在稻草上,對着黑漆漆的虛空,似乎捕捉到了細弱的呼吸聲,小貴族沒有接話,知道自己貧乏的詞彙鬥不過這個話多的窮鬼。

安迪手裏有一把勺子,質地堅硬,剛才打架的時候撲倒在餐桌下,他順手撿了藏進衣服裏,此刻剛好能派上用場。

安迪閉上眼,仔細回憶知道的細節,他摸到潮濕的牆壁前,地牢并不是很深,土質結構,用了木柱加固,走下來有階梯,不長,大概七八級左右,那麽地牢的位置很可能只有十英尺深。

斜上方有通風口,太高,夠不到,泥土的質地特殊不容易崩塌,但也并不是非常堅硬,如果挖一條斜上的地道也許能逃出去。

不過在沒有工具的情況下至少需要不眠不休的挖上兩三天。

安迪惱怒的錘了一下牆面,等他挖通地道,屍體都不止涼了一天了。

“砰。”

奧斯丁驀地擡頭,猶豫片刻,他揉了揉發紅的眼睛,問:“怎麽了?”

那聲音停頓了好一會。

“唔,沒怎麽,嗯,媽的,女神在上,我是說你過來一下,但他媽的別出聲,對,小聲點。”

奧斯丁不明所以,在走過去和待在原地之間思考了一會,慢慢站起身,摸索着牆壁走過去,他全身都不舒服,尤其是肚子,但就算再笨,也知道安迪救了他。

出于紳士道義,他不能用金幣回饋,那麽在禮貌和态度上至少應該和藹一點,所以他說:“你不舒服嗎?”

“不,老實說我是不太确定,我有個想法,但我不太确定,這是老毛病了,走好運的時候我總能搞砸,我不能第一個看,你過來确認一下,這他媽是個洞嗎?我是說地道,逃跑用的。”

奧斯丁雲裏霧裏,他皺着眉毛,為對方奇怪的措辭感到不解。

“在哪兒?”

“這裏。”

聲音有點焦躁和不耐煩,奧斯丁并不能确定,他剛想告訴對方,形容某地或者某物時使用這兒或者那兒,這樣或者那樣,是十分不确切且愚蠢的措辭。

但對方顯然缺乏解釋的耐心,一把抓住奧斯丁的手,驚的他差點尖叫,但考慮到處境,他硬生生的忍下了。

“在這。”

少年的手掌熱乎乎,帶着他摸到了一片質地奇怪的濕泥,用稻草和布做遮掩,揭開,沿着邊緣探入,似乎是個洞。

奧斯丁的手臂發抖,他呼吸急促,驚疑不定:“這是什麽?用來做什麽的?”

“我猜這大概是個倒黴鬼,看來不止我一個人想從這兒挖出去。”安迪說:“我從來不相信運氣這回事,但看起來女神也眷顧了我一次,好吧。”

黑暗中什麽也看不到,小貴族聽到悉悉索索的聲音,他慢慢蹲下來,摸索着洞口,前人用稻草和布料糊成的一片牆衣遮掩,挖了個洞,這個洞不知道存在了多長時間,挖了多久,那個倒黴鬼大概沒來得及逃就死了。

洞口略窄,成年人鑽不出去,但安迪和奧斯丁兩個少年人反而可以。

“我看看這個洞有多深。”安迪說:“我希望他不止看起來這麽一點。”

“我們要逃出去嗎?我能幫什麽忙嗎?”奧斯丁開始害怕會被獨自丢下。

安迪醞釀的嘲諷沒有吐出口,又不是天生愛譏諷別人,他從懷裏掏出勺子,輕輕彈了一下。

“如果沒有挖通,那我們輪流挖,留下來的人負責盯梢,把挖出來的泥均勻的撒到地上,用稻草蓋住,明白嗎?”

小貴族沒有猶豫:“好,我會幫忙的。”

在逃出去面前,其他的一切都變得不重要,安迪看不到小貴族的表情,覺得有些遺憾,難得可以讓一個不可一世的有錢佬低聲下氣,他卻看不到那張臉。

算了,這次已經夠走運了,安迪勒緊褲腰,小心翼翼的把牆衣取下來,爬進洞,一股悶濕腥臭的氣味鑽進鼻孔,他差點被熏暈,幹脆塞住鼻子,慢慢往前爬。

地洞斜斜向上,洞壁凹凸不平,但往前挖了很大一段距離,泥土越來越潮,安迪想到了那條小河,在摸到頂的時候慢慢往後退。

爬出來的第一件事。

“現在,把你的上衣脫了,我要用袖子做一根繩子,方便你提醒我。”

安迪以為小貴族至少要磨叽好一會,已經準備好暴力手段,沒想到對方立刻應了聲,遞過來一件帶着體溫的絲織外套。

“……”

挖洞不是個輕松的活,人要擠進窄小的地洞裏,體會窒息和恐懼的雙重壓力,還要留意挂在腳上的繩索,保持警惕,以在守衛來的時候及時從地洞裏退出來,僞裝好牆面。

但實際情況比安迪想的好的多,他挖了四五個小時,繩索一次也沒有動過,唯一的一次還是那個該死的蠢貨不小心拽了一下,太久沒有泥土滑下來,他以為安迪死在地洞裏了。

“快要好了嗎?”

休息的時候他躺在地上大喘氣,小貴族問他,安迪估摸着:“應該快了。”但實際上他也不能确定,他都不知道自己挖的方向對不對,但面對一個比他害怕很多的人,他沒法直言內心的恐懼。

只是猜測,預感,他離成功越來越近。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傭兵來過一次,光線照進來,酒桶一樣的傭兵站在門口,單獨帶走了小貴族,那家夥怕死了,忍不住想哭,哆哆嗦嗦的樣子像只鹌鹑,匆匆撇過來的目光充滿了無言的求助,還有一種隐秘的信任。

安迪看清了那張蒼白的臉,不動聲色的動了動手指,那是在月亮女神前發誓的意思,小貴族接收到了,抿抿嘴,什麽也沒有說,強忍着恐懼回過頭。

門關上,光線消失,安迪陷入了兩難的境地,他應該直接毫不猶豫的接着挖下去,逃出生天,但某種更複雜的情感讓他不想抛棄同伴,他糾結再三,咒罵了幾句,老老實實的待在地牢裏。

也許小貴族被交了贖金的人帶走了也不一定。

安迪想,等一個小時,他不回來我就逃。

事實上安迪這點良知救了他一名,不到十分鐘,小貴族就被帶了回來,安迪甚至沒有看清進來的人是誰,門就被啪的關上。

“奧斯丁?”

“怎麽了。”帶着鼻音的哭泣。

安迪長出一口氣:“我覺得應該可以挖出去了,我爬在前面,你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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