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奧斯丁長久的沉默着,眼睛一寸不錯的盯着油麥皮膚的俊俏少年,父母帶給他得天獨厚的好相貌,他卻不愛善用,做一個淳樸厚道的人,反而喜歡上了欺騙恐吓還有譏諷,養出一副倔強又油滑的性格。
陰溝鼠自有乞食之道。
奧斯丁在女神面前發過誓,神靈卻似乎更加眷顧無緣見到她面孔的平民,讓他在令人厭惡之餘,又賜給她勇氣,堅韌,還有摧毀和平靜的力量,讓他看起來比受到良好教育的奧斯丁更像個男子漢。
許多次奧斯丁本已心生絕望,在祈求無用,咒罵和怨恨也統統沒有用的時候,他想過死亡,在他的尊嚴受到侮辱,生命被威脅時,他也想過奮力一搏,體面的結束自己的人生。
他是西林的貴族,是聲名遠播的勇士家族的後裔。
但許多時候他不如自己以為的那麽有勇氣,他厭惡死亡,如同厭惡每一種肮髒惡臭的東西。
奧斯丁擁有令人豔羨的一切,身份,地位,財富,他還沒有來得及好好的享受人生,不該像灘爛泥一樣在陰暗處漚爛發臭。
類人的繩索堅硬至極,鋼鐵般緊緊箍在身上,束縛着手腳和奧斯丁的脖子,安迪的狀況比他好一些,至少他的脖子上幹幹淨淨,繩索僅僅捆住他的手腳。
等到鼾聲如雷。
“開始吧。”
少年呼出口氣,像條蛇一樣扭動起來,奧斯丁的腦袋裏裝着許多懷疑的念頭,因為脖子上的繩索,他只能被動的仰着頭,耳邊有嘎吱嘎吱的聲響,還有少年艱難的喘息,間或夾雜着咒罵和隐忍的抽氣。
從繩索裏脫身并不是個容易的事。
“如果那麽容易就能掙脫,幹嘛還要用繩索來捆人呢?”
安迪氣哼哼的抱怨,并不遺餘力的從繩索裏解救出自己的手腳,剛開始他還能嘟囔幾句,漸漸的不再有聲音,他似乎在蓄力。
奧斯丁小聲的叫安迪的名字,對方沒有回答,他只能焦躁的仰着頭,等待中奧斯丁聽到了一聲令人頭皮發麻的慘叫,硬生生被人掐斷,悶在喉嚨裏,變成大口大口的喘息。
“你在做什麽?”奧斯丁緊張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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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脫臼的胳膊裝回去。”
“什麽?”
“閉嘴!”對方沒好氣的說。
繩索松動,過了好一會,奧斯丁聽到咔噠的一聲,在黑夜裏格外的清晰,如同骨骼摩擦時發出的脆響,他的眼睛裏出現了安迪汗涔涔的臉,他咬着牙,肩膀奇怪的耷拉着,眼睛裏滿是紅血絲,看起來猙獰又可怕。
“我說我們能跑。”
他動了動嘴皮,蹲在奧斯丁低聲說。
“不過到你這裏可有點費勁兒。”
“你沒事嗎?”奧斯丁問他。
安迪皺着眉反問:“你怕疼嗎?我的手恐怕暫時使不出力氣。”
奧斯丁當然怕疼,可他對着安迪不敢說實話,他鼓起雙頰,戰戰兢兢:“不怕。”
安迪啧了一聲,粗魯的撩起奧斯丁的襯衫下擺,塞進了他的嘴裏,一股着實難聞的氣味侵入奧斯丁的口腔,他立馬像含了烙鐵一樣跳起來。
咔——
奧斯丁痛的差點咬到舌頭,眼淚驟然從綠色的眼睛裏滾出來,他嗚嗚地嚎叫了幾聲,看安迪的眼神充滿了恨意。
“瞧,你現在試試擠出來。”
安迪權當看不見,他自己也痛的厲害,沒有心思安慰綠眼睛的讨厭鬼,等他嗚嗚咽咽的從繩子裏擠出來,迅速的拽着左胳膊來了一次簡短的正骨治療。
這次對方痛的翻起了白眼,汗水漬透了衣服,好半晌都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喂。”
安迪粗魯的拍打小貴族的臉頰,對方哆哆嗦嗦的吐出襯衫,清醒的很快,但眼淚根本遏制不住,哭的安迪不敢看,他偏過頭,鬼鬼祟祟的站起身。
營地裏黑漆漆一片,只有淡淡的月光。
篝火早已熄滅,四處都靜悄悄,他憑借着記憶摸索,找到了荊棘門的位置。
他不敢輕舉妄動,小心翼翼摸到了門栓,果然,又是那種又幹又硬的繩子,用特殊的方式系了結,末尾鏈接着三顆會發出聲響的骨鈴。
安迪微笑,用泥巴塞住了會發聲的骨鈴,才放心的去折騰繩結。
但他的左胳膊也才剛剛脫過臼,難以與右手進行完美的配合,思考再三,只能用最原始暴力的方法。
哭唧唧的綠眼睛讨厭鬼跟了過來,一邊抽噎一邊抹眼淚,用氣音小聲詛咒:“太疼了……你會下地獄的。”
“我們現在就在地獄。”安迪用剛才看到的牛骨頭恐吓他:“看到那些白骨了嗎?類人可是吃人的,我發誓如果今天我們打不開這道門,明天就會被做成香噴噴的肉湯,給類人老爺們加菜。”
安迪的呼吸急促起來,聲音裏充滿了恐懼:“那你快點打開門,離開這裏。”
安迪說:“我的胳膊沒有力氣。不過我看到你有兩顆尖尖的虎牙,這繩子又幹又硬,卻好在不是很粗,我的朋友,我想你可以試着磨一磨,就像咬斷蘆筍,咬斷它,我們就得救了。”
奧斯丁目瞪口呆,腦子裏的質問和咒罵幾乎要脫口而出,但那雙黑色的眼睛裏沉重的情緒仿佛在說這不是個玩笑,奧斯丁動了動嘴巴,咬着牙,一點也不優雅的蹲着,摸着繩結,找可以下口的地方。
安迪摸了摸下巴,看來活着的欲望真能驅使人類違反本能。
除了咬斷,借助鋒利的石頭也可切割繩子,但現下可沒有比牙齒更加方便安靜的求生工具。
類人太過看輕兩個少年,因此在天亮時,女類人們起床,卻驚訝的發現營地裏的木樁上只餘一圈粗繩,荊棘門也被打開,繩結上還殘留着牙齒印和血淋淋的半顆牙齒。
俘虜們逃跑了。
女類人們立刻向首領告知這一消息,海藍色皮膚的男類人沉着臉,拿起石矛,向自己的兒子交代了幾句,宣布暫時由他帶領獵人們狩獵,他則要帶着兩個精英,去把該死的人類抓回來,好在下一次醋栗成熟的時候祭祀先祖和神靈。
“碾碎他們的骨頭。”他說。
精英是兩個淡藍色皮膚的高大類人,青面獠牙,肌肉虬結,兇猛地仿佛能一口咬碎鋼鐵,他們都是林中追蹤的老手。
海藍皮膚的首領取過長弓,背負着箭囊,将獸皮裙換成了便于穿梭狩獵的鞘套,三人像水一樣融入茫茫白桦林,不起波瀾。
安迪不知道這些,他帶着綠眼睛的讨厭鬼跑出荊棘牆後擇定方向,跟随着女神星的位置移動。
野玉海多白桦,除了人居的城池和莊園,野外處處都能夠看到白桦木的蹤影,當這些不同年份的白桦組成了聞名遐迩的白桦森林,樹蔭遮蔽日光,雜草阻隔道路,就算手持指向針的術士也無法走出。
安迪此時就陷入了這樣的困境,他無法确定方向,也不知道哪裏能看到林海的盡頭,甚至不知道如何返回爬上岸的那條河。
他本能的放棄思考,跟随着直覺,也就是白天能看到的,潔白的女神星方向。
跟着女神總不會有錯,他嘟囔。
但綠眼睛的讨厭鬼顯然不這麽認為,為了逃命崩斷半顆牙之後,他的血性和貴族腔調又找了回來一點。
小貴族把安迪撇在地上的白桦木撿起來,放到相反的方向。
“這邊。”
“不。”安迪把樹枝朝向左:“這個方向。”
小貴族崩斷了半顆虎牙,腫痛的牙龈讓上唇微微凸起,他默不作聲的把樹枝的方向調了個頭,轉向右手邊。
“這裏,只有這裏。”
“不,是這邊。”
注重儀表的小貴族原本想閉緊嘴巴,卻因為安迪輕蔑的嗤笑發起怒來:“這邊!是這邊!”
“錯。”安迪輕描淡寫的拒絕,決定跟随直覺:“我們要向着女神星的方向走。”
小貴族怒氣騰騰的站起來,安迪那副窮鬼無賴的樣子氣讓他炸了肺,他想要斥責這個蠢貨的愚昧和頑固,理智卻不停的發出警告。
他漲紅了臉,深呼吸一口氣,盡量語調平靜的解釋。
“野玉海是一百年前,西彌斯的天文學者命名,采用了默克多人的習俗和星辰計量方式,在西北方向豢養古白桦林,在以東的紅松雪山附近建造城池和堡壘,女神星在默克多人的星辰中被歸為父神——阿爾薩斯,他是白桦林的守護者,跟着它走只會走到森林腹地去,我們要往這裏走。”
小貴族舔了舔腫痛的牙龈,将樹枝調換了方向:“背對女神星就能走出白桦林,出了林子,我們就可以遇到人。”
安迪盯着他看了一會,就在奧斯丁以為他就要改變主意的時候,對方跟中了邪一樣搖起了頭。
“不。”
奧斯丁忍不可忍,甚至氣得眼淚從眼眶裏滾出來:“你這個無知的蠢貨!自大的賤民!山羊腦子!你不懂我的意思嗎?這不是女神星,野玉海是依照默克多的星辰計量方式,我們要背對它!”
安迪面色不善的站起身,吓得小貴族後退了一大步,手忙腳亂的撿起樹枝防身。
安迪哼了一聲,冷笑:“我管你去哪裏,反正我要往女神星的方向走。”
他拍拍褲子,從地上撿了根細樹枝,自顧自敲敲打打的往前走,看也不看背後的人。
“愚蠢!愚蠢!”奧斯丁指着安迪的背影,氣的連踢幾腳白桦樹。
半晌後,把樹枝随手一扔,心不甘情不願的墜了上去。
而另一邊的類人正在尋找他們的蹤跡,兩個小時後找到了這片空地。
“他們在這裏呆過。”淡藍皮膚的精英類人仔細觀察後,找到了濕泥裏殘留的一小片鞋印。
“能看出往哪個方向嗎?”
“有動物經過,痕跡被破壞,看不出方向。”
海藍色皮膚的首領思索片刻,決定:“背對神星追,他們肯定想走出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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